(五十六)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时间到了六月,春天过去,夏天到来,周飞扬穿上了从集上买来的八块钱一件的地摊夏装,赵商祺却宁死不从,借助着从前的存款,网购了两身奢侈大牌夏装换洗。
阳光不再温暖和煦,太阳好像距离地面更加近了,烤得人火辣辣的,有时候在外面走了一两个小时,就全身大汗淋淋,好像在蒸笼里行走似的,鸟儿们不再婉转歌唱春天,变得安静下来,但是柳树和杨树上的知了,却开始热闹起来,它们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叫着,开始歌颂着夏天。
听说蝉的幼虫要在地底生活许多年,才能钻出地面,在夏天的阳光里歌唱几个月,知了是世界上超级有耐心的小动物。
每次听到吵闹的知了声,忙着脱贫工作的周飞扬就反复告诉自己,一定向知了学习,学习它们的耐心。
这两个月,他整理了贫困户危房改造的表格,上面的审批也下来了,其中,瞎二狗家,赵水塘家,还有其它的贫困户的危房改造全部通过,很快,危房改造的工程队就要进村了。
赵商祺呢,三心二意地当着他的赵村长,呆在白云村两个月,他像过了两个世纪,只是,随着在白云村呆着的时间越长,发现白云村的贫困确实无法用言语形容,商祺越来越难以开口。
但是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下次,下次,一定会开口!
两个月的时间,白云村的基建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村村通的公路修好了,村里也全部铺上了水泥路,下雨天,脚上不用沾泥,家家安上了城里的马桶,装了自来水。此外,村委会的新大楼盖起来了,新崭崭的,在夏天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周飞扬和赵商祺一人一个宿舍,此外,还有食堂,厨房,会议室。
白云村小学也盖好了,新的教学大楼,还有新图书室,新操场,新食堂,一点不比城里的小学差,硬件完全达标,初夏和孩子们都非常高兴。
除了以上工作,村里还修了文化广场,文化祠堂,在村东村西各装了垃圾桶,这样,村里的卫生条件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变,虽然动物们仍然随意地在路上拉屎,但是只要扫扫,再用水一冲,就变得干干净净,村里有人开始自觉地冲洗家门口的马路,后来有人开始效访,其实人都是渴望干净整洁的环境的,周飞扬看到这些,当然打心眼里高兴,他看到村里的路没人打扫,新种植的绿化带也没人管理,便以村委会的身形出面,雇请了瞎二狗的母亲林巧珍,一个月八百块,以此来改善他们家的贫困,林巧珍非常珍惜这份工作,把卫生和绿化做得非常好,总之,村里村外,比起从前,真是好多了。
这一天,赵村长周xx两个走在村里,打算去各个贫困户家里走访,上级有要求,每天个月必须走访十户贫困户,另外,还有一个月就是七月了,到了一年一度的贫困户调整时期,他们两个人必须深入调查,看看谁能够脱贫,谁需要申请贫困户。目前调查的结果是老周一家闹着要脱贫,另外,有许多家想加入贫困户这个福利多多的组织。
上次周明提出的搞茶园种植的项目,周飞扬一直放在心上,他打算了解情况下,号召全村人开个会,动员所有人都去搞茶园种植,现在已经委托老村长召集全体村民开会了,应该很快就可以开展工作了。
路两旁散步的猪猫狗,还有驴子骡子,以及鸡鸭,在比赛似的,络绎不绝地拉屎。臭气如同轻纱一般弥漫开来。
赵商祺捂着鼻子,连连摇头,评价道:“这白云村,叫什么白云村,应该叫拉屎村!走进村里,就走进了一个屎的世界,大便小便,臭气熏天,这些村民,就不能把家里的牲口管管吗,给它们修个厕所,让它们拉在家里。”
周飞扬咧嘴笑了起来,对赵商祺说道:“对,应该给它们再每只装个抽水马桶,让它们坐在马桶上拉,拉完叫它们自己按水,一按一冲,干干净净。”
哈哈哈,哈哈哈,赵商祺自己也笑了起来,拍了拍周飞扬的肩膀,两个人笑成一团,周飞扬对于现在白云村的卫生状况已经很满意了,乡下散养动物已经是几百年的传统了,现在叫村民圈养起来,短期内可能做不到,所以他只能暂时不管了。
好在动物们经过调教,已经自动地在水泥路两边拉,这样中间供人走的路还是干净的。
商祺看到周飞扬这个时候心情不错,又想着自己来白云村已经两个多月了,难道还真打算在这个鬼地方呆一辈子吗?!因此,他鼓起勇气,说道:“飞扬,有件事,我必须问问你——”心脏怦怦狂跳,如同擂鼓。
“好,你问吧。”周飞扬笑得像初夏的阳光,毫无城府。
赵商祺看他一眼,愧疚感已经如同针一般,扎着他的良心,两个月亲眼目睹的白云村的贫困现状,又像幻灯片一般,在他的眼前一一晃过,他对周飞扬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当初捐的那钱,那钱,你能不能,能不能——因为我们家,我们家,已经,已经——”紧张让他吞吞吐吐,面色潮红如女人。
周飞扬睁着眼睛看着赵商祺,对他安慰道:“你不要急,慢慢说,你们家怎么了?”
