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繁繁想了一想,韩元蝶的意思她很明白,便点点头:“那也罢,就明日去吧。你先与你娘说一声儿。”
“这是正经事,我娘定然不会拦我。”韩元蝶说。
果然,第二日一早,沈繁繁亲自上门来接韩元蝶,韩家已经备好了车,点齐了跟着韩元蝶出门的婆子媳妇丫鬟等。
王慧兰不放心,本想亲自带着韩元蝶一起,倒是叫韩元蝶说:“娘不是才去过么?又去烧香,菩萨只怕不耐烦的,回头想着,怎么天天来烧香啊,又不见多大愿心,何苦来?反倒不理你了,那岂不是值得多了?”
这话说的一家子都笑的了不得,王慧兰气的要拧韩元蝶的嘴,韩元蝶就往许夫人身后躲,还笑道:“祖母说是不是这个理?”
许夫人也笑,对王慧兰说:“邓家五少奶奶是个稳重可靠的,就叫圆圆跟她去就罢了,并不要紧。”
王慧兰是对那日的事有些心有余悸,是以见韩元蝶要跟沈繁繁去就不放心,倒是许夫人依然淡定,且惯例的惯孩子,韩元蝶就知道拖上祖母就没问题了。
婆母这样说了,王慧兰只得再三嘱咐韩元蝶,又多打发了几个常出门知道事情伶俐的小厮跟车,才罢了。
时值盛夏,往南安寺一路两边甚有看头,满地浓绿之间常有成片的黄黄红红的花,韩元蝶出门的时候不多,自然是看着什么都觉得稀奇好看,一头看,一头还不住的回头跟沈繁繁说着看到的东西,十分的欢喜。
刚走到往南山寺的岔路口,突然马车猛的一停,哗啦啦一阵响,韩元蝶连忙用力抓住窗棂,脸都白了一下,其实马车也就是那样一颠,就稳稳的停住了,她是心有余悸。
然后就听一阵喧闹,赶车的马夫大骂:“找死呢,突然跑到这当中来。”还有跟车的婆子也似乎在斥责什么,韩元蝶稳一稳神,伸出头去看,而沈繁繁直到这会儿,才开口问:“圆圆你没事儿吧?”
韩元蝶都已经看到他们在骂的人了,一个衣着首饰都极其普通的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很是清秀,手里紧紧的拉着一个才几岁的小男孩,那孩子紧紧靠着姑娘,好似也被吓到了似的,而那姑娘叫人骂了,神情倒还镇定,并没有什么泫然欲泣的样子,只是说:“是小孩子淘气,一时乱跑……”
话还没说完,跟车的王婆子就粗声粗气的打断了:“惊着了我们的马,吓着了姑娘,这可不是那么轻易的!”
韩元蝶见那王婆子似乎就要赶着去打那孩子似的,连忙出声道:“做什么!快住手,这是要干什么。”
大姑娘说话了,底下这些人自然就都不敢出声了,那姑娘就看了过来,这车子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家用的,此时又见韩元蝶露出来的首饰,知道是大家人家的姑娘,便也就福了一福:“原是我弟弟在路上淘气,没看到来了车,惊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又推推小男孩:“你刚才吓着姐姐了,快给姐姐陪个不是。”
那小家伙有点儿怕生的样子,不说话,只拱起小拳头拜了一下,倒把韩元蝶逗笑了。
这样一段话都说完了,沈繁繁才又说出话来:“出什么事了?”
韩元蝶回头对她摆摆了手,又转回来,笑道:“倒是吓了一跳,也没什么要紧。不过姑娘还是得把小孩子看紧些,若真是惊了马,不妨叫马踢到了,可就比这个要紧了。”
那姑娘见韩元蝶这样说,便道:“姑娘说的是。我会小心的。”
韩元蝶见那姑娘和小孩子虽然穿的普通,但姑娘肤色虽不算白,却也光滑水润,骨肉停匀,而小男孩也是胖乎乎的,脸颊嘟着肉,看着也不像贫苦人家的孩子,大约走的久了,姐弟俩额头都有汗,韩元蝶向来喜欢孩子,这小男孩也就跟信哥儿差不多大,她便笑道:“你们这是要去南安寺罢?我们空着一辆车,稍你们一程可好?”
这条路只通一个地方,就是南安寺,韩元蝶很自然的就这样想了。
那姑娘倒是怔了一怔,然后便道:“多谢姑娘好意,我们其实不是去南安寺,我是与弟弟出来,在这山上挖些草药的。”
“这样啊。”韩元蝶笑道:“那就罢了。”
便吩咐继续上路,那姑娘牵着弟弟退到了路边让道。
先前韩元蝶看着这姐弟两其实没什么感觉,倒是这一下车子起步,那姑娘牵着弟弟走到了这边来,韩元蝶放下窗帷时无意中的一眼,却叫她微微一怔,心中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是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明明是陌生人,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是在哪里见过他们吗?
