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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全书 > 科幻异能 > 邪恶催眠师(1+2出书版) > 邪恶催眠师(1+2出书版) 第106节
  “那天放学之后,我们一帮男孩约好到学校后面土坡上玩耍。我料到涂连生又会偷偷地跟过来,就和伙伴们商量出一个‘伏击’的计划。我们拣了很多小石块藏在口袋里,然后快速跑到山坡上躲起来,居高临下地观察。没过一会儿,果然看到涂连生溜溜达达地找过来了。我学着电影里战斗英雄的模样,高喊了一声:‘打!’同时率先扔出了一块小石头。那石头落在涂连生脚边蹦了两下。涂连生吓了一跳,随后他一抬头看到了我。他还以为我在跟他玩呢,就挠着头傻笑起来。可随即更多的石块落下来,有几块砸到他身上,疼得他嗷嗷直叫。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我们愈发来劲,石头弹药像雨点一样扔下去。忽然涂连生大叫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脑门。他那一声叫得实在吓人,我们便停了手。片刻后就见鲜血从涂连生的指缝里直往外渗,很快就糊了一脸。我们全都愣住了,这时不知谁喊了句:‘快跑!’,大家便一哄而散。后来知道,有块石头砸中了涂连生的眉角,导致他后来缝了好几针。不过还算幸运,如果石头再往下一点点,他的一只眼睛恐怕就要废了。”
  “这确实有些不像话——”罗飞摇着头问,“你们这样欺负同学,老师和家长不管吗?”
  “管啊。第二天涂连生的爸爸就找到学校了。老师把我们狠狠批评了一顿,然后又让我们叫家长。我爸把我领回去,狠狠地揍了我的屁股。我把这仇又算在涂连生身上,从此更加讨厌他。不过有一点倒是如了我们的意:涂连生不再缠着我们了。也许他是怕了我们,又也许是他的老头爸爸不准他再和我们玩了。
  “摆脱了涂连生,一开始大家还挺高兴的。可是过了一阵,又觉得有些无聊。好像少了一个假想敌,玩乐时便没了很多乐趣。我也有点蠢蠢欲动,总想再找个由头和这个丑八怪斗一斗。第二年春天,老师带我们去动物园春游,我看到了兔子,突然间又冒出一个主意。”
  罗飞大概猜到:“你给他起了新外号?”
  萧席枫点点头:“涂连生的上嘴唇裂开,不是像兔子一样吗?于是我就管他叫‘兔子’。其他同学觉得有趣,也跟着我一块叫。后来我们还编了故事,说涂连生是妖怪,是兔子精,所以才没有妈妈。涂连生还是不理我们。随便我们怎么叫,他都不答应。放学以后也独来独往的,不再和我们啰唆。他这样一来,我们倒觉得被他藐视了,心里很不爽。为了重振士气,我又想出了一个‘抓兔子’的游戏,我带着一帮男孩堵在涂连生放学回家的路上,等他一出现就把他围住,逼着他学兔子趴在地上吃草。当然也不是真吃,就是装个样子。一开始涂连生不肯配合,都是被我们强行按在草地上。几次下来之后,他知道反抗也没有用,就学乖了,只要被我们抓住,就主动把嘴凑在草上摆个造型。于是我们就一阵欢呼,说‘兔子吃草啰,兔子吃草啰’,然后各自散去。
  “后来有一天,我们又把涂连生按在草丛里。他正准备摆动作吃草呢,忽然间却说了句:‘有小猫。’我们静下来一听,果然听见了微弱的猫叫声。大家顾不上涂连生了,顺着声音寻找,在不远处的草垛里找到了一群小猫崽子。那些小猫都是刚出生不久的,但母猫却不知去了哪里,饿得小猫们直叫唤。我们童心大发,都想带一只可爱的小猫回去喂养。我记得那窝猫崽子一共有六只吧,其中五只很快就被分抢一空,只剩下最后一只无人搭理。因为那只小猫两条后腿都有残疾,它因此瘫坐着不会走路,只会呜哇呜哇地惨叫,叫人很不喜欢。”
  罗飞忽地想起了被送往救助站的那些狗。好的纯种犬都被那些救助者分抢,而杂狗病狗则被遗弃在救助站,食不果腹。人类对待动物的所谓爱心,看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望,从孩童年代便是如此。
