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错又接着给刘彻介绍了十三位御史。
这些人或是顶着一个侍御史的头衔,或是兼着一个某曹御史的职务。
当跟薛蔡、杨奋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挂着一个给事殿中的名头。
御史挂上给事殿中的前缀,在汉室大抵就相当于后世的人大进了常委,有了发言权和投票权,看到不爽的事情,可以直接开喷。
这十五位挂了给事殿中头衔的御史,才是这御史大夫衙门真正的精英和实权人物。
剩下的三十号御史,基本上是在打酱油,最多协助某位给事殿中处理或者调查某事。
但却也不能小瞧他们!
在汉代,是君权不断扩张的时代。
为了加强君权,皇帝于是不断的加强御史的权柄。
至小猪统治中期时,挂着直指绣衣使者的御史,甚至能调动郡国军队,进剿叛军和盗匪。
著名的江充更是拉着一位汉室太子陪葬了!
在此时,这些其貌不扬的低调御史们,战斗力也相当不错。
不少人本身就兼着一些要害衙门的监督之权。
譬如少府、内史衙门等关键部门。
这就像后世,某位副市长虽然排名靠后,也没入常,但手里面的权柄,却一点也不小!
刘彻听完晁错的介绍,强行将这十五人的名字、样貌、籍贯、履历全部记在心里。
像御史大夫衙门这种实权机构中的话事人,记熟了总没有坏处,指不定哪一天就可能需要找其中一个帮忙。
“孤今天来,不满晁公,确实是有一事想请晁公帮衬……”刘彻拱手对晁错笑道:“不知晁公愿不愿意?”
晁错听了刘彻的话,当着手下人的面,他敢说自己不愿意嘛?
当然,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人拿话要挟住了,那晁错也混不到今天的位置。
晁错看着御史们,呵呵笑了笑,吩咐道:“诸公自去忙吧,有事,自有人来传唤!”
“诺!”众御史纷纷起身,对刘彻和晁错躬身一拜,然而各自退下。
等御史们全部走了,晁错又让下人关闭门窗,同时挥手让本来在殿中伺候的下人和差役尽数退下。
“家上,到底何事?”等整个大殿变得清静了下来,晁错这才转身,看着刘彻,眼中却是无比凝重。
晁错自然知道,刘彻堂堂一个太子,居然都要亲自上门拜访,拉下脸面来求了。
这事情,可小不到哪里去!
搞不好,他这个御史大夫都可能hold不住!
而他晁错跟刘彻这个太子又没有什么厉害关系。
不是说刘彻倒台了,他这个御史大夫也没安生日子过。
恰恰相反,倘若刘彻倒台,受损的可能是死对头袁盎!
既然如此,假如刘彻不拿出点什么东西的话,他晁错可就懒得当圣母了!
刘彻见此情景,也知道,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但刘彻一点都不担心晁错不肯帮忙这种事情。
官僚阶级是刘彻的敌人,又何尝不是晁错的敌人呢?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刘彻沉吟片刻,看着晁错,道:“此番前来,确实是要麻烦晁公,准确的说是要麻烦晁公麾下的御史中丞……”
刘彻将袁盎告诉给他的事情,对晁错复述了一遍。
晁错听完刘彻的话,沉思了起来。
刘彻的意思,晁错很清楚,无非就是让他命令御史中丞杨奋去把关中各县令、县尉以及内史衙门的大小官员叫来训话。
用御史中丞的权柄给关中各县县令施压。
让这些县令回去管好那些手下的亭长和游缴。
这个办法也是刘彻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一个解决办法。
正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整个官场就是一条完整的生物链。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毫无疑问是刘彻这样的皇室成员。
但,偏偏有时候个头大,未必对付得了小虾米。
就好比狮子奈何不了打洞的耗子一样。
真正能管得了关中各县得那些亭长和游缴的,只有他们各自的顶头上司,县令和县尉。
因为,汉室的制度,亭长和游缴,是由县令任免的。
这些家伙的乌纱帽就捏在上头的县令和县尉手上。
而县令和县尉的乌纱帽,恰恰捏在御史中丞手上。
尤其是现在接近年关,马上就要考绩了,这些县令县尉是回家种田还是高升或者嘉奖留任,全系于接下来的群臣会审。
而在这其中,御史大夫衙门将发挥重要作用。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这些县令、县尉的仕途,取决于御史中丞给出的评价。
“家上,此事有些棘手啊……”晁错沉思片刻后,却摇摇头,对刘彻道:“请恕臣爱莫能助!”