上一世?这一世?韩元蝶不由的又掀开窗帷往那边看过去,但那姑娘已经转身,牵着弟弟往前走了,只看得到一个背影,姐弟两一路走,还一路说着点儿什么。
韩元蝶放下窗帷,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头绪。
☆、43|20.1
这样的小插曲,到了南安寺韩元蝶就完全放下了,这里她也来的熟了,从当初刚回来起,就每年两次到南安寺上香。
且不管是邓家还是韩家,都是有钱的人家,是每年往南安寺舍香油钱的,南安寺的主持等见是邓家少奶奶和韩家大姑娘来上香,自然都不敢怠慢,引着一处处走,韩元蝶十分虔诚,一个一个殿的菩萨拜过去。
她只望今后也如前些年一般顺遂。
一时拜完了菩萨,又舍银子做功德,韩元蝶说:“咱们且在这里用了素斋再回去罢。”
南安寺的素斋向来是很好的,且不是那种做成素鸡素鱼的做法,都是本来风貌,新鲜竹笋,蘑菇,庙里自己做的豆腐豆筋等物,收拾的清洁干净,味道清新,颇有山间风味。
沈繁繁见离午间也差不多了,且自己也觉得疲累,便应了,只说:“那咱们现在禅房里喝杯茶,你别乱跑。”
韩元蝶道:“我什么时候乱跑了?”
她反正是不认账的。
沈繁繁也只是笑,到了庙里预备的清净禅房坐下,上了新茶,韩元蝶看她一眼:“你怎么的?不舒服?”
她觉得沈繁繁看着有些累的样子,脸色泛着点儿暗黄似的,不如往日里光润。
沈繁繁道:“只是有些累罢了,不碍事。歇会儿就好了。”
“可见你平日里坐的太多了。”韩元蝶说:“还是要走动走动,成日里就坐在那里数银子,走这么一会儿就累了。”
“我哪有数银子,少鬼扯。”沈繁繁道:“还不许我柔弱点啊。”
“怎么不许?”韩元蝶一本正经的道:“只要姐夫喜欢就好,就是一步也不走,我看姐夫也喜欢的。”
“小没正经的,亏你还是大姑娘呢。”沈繁繁还是那么慢条斯理的说。
喝了两杯茶,庙里就送素斋来了,沈繁繁和韩元蝶都留有人在禅房院子里头等着,此时便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大约是交了食盒给伺候的人。
韩元蝶听着有点儿耳熟,便站起来从窗子看出去,端斋饭来的人,居然是先前在山脚下碰到的那位姑娘。
韩元蝶有点惊讶,这位姑娘怎么在这庙里呢?她就推开门,招呼了一声:“这位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那位姑娘见了韩元蝶倒是不吃惊,那条路本来就是只到南安寺的,可见就是上来烧香的,如今庙里小心伺候着的女施主,那显然非富即贵,是先前碰到的那一位一点儿也不奇怪。
那位姑娘便上前来笑道:“原来是这位姑娘,我是来送斋饭的。”
韩元蝶吩咐伺候的人送了斋饭进去,站在门口就跟人聊起天来:“你怎么给庙里跑腿呢?”
“也不算,我本来是带着弟弟到京城来投亲的,没想到亲戚已经没在京城了,我觉得运气真不好,回去的路上,路过这里,想着上来烧个香。”这位姑娘口角十分剪断,噼里啪啦的就说了一通,大约也是因着在路上就对韩元蝶印象很好的缘故。
她笑一笑,接着说:“正巧碰到一位大和尚得了急病,叫我胡乱用了个药,倒是救了回来,这会儿大和尚没好完,我也不好走的,就住几日,刚才那边忙,我见是送斋饭这样的小事,就顺便跑这么一趟,没想到还碰见了姑娘。”
韩元蝶笑道:“原来还是位大夫,失敬失敬。”
沈繁繁却听出来,这位姑娘说的这样详尽,显然是为了避免自己二人因为在这里再次遇到她,把她当了故意要撞上来讨好的人了。
这位姑娘出身虽然普通,风骨却是有的。
韩元蝶却没有沈繁繁这样的心思,倒是站在门口跟人一递一句的聊起天来,沈繁繁好笑,便道:“你站在门口和人家姑娘说什么,要说话,请人家进来喝杯茶啊。”
“哎哟,可不是。”韩元蝶笑道:“快请进来喝杯茶,难得我们这样有缘分呢。”
沈繁繁却又不知道,韩元蝶那是又感觉到了那种难以忽视的熟悉感觉,才扯着那位姑娘聊起天来,想借此触发一下灵感,想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位姑娘推辞了一下,经不起韩元蝶的盛情,还是进来了。
这下聊天就更深入了一点,韩元蝶已经打听出来,这位姑娘姓常,命小柏,今年十五了,原本是通州人士,家中世代行医,且是男女都学的,如今父母双亡,只留了一个弟弟,族里想要夺她家产,甚至逼她嫁给当地一个乡绅做续弦,常姑娘不肯,因有个亲姑母嫁在京城,她这回便是上京来寻姑母的。
这常家嫁出去的姑娘,做稳婆的居多,因略通医术,又比一般的稳婆强着点儿,常小柏原本要寻的姑母就是如此,据说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了,因是女子,又通医术,竟比请大夫要方便许多,于是许多富贵人家也常请她去的,只是没想到,常小柏带着弟弟到了京城一打听,说是早已搬走了,去了何处没有人知道。
韩元蝶便道:“那常姐姐预备怎么着呢?”