  萧席枫还在继续讲述:“当时涂连生也想要一只小猫,但哪里能轮到他?分到小猫的几个人,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个也都是成绩又好又有人缘的小孩。后来就大家分成几拨,各自回家喂猫玩了。
  “此后的一段时间涂连生的行踪有些奇怪。放学后他一个人走得特别快,好像生怕被我们堵住似的。我们有两三个礼拜没玩到‘抓兔子’的游戏,都有些按捺不住。有一天我提议大家追到涂连生家里‘抓兔子’。大部分人嫌远不想去,但也有几个好事的家伙被我说动了,我们就一块去找涂连生。那时候都是平房,我们看见涂连生蹲在自家门外的空地上,一个人不知在玩什么呢。
  “大家悄悄地围过去,涂连生玩得非常专心,完全没有察觉。等我到了近前,喊出一声‘抓兔子啰!’,他才醒悟过来,然后他慌慌张张地抱起身前的一个纸盒。我们几个人很快把他按住。我抢过那个纸盒一看,里面竟然是那只残疾的小猫。十几天下来它长大了不少,但仍然拖着两条后腿,无法站立。
  “我知道涂连生这些天为什么着急回家了,原来他是在喂养这只小猫呢。他这个丑陋的怪物,连养的猫都是个残疾!我就拎着那只小猫的后腿,高高地举在空中喊道:‘看啊,怪物人养怪物猫啦!’旁边的同伴全都爆发出幸灾乐祸的哄笑声。
  “涂连生有些急了,挣扎着大喊:‘这是我的猫,你还给我。’他一大声说话,嘴唇便更加裂开,丑陋无比。我心里一阵厌恶,看着手里那只猫也觉得极丑。正好旁边有一条小河,于是我就一甩手,把那只小猫扔进了河里。涂连生大叫一声,突然发蛮力挣脱了按着他的那几个孩子。但是那只小猫早就沉到水里,不见踪影了。
  “涂连生用手捂着脸,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原来他哭了。我们几个孩子有些发愣,因为我们还从来没见涂连生哭过。以前不管我们怎么欺负他,羞辱他,甚至用石块把他打得鲜血直流,他都从来没有哭过。可是那天,为了一只残疾的小猫,他却哭了。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涂连生突然又恶狠狠地向我扑了过来。我毫无提防,一下子就被他扑倒在地。涂连生骑在我的身上,他按住我的胳膊,用嘶哑的声音哭诉说:‘那只小猫是我的朋友……我只有这一个朋友!’他说话的时候有点点洒洒的液体落在我脸上,也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我顾不上恶心,因为我已经被吓坏了。我没想到涂连生会反抗,而且他的力气那么大,我一点都挣扎不了。跟我一块过来的那几个孩子也被涂连生的疯劲镇住了,全都怯怯地缩在一边。我以为涂连生肯定要打我,但他并没有动手。他只是这样按着我,和我对视着,脸上的表情悲痛无比。过了片刻,我稍稍回过些神,便用告饶般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其实傻子都知道这事就是故意的。不过涂连生还是放过了我,他站起身,独自哭着回家去了。”
  听到这里罗飞猜测着问道:“就是这事改变了你对涂连生的态度?”
  “你是指和他做朋友?”萧席枫摇摇头,“不,还没有。但以后确实不再欺负他了。原因很简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发起疯来蛮力着实惊人,我可不想再招惹他。我和他的关系真正发生改变,那又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当时我们已经快要小学毕业。‘文革’开始了。”
  萧席枫特别强调了“文革”的背景,罗飞立刻敏锐地问道:“你的家庭在‘文革’时遭到了冲击?”