赵商祺心一横,眼一闭,对周飞扬咬牙说道:“我们家破——”
然而,这个时候,一阵响亮的铃声,周飞扬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他爸打来的电话。
周飞扬内心一阵愧疚,最近忙着村里的基建工作,每天晚上回到宿舍,累得全身的骨头好像散了架,沾床就睡,所以快半个月没给父母打过电话了。
他真是不孝!
周飞扬立马接起电话,赵商祺只好识趣地沉默了,勇气如同沙漏一样,在慢慢消失。周援朝的声音传了过来,沙哑的,六神无主的:“儿子,你工作忙不忙,能不能请假回来一趟?”
周飞扬心一沉,身体崩紧如一根弦,知道大事不好!他爱国爱xx的父亲大人,除非天塌下来,才会主动要求他回上海。
所以,肯定有天塌下来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脸苍白如纸,脚下踩着的好像不是白村村新修的水泥路面,而是浮沉的海面,手心和后背开始在狂出汗,心脏也狂跳不己,胸腔里仿佛住了一窝兔子,他定了定神,对电话里问道:“爸,能请假回来,什么事,你说?”声音已经颤抖得仿佛风中的树影。
“你妈她——”周援朝声音有些颤抖,“乳,乳腺癌。”、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周飞扬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他的脑海里那个哭着离开白云村的瘦弱苍白的母亲,那个想到他还没有结婚成家就要掉眼泪的母亲,那个在他害怕时永远张开怀抱叫他不要怕大不了她养他的母亲——
他的心里一阵刀扎般的难过,眼泪瞬间涌出眼眶,一旁的赵商祺看到周飞扬的变化,都傻了。
周援朝在那边继续沙哑地说道:“今天她跟我说,她胸口一直痛,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带她去医院体检,结果医生说,是乳腺癌,孩子,你快回来,我现在还不敢告诉你妈实情——”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周援朝,此时此刻,如同一个六神无主的孩子。
“好,我马上回来!”周飞扬抹了抹眼泪,然后挂掉电话,开始用手机买飞机票,他一边订票一边向上级请假,请好假,又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把村里的扶贫工作委托给赵商祺。
赵商祺像个听话的小学生,跟在周飞扬的身后,如同一条尾巴。
他知道飞扬他妈生了大病,也只能什么都不说了,然后,周飞扬嘱咐的一切,他全部点头答应。
但等到周飞扬含着眼泪匆匆离去时,静静的村委会,骄阳如火,赵商祺看着手上的一堆材料,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挥舞着双手,猛烈地拍打自己的脑袋,想他真是蠢到爆了!他只是想追回他捐出去的巨款,怎么两个月过去,从春到夏,不但没有如愿以偿,反倒当上了什么鬼村长,而且揽了一堆子扶贫工作!他又不是公务员,被逼下放,必须当什么xx村长,才能保住可怜的公务员饭碗,他妈的他是富二代,他是大型跨国私企的总裁好吗?他是留洋海归,他是不是傻!
赵商祺恼恨这样的自己,他也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发展到今天,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到他打自己打得累了,便停了下来,他像个木头棒子似的,呆呆地看了看那一堆如山般高的材料,这些材料包括永远填不完的扶贫表格,写不完的工作日志,还有微信群里每晚的定位打卡,与村民合影等等。
他又望了望窗外,远处群峦叠障,白云仿佛羊毛般浮在蔚蓝的天空上,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整个世界都是这样大山叠大山,没有其他的地方了。
他不能这样下去!
他的人生难道要浪掷在这荒凉的地方吗?!
赵商祺想了想,咬咬牙,胡乱收拾了一下行李,转身大步走出了村委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白云村,他回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