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赵商祺回京了,为了省钱坐的是绿皮火车,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从前的家,一天一夜的火车让他全身的骨头好像散了架。结果门上一把锁了,密码锁进不去,估计是被人换锁了,他打电话给他爹:“爸,我回北京了,你和妈在哪里,你们真的搬家了?”
赵震东接到儿子的电话,刚刚从医院检查完身体回来,胃里有阴影,医生怀疑癌症复发,要他两周后来取结果,他心事沉重,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傻儿子居然不听他的建议,私自跑回北京了!
他又震惊又着急,震惊是儿子不听话,着急是如果隐藏得不好,估计要前功尽弃。
因此,拿着手机长时间不说话。
听到电话里没响应,赵商祺更加着急了,一颗心如同油煎火烧,他在手机里说道:“爸,我担心你和妈,所以回来看你们了,你快告诉我,你们现在搬到哪里去了?”没想到几个月时间,人生就经历这样的巨变,到了现在,他仍然不太相信家里集团破产的事情,可是看到门上一把锁,不相信也只能相信了,生活就是这样如刀般残酷,除了接受事实,别无他法。
赵商祺也是心情很不好,感觉生活一直在走下坡路,面对着白云村堆积得像山一样多的工作,他选择了逃离。他心想着,反正在白云村,面对着那xx的贫困情况,他开不了口,要回那五百万巨款,不如回京看看,万一爸妈是骗他的,破产只是闹着玩的,那么,自然他不需要要回那五百万。
所以赵商祺回京了。
赵震东这个时候才镇静下来,缓缓道:“我们住在朋友家,是一个小房子,他们暂时借我们住的,你过来吧。”接着说了地址。
两个小时后,赵商祺按照父亲说的地址,用滴滴打了一辆车过去,等到下了车,他目瞪口呆,这是北京的贫民窟啊!居然在丰台的乡下,那些外地开出租卖炒面捡垃圾的才会在丰台这种鬼地方租房呢。
地方又穷又破,现在南方已经是百花盛开的春天了,可这里还像东北的农村一样荒凉,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一块沉重的铅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那是由烂菜叶,死老鼠等混合而成的古怪气味。
赵商祺不由一阵心酸,想起从前二环的别墅,再看看父母如今的居住环境,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来,他们家真的破产了!
他顺着父亲发的定位导航过去,很快就到了家,他敲了敲门,母亲来开的门,看到他,见他黑了瘦了,许慕青也不知怎么的,都不用刻意演,就掉下了眼泪。
两个月不见,儿子黑了瘦了,穿着打扮也土了,仿佛是一个在农村受折磨的城里娃。
赵商祺心里也异样酸楚,他脚步沉重地走进家,看了看房间,总共就是一间二十平米不到的公寓,阳台兼做厨房,一个卫生间,想到他的爸妈现在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火柴盒似的,不但小,条件还十分简陋,赵商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摇了摇头,又摇摇头,闭上眼,又睁开,再次闭上眼,再次睁开,像个傻子似的,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一切都像一场恶梦。
赵震东咳嗽着坐下来,因为自己的病可能会恶化,他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更加要抓紧,因此,赵震东看了儿子一眼,对他冷声道:“别看了,我不是早就告诉你,破产了吗,你现在回京,是把那五百万追回来了吗?”
赵商祺才如同大梦初醒,内心一阵愧疚,摇头道:“爸,没有,白云村太穷了,我开不了口,五叔家那个穷啊,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他把他在白云村看到的一幕幕全说了出来,解释了他呆了两个多月,却没有要回钱的原因。
赵震东脸一沉,对他喝道:“那你回来做什么?没有那笔钱,我们只能过这样的生活过一辈子!有了那笔钱,就算不能做生意东山再起,至少我和你妈的晚年能过得好一点!”
赵商祺吓得立马站了起来,对他爸解释道:“爸,我是担心你和你妈才回来的,再说了,你们电话里说破产了,我真不太相信,所以我回来了”
“现在你信了吗,如果没破产,我和你妈要过得这么辛苦吗?”赵震东一张脸黑如锅底,他猛烈地咳嗽着,挥了挥手,对赵商祺说道:“你快回去,想办法把那钱要回来!”