  “没错。”萧席枫露出一丝苦笑,“那会儿知识分子臭老九是要被打倒的,我家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后来运动搞起来了,我的父母经常被揪出去批斗。最长的一次被连续斗了五天,不让回家,晚上就关在牛棚里。这期间我成了没人管没人问的孤儿。那天我把家里的存粮都吃完了,实在饿得受不了,就跑去牛棚央求红卫兵把我父母放出来。可我得到的只是一通斥骂。我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又往家走。我饥肠辘辘,一路走一路哭,当走到一条小河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涂连生站在不远处。原来我不知不觉中经过了他家门前。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半大的孩子,知道好强争气,于是赶紧止住了哭声,不想叫这个丑八怪给笑话了。
  “可是涂连生看起来并不想轻易放过我。他迎着我走过来,堵住了我的去路。我躲不掉,只好怯然问了声:‘你要干什么?’我打是打不过他的,现在连地位也不如他,怎么敢和他发生冲突?只盼他能放我一马。
  “涂连生一直走到我面前,然后他翻起右手,手里捏着一只白白胖胖的馒头。
  “我愣住了,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直到听他开口说:‘给你吃的。’我才知道他是要把这个馒头送给我。上次他送我馒头是为了讨好我,这次又是为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出理由,只好忐忑地询问:‘为什么?’
  “涂连生看着我说:‘你没有朋友了,我想做你的朋友。’他说得非常坦诚,就好像以前的事情从来都没发生。顿时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是的,我确实没有朋友了。以前那些玩伴全都和我划清了界限,现在唯一肯和我接近的,竟然会是涂连生!我曾经那么看不起他,对他百般欺辱,我曾把他送来的馒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甚至把他最喜欢的小猫扔进了河里。可他却毫不记仇,现在他还是想和我做朋友,他的目光如此纯真,和多年前那个刚入学的孩子一模一样。
  “我接过了涂连生送给我的馒头,边吃边哭。涂连生站在一旁看着我,他憨憨地笑着,破裂的嘴唇如抽筋般翻起。可我不再觉得他丑陋,只是觉得很滑稽、很好笑。等那个馒头吃完,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之间一段长达数十年的友谊,就从这笑声中开始了。”
  听到这里,罗飞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看着萧席枫说道:“能得到这样的朋友你应该庆幸。这是没有任何功利的、真正的友谊。”
  “更重要的,”萧席枫补充道,“那时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的唯一的朋友。”
  罗飞点点头,唯一的朋友才是最重要的朋友,这个道理对方早就说过了。
  萧席枫饮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又开始继续讲述:“成了朋友之后,我和涂连生父子的接触就多了。陆陆续续地,我开始了解涂连生的身世。原来涂连生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二十出头就参加了志愿军,结果牺牲在朝鲜战场。他哥哥死的那一年,涂连生的妈妈在四十五岁的高龄再次怀孕,老夫妻俩认为这是天意,是死去的儿子重新投胎来了。尽管医生说生产有危险,他们还是坚持要了这个孩子。于是就有了涂连生。可惜涂连生一点都不像他那个英俊的哥哥,他妈妈也在生他的过程中难产死了。所以涂连生的降生,实在是融进了太多的悲剧意味。尽管如此,涂连生的父亲还是把他当成了宝贝,他不指望这个儿子有多大的出息,只盼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罗飞若有所悟般说道:“难怪涂连生从不和人争执,被你那样欺负也不反抗。这一定和他父亲的影响有关。”
  “也许吧……”萧席枫淡淡地说道,“但我觉得更重要的还是他的本质。他的外表有多丑陋,他的内心就有多善良。不管这个世界怎样对待他,他始终用一种不变的态度来回应这个世界。”
  真有这样的人吗?罗飞似乎没有遇见过。不过他的工作就是和各色各样的罪犯打交道,恐怕因此会见到更多人性中负面的东西。罗飞知道有一种偏执型的人格,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善待他,他总是用一种仇恨的目光来打量这个世界。这种人正好和萧席枫口中的涂连生形成了鲜明反差。如果从阴阳两极的观点来分析,既然这种恶到极致的人是存在的,那涂连生这样善到极致的人也应该存在吧?
