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怀化,气温开始变得适宜起来。
新鲜出炉的怀化郡西北都尉隆虑候陈蟜带着自己的部下,沿着河流前进。
这两个月来,陈蟜一直在忙一件事情——给自己未来的老巢选址。
陈蟜虽然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二世祖,但他还是很清楚,一个好的老巢,比什么都重要。
但可惜,他人手有限。
至今他这个西北都尉麾下,拢共就五百多兵马……
这么点人,连辖区都没法子管,就更别说在今年就将西北都尉的治所城防给建立了起来。
“可恨啊!”陈蟜骂骂咧咧的嘟囔着:“我那大兄,简直不要脸……”
他的哥哥,堂邑候世子陈须,现在的怀化郡郡尉,安东都护府西部都尉,可比他阔气多了。
前不久,陈须就把自己的老巢,西部都尉的治所安在了一个被命名为‘崇怀’的地方。
当地,依山傍水,出了城门,就是广阔的平原。
虽然冬天可能冷了点,但夏秋两季,绝对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安乐之乡。
更重要的是,崇化城旁的河流与黑水连接,可以随时得到来自新化城的补给和支援。
陈蟜正是刚刚从崇化城的奠基典礼回归的。
想着自己大兄阔气的模样和得意的嘴脸,陈蟜就有些心浮气躁。
但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大兄,堂邑候的世子呢?
旁的不说,单单是得到的资源与人力物力,就甩了他几百里!
现在,西部都尉下面,就有了将近三千人的军队,这些军队,全部都是从燕赵地区调来的郡兵。
虽然比不上护濊军那样精锐,但好歹也是久经训练的士卒。
除此之外,丞相府还拨给了陈须的崇化城各种器械甲胄和工具数千具。
另外,还给了两千户的移民,作为崇化的居民和屯垦者。
反观他这个隆虑候?
简直就是爹不疼娘不亲的弃儿!
不仅仅人员补给迟迟没有到位,就是本该拨付给他的军需辎重也被丞相那边借口‘西北都尉治所未定,暂不拨付’为由拨给了其他人。
这让陈蟜看了,真是忧心忡忡。
照这样子下去,恐怕,未来他与陈须的差距会越拉越大。
最终,他很可能只能在泥浆中仰望陈须威风八面,不可一世。
甚至,不得不卑躬屈膝,百般讨好,以求沾光。
“我才不要呢!”陈蟜吐了口唾沫在心里说道。
他太清楚长安列侯公卿和贵族们的嘴脸了。
捧成功者臭脚的,能从长安排到函谷,但愿意跟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打交道甚至交朋友的,却是一个也没。
这从他现在身边的狐朋狗友的数量就能看出来。
当时,陈蟜可是带了足足五六个往日交好的列侯子侄来这怀化建功立业。
最开始,大家都是拍着胸膛保证,一定跟着隆虑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这誓言都还言犹在耳。
但人却已经跑的只剩下一个衍候瞿家的侄子。
这还只是因为,那个家伙太过废柴,陈须完全看不上眼的缘故!
其他人,现在全部都围绕着他哥哥打转,拼命溜须拍马,一副‘世子英明神武,请提携我等’的样子。
这让陈蟜立刻就明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这个典故的意思,也体会到了当年苏秦的苦恼。
“哼,待吾来日功成名就,定叫你们后悔今日弃我而去!”陈蟜在心中发誓。
但如何解决目前的困境,依然是陈蟜每日思考的问题。
“东宫薄太后的寿诞将至,我得准备一份贺礼……”陈蟜在心里寻思着。
虽然,他并不需要去拍薄太后的马屁,但他得拍自己顶头上司,怀化郡郡守,安东都护府都督薄世的马屁啊!