刘彻听了,瞳孔微微睁大,心里头不免有了些怨言。
但想了想,刘彻觉得这也正常。
毕竟,从开始到现在,刘彻跟晁错就没尿到一个壶里……
人家没那个义务给刘彻来擦屁股!
只是……
要说能坦然接受,那才有鬼了!
是人都会有种地球肯定是围着我转的想法。
但凡有人违逆自己,就算是普通人,心里头多少也会有些不舒服,更何况刘彻还是太子,每一个上位者,都是极端自我和自私的典型!
但对晁错,刘彻是真没什么办法。
秋后算账吗?
假如一切不变,人家总共也就三个多月可活了……
因此,刘彻在心里骂了一声,就欲起身告辞,准备再去想别的办法。
只听得晁错道:“家上莫急,请容臣仔细禀报……”
晁错似乎看出了刘彻的内心世界——作为一个伺候了当今天子二十多年的大臣,晁错对于刘家的思维方式和大脑回路显然相当了解。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对刘彻拜道:“家上应该知道,一月余前,臣还是内史,若是那时候,遇到此事,臣决无二话……但此时,却实在是力有未逮!”
刘彻一听,这才止住心里的怨言。
晁错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此时的内史,就是后来小猪朝的左冯翊、右扶风、京兆伊的前身。
按照汉室的政治结构构造,在事实上,内史衙门其实就是一个大号的郡。
只是一般的郡不过二十多个辖下县治,而内史衙门足足管理着整个关中七十五个县以及长安京畿区域和函谷关关防。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刘彻确实好像找错了地方了。
真正能帮助他解决此事的,似乎应该是内史!
但……
晁错依旧是敷衍之词!
刘彻心里跟镜子一样清楚!
因为,表面上,在关中这个地界,名义上,内史衙门似乎真的是皇帝最大,太后次之,我老三。
但实际上,这长安的彻侯勋臣,在过去几十年里,把内史当狗一样使唤。
基本上是个衙门,就敢往内史那里伸手。
治安,中尉常常插手。
地方事务,丞相、御史大夫和少府,那个没干预过?
甚至有时候,连一个宫里面的宦官都可以打着某某皇子某某贵人的旗号,横行霸道。
当初先帝的时候,邓通甚至直接对内史衙门发号施令了。
这个内史,也就是在晁错手里那两年有了些起色,变得像个真正的九卿,而不是贵族公卿的玩物。
现在,晁错离开内史衙门,没了晁错镇着,谁还给内史衙门什么好脸色啊?
君不见,前世,郅都是在中尉的任上整顿长安秩序的,而不是内史任上……
正因为内史衙门看着风光,但实际上只是个踢皮球的存在,是以,小猪时为了强化对关中的控制,将内史一分为三。
话虽如此,但敷衍也是分两种情况的。
一种是晁错确实不想插手。
另外一种情况则是,晁错可能有交易。
到底是那种情况呢?
刘彻看着晁错,想从这个家伙的表情中找出答案。
但很可惜,晁错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反而是发现了刘彻的目光后,低头捧起茶杯,喝了起来。
刘彻见了,暗骂一声老狐狸,但表面上却还是得维持太子的仪容,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据说父皇欲任命廷尉为丞相?”刘彻小心翼翼的问道。
“呵呵……”晁错神秘的一笑,道:“家上也知道了啊,陛下确实有意拜张廷尉为丞相!”
刘彻闻言,心都凉了。
本来他以为,晁错可能是想借他这个太子的手来推动张欧的丞相大位尽快落实,可没想到,这个事情居然已经被敲定了,说不得,此刻封侯的诏书已经在草拟了,只等张欧封侯就马上仿当年申屠嘉的故事拜相了。
“这个晁错,到底要跟我做什么交易?”刘彻心里狐疑不断,疑神疑鬼的猜测着。
很显然,既然无关丞相,那么这个交易的内容,可能会相当大,晁错想要的筹码,刘彻估计未必能付得出!