  “好了,有点扯远了。”萧席枫挥手做了个中止的姿势,然后他拿起钱包对着夹页看了一会儿,又说,“讲讲这张照片吧,拍照片的时候我们都是二十岁,那一年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情。第一是涂连生的老父亲去世了,第二是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我第一个就跑去告诉涂连生,想要和他分享这份喜悦。可是涂连生却哭了。”
  罗飞道:“他是舍不得你走吧?看来他不但善良,还是个情感很丰富的人。”
  “确实如此。”萧席枫先是点点头,随后又道,“不过你可别以为他是个爱哭的人。其实我和他相识一辈子,只见他哭过三次。小猫淹死的时候是第一次,这回是第二次。他哭的原因正如你所说。当时他刚刚失去了父亲,听说我也要远赴北京了,他觉得自己即将成为世界上最孤单的人,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一个朋友。
  “于是我就劝慰他,告诉他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我们俩还特地跑到照相馆,拍下了这张照片。拿到照片之后涂连生的心情好了许多。他也把这张照片随身携带,一直到死都是。虽说后来我们又拍过很多合影,但只有这张是最重要的。这不仅仅是一张照片了,更是一份对友谊的承诺。
  “后来我去了北京,我们俩各自踏上崭新的人生之路。在三十年的时光里,我们的友谊一直如初。这期间太多的事情就不细说了,只讲讲我们各自的履历吧。
  “我在北京读了四年大学,毕业分配回龙州,先是在医院里干,后来又调到龙州大学。前几年从大学里出来,开了这家心理咨询中心。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也算是顺风顺水。我还娶了一个好太太,儿子也长大了,正在美国留学。可以说我这大半辈子走过来,老天爷并没有太多亏待我的地方。
  “涂连生可就坎坷多了。他只读到初中毕业,然后就开始找工作。因为他长得太丑,几乎所有的单位都把他拒之门外。后来他父亲拿着他哥哥的革命烈士证明书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帮他当上了一名环卫工人。在环卫队涂连生被安排做着最脏最累的工作,比如说清理厕所粪便之类的。这样一干就是十多年。后来城市改造,公共厕所越来越少了,单位上就给涂连生安排了新的岗位。他的容貌肯定没办法进机关,就是在大街上扫马路也会遭人厌嫌。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分配他去开垃圾车。为此还特别公派他去学了驾驶。”
  “那个年代会开车的人不多吧?”罗飞插话道,“这个工作还算不错的。”
  “确实不错。那些年涂连生开着垃圾车去各个站点清理垃圾,虽然免不了脏累,但比以前拉大粪车的时候还是舒服多了。涂连生也很喜欢这份工作,第一是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第二是他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每次他把垃圾清理完,原本肮脏的环境就会变得清洁美好,这让他感觉到了存在的价值。可以说,在环卫队开垃圾车的这几年,算得上是涂连生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罗飞问:“那后来怎么又不做了?”
  萧席枫苦笑了一下:“还能有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长得太丑,连环卫队也待不下去了。”
  “不至于吧,开垃圾车丑不丑的有什么关系?”
  “有一年龙州不是要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吗?当时省里的工作组下来检查,在参观城北垃圾站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涂连生。有个省里来的领导说了句:‘你们这个员工长得有点吓人啊。’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市里的陪同人员可就当成圣旨了。第二天,环卫队的负责人就找涂连生谈话,说他这么多年很辛苦,不如提前办个内退回家休息。涂连生那么老实的人,还能说什么?只好照着领导的意思办。于是就办了离职,拿到几万块钱的内退金,算是买断了工龄。此后生老病死,一切再与单位无关。”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他这样的弱势群体被单位一脚踢开,以后怎么生存?”
  “有什么办法?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萧席枫唏嘘着说道,“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涂连生离职后不久,他父亲留下来的一套老宅子拆迁,不但置换了一套小户型的楼房,还拿到十几万的补偿款。涂连生用补偿款和内退金买了辆二手卡车,跑起个体运输。他为人厚道,能吃苦,倒是不愁生意。只是那些雇主看他老实,压价压得狠,所以也没赚什么大钱。但无论如何,生计总算能维持下去。”
  罗飞关心另一个问题:“他成家了没有?”
  萧席枫反问:“哪个女人会嫁给他?”
  是啊……这样一个男人,又矮又丑,无权无势,收入微薄仅能糊口,女人凭什么嫁给他呢?孤单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把另一个人也拖进痛苦的泥淖。
  罗飞看着萧席枫默叹道:“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他唯一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