现在,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已经看出来,这位薄家的子侄,翌日回朝,必然是官拜执金吾甚至卫尉,封为列侯,成为国家重臣的。
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便是翌日取代周亚夫,成为军方领袖人物,也不是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薄世现在就统管整个安东都护府的一切事务。
除了朝鲜平壤城里有个刘明,不受他管控外,其他一切藩国衙门和有司,全部都要听他号令,受他指挥。
陈蟜想要在这怀化的荒野之上,建功立业,就离不开薄世的支持和照顾。
甚至,就是想要在此混吃等死,可能都需要薄世的袒护。
这样想着,陈蟜就咬咬牙,命令自己的家臣道:“回去后,将我猎到的那几只白狐的皮毛做成一件裘子,送去长安,给太后做寿礼!”
“诺!”立即有人点头应命。
“另外,再让人将我得来的那几张虎皮与熊皮,也送去长安,送到母上大人手中……”陈蟜又吩咐道。
老妈的马屁也要拍好!
若是拍的老妈舒服了,说不定人家一句话,就能解决自己目前的困境。
陈蟜相信,只要自己母亲去东宫说些好话,现在的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东宫太皇太后,可不仅仅有权,还非常有钱!
单单是东宫的内库,起码就有数万万钱的积蓄,更有数万金的金饼。
这些,可都是老太太这几十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私房钱!
但老太太只是对自己节俭,但对亲人大方的很。
单单是他妹妹阿娇,老太太历年赏赐和补贴的零用钱,就是数以千万计。
换句话说,只要老祖母看他这个外孙可怜,随便给点支援,就能解决他现在的所有问题了。
只要有钱,什么事情不好办?
想着钱,陈蟜就有些头疼。
他来这怀化,带了一千金过来,本来以为够花了。
谁知道,这怀化花钱比长安还厉害。
到现在,他身上拢共就剩下两百来金了。
要不是他这个西北都尉的士卒和上下僚属的工资不用他负责,他现在已然是个穷光蛋了。
至于这些钱花到那里去了嘛……
这濊人的皮毛、人参还有珍珠,猎犬以及猎鹰,都是吃钱的大户。
陈蟜单单是在这些东西上,就投资了五百金。
另外,人手也需要钱。
像陈须的崇化城,能这么快就起了地基,进入筑城阶段,离不开钱的原因。
错非陈须对真番跟韩王砸下了两千金的大手笔,买来了大量奴隶,帮着筑城,那里可能这么快?
但,陈蟜却没有陈须那么多钱。
道理很简单,他是次子,不是世子。
陈须背后有着他老爹堂邑候陈午的财力支持。
堂邑候候国食邑虽少,但是,作为太宗女婿以及先帝姐夫,今上姑父,老爹每年都能从两宫拿到起码五百金赏赐。
这些钱,虽然很多都要作为酌金上缴。
但还是存了下来不少,二十多年下来,少说也是两三千金。
如今,为了支持陈须,他老爹都拿了出来。
再加上妹妹阿娇心疼大兄,私底下从长秋宫的用度里挪了一千金补贴大兄。
陈须因此,才会如此阔气。
直接就从真番和韩国,买来了数千的奴隶,帮着筑城。
等筑城完毕,这些奴隶更可以为他建设加恩封地,开垦土地,入山伐木、开矿。
然后顺便还可以拿着这些开销去找皇帝妹夫报销……
因此,这笔钱,陈须花的毫不犹豫。
更别说,陈须背后,还有师家这个大财主在投资……
但陈蟜就没有陈须那么好命了。
他已经被皇帝妹夫封侯,算是独门立户了。
老爹因此不会给他什么补贴,皇后妹妹,也不会那么大手笔的资助。
毕竟,传统上来说,另立门户,就属于旁系了。
远近亲疏有别。
因而,最近这些天,陈蟜都在考虑一个事情——先帝公主足有十余位,刨除掉成亲和寡居的,大抵还有四五人没有许人。
他该勾搭哪一个呢?
不为别的,只为那位公主的嫁妆……
可见,陈蟜此时已经被钱给逼到什么地步了。
“对了……”陈蟜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衍候的侄子瞿惠道:“前不久,我与贤弟去新化,不是见到了前去新化公干的韩王内史吗?”
瞿惠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那韩王内史好像说过,该国有人曾泛海东渡,至一荒岛,抓了不少当地的‘倭奴’?好像一个倭奴只要十石粟米?”陈蟜问道:“是否如此?”