但事已至此,就算有什么损失,刘彻觉得,自己也只有捏着鼻子吞下去的这一途径了。
不然,万一真让那些商人串联了起来,搞砸了秋收后的保护粮也就罢了。
搞乱了整个关中的秩序,让民怨沸腾,甚至引发民变,那刘彻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晁错似乎也觉得是时候掀开底牌了,他喝了一口茶,微微笑道:“家上,可知臣是哪里人吗?”
刘彻狐疑的看着他。
晁错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躬身道:“臣是颍川人,年少时蒙恩师张公不弃,收入门墙之内,平陆候礼公,臣师兄也,蒙其不弃,举臣为太常掌故,这才踏上仕途,一晃就是二十年!”
晁错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臣幼时,父亲大人为生计奔波于南阳,臣父辈兄弟,大都早夭,唯伯父讳元,遗腹一子,曰进,少时,大兄常常陪伴臣游戏,教臣识字,若兄若父,可叹,斯人已逝!令臣无限唏嘘!”
刘彻不明白,晁错到底想说什么,但还是附和道:“晁公如今贵为汉家三公,位列人臣之巅,元公若在定然欣慰!”
晁错闻言,苦笑着摇摇头,道:“臣这一路走来,与天下人为敌,不知多少诸侯,恨不得杀臣而后快!”
他看向刘彻,笑着道:“臣,早已抱有必死之决心,只愿能完成生平夙愿,辅佐陛下,扫清诸侯尾大不掉之弊政,使得天下安定,我汉家能全心全意,对付匈奴这个华夏大敌,使后人无有被发左袵之忧而已!”
事实上,既然学的是法家,行的也是法家激进的政策,晁错怎会预知不到自己的下场?
即使是商君那样,深得君主信赖,结果孝公尸骨未寒,商君就被车裂!
吴起辅佐楚国,使得楚国一扫颓势,然则,就在楚王的葬礼上被贵族乱箭射死!
既然已经动手划了贵族诸侯和官僚们的蛋糕,晁错就没想过自己能善终这个问题。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但,晁错自然不是什么圣人,完人。
他甚至连君子都算不上。
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现在,随着他布局的完成,尤其是张欧将要出任丞相,朝堂上削藩之策已经没有任何阻力了。
他跟诸侯王之间的决战,也就在眼前了!
是胜是败,就看这一搏了!
然而,晁错却还是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人人都说狡兔三窟。
晁错自然也要给自己的家族找一个除他之外的靠山。
刘彻听了晁错的话,也多少有些感触。
刘彻看的明白,晁错已经有了觉悟了,对于晁错这样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而不惜自己身家性命的政治家,刘彻还是很佩服的。
且不论晁错的人品什么的,至少就这一个担当,晁错就甩后世无数政客几十条街!
在刘彻的意识中,有担当的才是政治家。
至于那种搞砸了事情,只知道到处推诿,相互推卸责任的家伙,政客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政棍而已!
“晁公想说什么,尽管直说,只要孤能办到,绝不推诿!”刘彻起身直接给出承诺。
晁错呵呵一笑,拜道:“臣那个可怜的大兄,遗有外孙女年方十三,臣愿请家上收为暖床铺被之侍!”晁错也不客气,直接干脆的道。
若非汉室传统,皇室不纳重臣之女,晁错甚至想将自己的女儿也塞到刘彻身边去。
“此女此刻就在后院,家上可以观之……”晁错抬头微微笑着。
刘彻却噎住了。
晁错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想要御史大夫衙门出手,收一个晁错堂兄的外孙女就是交易条件。
可是……
十三岁……
这在后世可是犯罪!
但是,在此时,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二岁……
民间一大把十三四岁就当妈的女子……
汉律更是强制规定,年过十五,还不嫁人,那就要罚款!
屡教不改的,官府强制婚配!
所以说,西汉是萝莉控的天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