“好好,我马上回——”赵商祺站了起来,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以前,电话里得知家里破产,他是不太相信的,总觉得像一场梦,所以在白云村坚持了两个月,没要到钱,他决定回京城看看。
现在到了自己家里,看到父亲母亲过着这样艰难的生活,他不得不相信了,他父母一辈子享受惯了,如果没有破产,是不可能过这种xx的生活的。特别是他妈,以前奢侈品牌的包包无数个,名表也无数只,珠宝首饰更是好几大盒,现在呢,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衣服,连金耳环也没看到一只,难道家里破产了,连他妈那些珠宝名表都卖掉了吗?真是心酸呐。
他是不知道,父母为了儿女的成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赵商祺思量着说道:“爸,时间过去这么久,那五百万可能用去了不少,不过,我打算剩多少拿多少回来!你说得对,就算不能东山再起,我要回来几百万,你和妈的晚年生活也能过得好一些!”声音不大,却掷地有金石声,十分坚定。
赵震东点点头,许慕青配合着老公,也含泪点点头,顺便还咳嗽了几声,对赵商祺说道:“搬家之后,住在这种地方,真是不习惯,身体也不好了,一天到晚头晕唉。”
赵商祺心疼母亲,回村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他咬牙说道:“爸,妈,那你们放心吧,我现在就回去!”
许慕青心疼儿子,对他说道:“商祺,吃个饭,休息一晚上再走。”
“住到哪?就一张床!”赵震东黑着脸大吼一声,许慕青不吱声了。
赵商祺明白父亲的痛苦和焦急,他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哑声说道:“爸,我在白云村,老村长把村长的位置让给我了,我是偷偷跑回来的,丢下村里一大堆的工作,回来的路上,本也很愧疚不安,现在我必须马上回去,不然,白云村要出乱子了,所以不吃饭也不在家睡了,你们二老多保重,等我好消息!”
“等等,妈给你些钱,你坐飞机回去。”许慕青自从上次电话里听说儿子现在坐高铁到处出差,心里就特别疼,所以提出资助儿子一些钱,让他舒服一点。
“不用了,妈,我习惯坐高铁了,又省钱又安全。”
赵商祺匆匆地离家,乘高铁回白云村,在高铁的二等座上,他暗暗发誓,不能再拖了,回村第一件事就是向周飞扬讨钱,能讨多少就讨多少!
等到儿子离开家,许慕青看着四周破败不堪的环境,突然怒了,她转过身,看向一脸沉思的赵震东,对他尖声问道:“还要演多久,这样演下去有意思吗?”
赵震东才从思绪中抬起头来,老婆的话,他明白,以“要回那五百万”为理由,让儿子回白云村,然后呆在那里,这是纸包不住火的短招,迟早会暴露的,但是他为什么执意要儿子回村呢?
赵震东理理自己的思绪,他得了胃癌晚期,活不长了,他希望在活着的岁月里,能够把儿子改造成功,商祺从小在北京城里长大,又在美国呆了四年,国内国外,大小城市都呆过,可是仍然是一个混世魔王,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农村,这块唯一的净土。
他在白云村长大,他成了全国知名的大企业家,所以他对于白云村,有一种执着的迷信,他相信白云村能成就他,肯定也能改造好他儿子。
这是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原因是,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时日无多,叶落归根,狐死向首丘,他想回村里看看,但是想着那些尘封的往事,还有心里的愤怒与怨恨,它们如同松香一般易燃,又像一个永远无法消失的疙瘩,存在他的心中,他想回去,又不想回去,他知道,什么时候他能战胜自己的心魔回去一趟,勇敢地面对一切了,那么,儿子在白云村改造的时间也结束了。
这是他当初让儿子去村里捐款做慈善,然后谎村集团破产的原因。但是现在想来,可能这个计划执行不了多久了,儿子这次回到白云村,肯定会找xx要回那笔捐出去的款子,如果要回款子,他会回北京,如果要不加在,在白云村呆下去没有意义,他仍然会回京。
这是这些真实的理由,他不能告诉老婆,因此,赵震东打开一张报纸看着,自己躲在报纸后面,对老婆说道:“当然有意思,你没听他说,他已经当上白云村的村长了,你没发现儿子变得懂事善良了吗,因为村里穷,所以他两个月都没有开口要回那笔钱,这说明白云村的改造收到了非凡的效果,不管他能在村里呆多久,但是我相信,呆得越久越好。”
许慕青鼻子里冷哼一声,刚才当面锣对面鼓地讲清楚,她直视着赵震东,对他尖声逼问道:“赵震东,你搞这些妖娥子,你今天跟我说实话,你当年在白云村,是不是搞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你有野种在白云村?”
赵震东心里咯噔一声,拿着报纸的手抖了抖,一个女孩的影子浮现在他的脑海,黑幽幽的,深潭一般的大眼睛,穿着红色的碎花棉袄,对他笑着,她如同烙印一般,挥之不去,让他永生难忘。
许慕青看到自己老公的反应,心里窝火,她受烫般的站起来,讽刺地笑道:“什么改造儿子,你是想自己回去吧!赵震东,你想回去就自己回去,我可不想陪你在这个鬼地方演戏受苦!我回家去了,儿子迟早会知道真相,你不要想着糊弄我和儿子!”许慕青说完这些话,就简单收拾一下,匆匆地离开了这个简陋的家。
赵震东缓缓放下报纸,心事纠结,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地站起来,站在窗口,看着远处,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