“君侯所言,确是如此……”瞿惠说道:“只是,那倭奴韩王抓的比较少,而且,据说个子矮小,体弱,不堪使用!”
何止是不堪使用啊!
朝鲜的细柳营屯垦团,就买了大约一百个倭奴。
最后发现,这个子矮小的奴隶,根本干不了重活,更是愚钝不堪而且无法交流。
只用了一个月,细柳营就嚷嚷着退货了。
据细柳营的屯垦都尉所说,这些倭奴,连野濊的一半力气都没有,更别说那些身强力壮的丁零人了。
最重要的是,无法沟通,而且蠢的出奇,完全不会使用农具,更不懂耕地,整天除了吃饭时最积极,其他时候都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所以,韩王到处推销,但是,肯接盘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搞的现在,那倭奴价格直线跳水。
韩王萁准如今甚至已经在亏本吐血大甩卖,并且发誓,再也不费力气泛海去抓倭奴了——光是派人顺着洋流,飘过去,来回就要一个月。
错非是韩王看到现在怀化跟朝鲜,奴隶价格节节走高,觉得有利可图,否则,他才懒得组织人手,循着古老的记忆,在洋流改道的时节,泛海冒着危险去抓那些又矮又笨的倭奴呢!
陈蟜去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的道:“我与楼船将军在仁川港派驻的都尉徐季有些关系,若是托他给我行个方便,派出几艘楼船,去那倭奴之国,抓个几千人回来,不知道可不可行……”
韩王的人,都能划着小舢板,飘过去。
陈蟜觉得,带领楼船舰队过去,应该更快,也更方便。
虽然倭奴大家用了都说差。
但陈蟜现在不是穷吗?
倭奴再蠢再笨,总比没人可用强!
更何况,这种事情,不需要成本。
只要徐季点头,借用几艘楼船,他再派点家臣和士卒过去,就可以抓了。
陈蟜觉得,韩王的那些兵将都能在那倭奴之国,横行无忌。
那中国大兵去了,还不是天兵天将?
这样想着,陈蟜就一拍大腿,道:“给我准备一下,报告都督,我要去一趟朝鲜公干!”
想了想,陈蟜又吩咐自己的家臣们道:“我去之后,尔等抓紧时间,跟那乌恒人联络,能得乌孙人或者疑似乌孙人消息者,本都尉将不吝重赏之!”
在最开始的时候,陈蟜跟他哥哥陈须,可都是将主意在乌恒跟鲜卑这两个天子交代给他们的目标身上打过主意。
无论是迫使其臣服或者灭亡,这都是大功!
但可惜,现在兄弟俩都没有那个力量单独对付这样的两个大部落!
所以,这事情就搁置下来了。
对来自长安的二世祖们来说,既然某人我暂时对付不了,那就先做个酒肉朋友吧!
所以,陈蟜最近跟乌恒人关系搞的不错。
他把大量的铁器跟布帛,卖给了那些苦哈哈的乌恒人,然后换回了马匹、皮毛以及鹿茸一类的奢侈品。
这买卖刚刚开始,因此规模不大。
但多多少少,也能弥补一些财政困境。
至于私卖铁器给夷狄,对旁人是死罪。
但对外戚来说,这真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只要不捅到朝堂上面去,成了公开的秘密,那么,哪怕皇帝妹夫知道了,顶多也是责罚一顿而已。
况且……皇帝妹夫很可能未必会惩罚他……
原因很简单,他把铁器卖出了一个天价!
一口铁锅,他开价一匹没阉割过的成年公马。
乌恒人依然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乐呵呵的捧回家。
至于鹿茸、皮毛这种长安的稀罕物,在这里,被陈蟜当成稻草一样。
一斤鹿茸,只给一尺布,爱要不要。
十张上等皮子,给你一匹丝绸,同样爱要不要。
以陈蟜对自己那位妹夫的了解,这样的事情,恐怕他知道了,也只会夸赞而不会惩罚。
同样的道理,他去那所谓倭奴之国抓倭奴,大抵皇帝妹夫知道了以后多半会夸他机敏,勤于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