她依然没有想起这位常小柏的情形,便问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寻找可能的痕迹,常小柏道:“其实也没关系,那边儿咱们家的房地我都卖了,也不缺银子使,回头寻个山清水秀之处,买所房子住下来,教养弟弟长大,也就是了。”
“那你呢?”韩元蝶问。
常小柏笑道:“我不着急,先这么着呗。”
韩元蝶还是没找到线索。
倒是沈繁繁看了韩元蝶两眼,觉得她有些奇怪。
韩元蝶很了解沈繁繁,是因为上一世漫长的相处时间,而沈繁繁很了解韩元蝶,却是因为她善于了解人心。
常小柏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韩元蝶与沈繁繁都起身相送,沈繁繁站起来的时候,却是身体一晃,差点摔倒。
韩元蝶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扶住:“怎么了?”
沈繁繁皱眉道:“也不知道怎么的,刚起身就觉得头有点晕,这会儿已经好了,应该不要紧。”
那位常小柏却看了看她面色,道:“看面色是有些差,我来给五少奶奶诊一下脉可好?”
韩元蝶很紧张,连忙道:“好好好,有劳常姑娘了。”
沈繁繁摆了一下手,韩元蝶何等了解她,知道她是想拒绝,连忙抢在她之前道:“先诊一下,我也安心点。”
沈繁繁那拒绝的话,也就没说出口了。
常小柏请沈繁繁坐下,又等了一等,才开始为沈繁繁诊脉,待两只手都诊过了一次后,常姑娘问:“问一问五少奶奶,每个月小日子时是否腹痛难耐?”
沈繁繁顿时觉得这姑娘有点道行:“是的,总要疼个好几日。”
“不是从来潮起就这样吧?”常小柏又说。
“在云南的时候没有,是到京城之后开始的,请了许多大夫看过了,也不知就里,只说或许是京城水土不服。”沈繁繁道。
常小柏想了一想,然后又诊了一次之后,常姑娘面色有些凝重的道:“五少奶奶平日里用餐用药可仔细?”
韩元蝶一怔,忙道:“这话怎么说?”
那常小柏道:“五少奶奶和大姑娘且恕我直言,我观五少奶奶脉象,有些轻微中毒迹象,只是因不知五少奶奶日常起居,难以判断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这样说话,沈繁繁就不可等闲视之了,不过她依然一脸镇静的问道:“敢问常姑娘详情。”
常小柏道:“到底是什么毒,一时很难判定,我也只能诊出来五少奶奶体内有一股寒毒,具体为何,从何而来,还得观察五少奶奶起居才能知道。”
沈繁繁想了一想说:“常姑娘,我们也算一见如故,如今你既暂时无处可去,不妨到我家暂住,一则可替我略做调养,我也好请教。二则你也从容些,今后不管怎么打算也方便,且我也可以替你打听一下你姑母的去处,岂不是好?”
这样大户人家的阴私事,通常人都是能避则避,掺和不得,常小柏也有点犹豫,韩元蝶忙劝道:“姐姐横竖是要找个地方落脚,且先去沈家姐姐府上暂住,在京城不管怎么着都要好一点呀,我看小哥儿也该开蒙了,京城有几家家学很好,回头沈家姐姐替你寻一家附学,岂不是比乡野私塾强些?”
这话打动了常小柏,她终于说:“那就叨扰五少奶奶了。”
有这样的事,韩元蝶和沈繁繁都无心用饭了,反是常小柏劝道:“用一点儿才好,五少奶奶这事儿其实不打紧,慢慢调养就行的,如今要紧的是断了源头,也就能好了。”
常小柏道:“我先去收一收东西。”
韩元蝶见她走出去,还是觉得熟悉,却依然摸不着头脑,不由的问沈繁繁:“这位常姑娘,我怎么瞧着觉得眼熟呢?”
沈繁繁被这件事震惊到了,终究是自己的事,再淡定的人也有点心神不宁,她听了韩元蝶的话,并没有仔细思索这样的姑娘韩元蝶怎么会见过,怎么会瞧着眼熟,反是随口就回了一句:“眉眼有些像蒋家夫人的样子。”
韩元蝶一怔,蒋家夫人,不就是程家大姑太太吗?程安澜的亲姑母。
那自然也是上一世韩元蝶很熟悉的人,这会儿叫沈繁繁这样一说,韩元蝶略一回想,可不!常小柏眉眼间真是活脱脱一个年轻蒋夫人的模样。
☆、44|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