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将陈须的这些画与奏疏放下。
忽悠老百姓什么的,向来就是统治阶级最擅长的事情了。
虽然刘彻不喜欢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去欺骗百姓。
但刘彻也不得不承认,陈须的办法,确实是最有效的能将百姓骗去怀化的手段。
虽然陈须的这些宣传单,夸张的都让刘彻以为,这是异世界了。
但实际上,正是这样的浮夸宣传和直观的描述,是最能鼓动人心的。
虽然百姓都不傻,不大可能会相信。
但总会有人在看到这些宣传单后,忍不住的去想:这是不是真的?
人这个生物,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好奇。
一旦好奇心产生,基本上总会有人忍不住想去看一看真相。
况且,人民这个群体,是聪明的,但个体却又是愚昧的。
所以,才会有那句话——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任何统治者粉饰或者打扮出来的谎言,总是瞒不过人民大众的眼睛的。
然而,这个群体的个体,却是极容易被忽悠被鼓动的。
君不见,即使再过两千年,地球列国,也都是将愚民作为国策的吗?
只不过,大家都学聪明了,懂得将谎言和忽悠,包装在一大堆光鲜亮丽的各种炫酷外衣之下。
让百姓纷纷以为自己就是国家的主人。
然而,实际上……
嗯,大抵让百姓卖命和出钱的时候,他们勉强可以被称呼为‘主人’。
除此之外,东西方还不是一个鸟样?!
至于如今,很多人连包装都懒得包装一下。
直接就告诉百姓跟人民——你们就该服从我们这些高贵的官员和贵族的领导。
陈须用这样的夸张手段去忽悠和欺骗百姓,压根就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撑死了,也就会被人议论议论。
但刘彻翻了翻这些宣传单,还是摇了摇头。
拿国家信誉当儿戏的人,最终国家信誉肯定会变成儿戏。
但刘彻又有些舍不得陈须这么棒的一点子。
怀化和朝鲜半岛这块新土地是如此的辽阔,哪怕是如今因为气候的缘故,当地能开发的土地和能支撑的人口,不似后世那么夸张。
但最起码,这个地方养活一千万人,不夸张吧?
但如今,当地算上军队、官员和屯垦的移民,以及因黄金涌入的人口撑死了也就七八十万汉人!
就这还要感谢梁王刘武。
他一个人就送了超过三十万的军队官吏和工匠以及移民过去。
整个地区的开发度,可能连千分之一都不到。
这辽阔的黑土地和广袤的平原之中,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是一片蛮荒。
这简直是犯罪!
哪怕是在这些地方,撒点豆子,一年都不知道要收多少!
要加快开发,人口就必不可少。
但如今,汉室的游侠地痞无赖们的潜力已经挖的差不多了。
想要继续向当地移民,唯有等怀化出现一波淘金致富的潮流,并且让他们回来炫富一波后,才可能继续迎来一个新的移民高峰。
这样,起码也是明年,甚至后年的事情了。
更重要的是,淘金浪潮带动的移民,只是过去淘金的,从事生产和建设的,估计会很少,而且,当他们淘金成功后,很可能会选择返回内陆,拿着淘金获得的财富过上富家翁的生活。
愿意留在当地的人口,可能不足三成。
而当地建设和垦荒,却需要大量人口,尤其是善于耕作的勤劳农民。
农民们只要到了当地,有了自己的房子土地和老婆孩子,就不会走。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陈须的这个法子,反倒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要不,先试探一下……放点传说出去……”刘彻托着腮帮子想了起来。
这个事情就算要做,也不能用朝廷的名义,更不能用官方手段。
最多,让这些宣传单,因为某些不太清楚的原因,流到市井之中,然后,再让人煽风点火,造势。
“王道……”刘彻将自己的心腹宦官叫到身前,吩咐一句。
后者随即点点头离开。
然后,当天,一句歌谣莫名其妙的被长安的许多孩童传唱起来。
“怀化郡,上帝赐,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街头巷尾,都传出了这句朗朗上口,让人听了就很难忘记的歌谣。
而这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当地的真实情况。
关中,也不是没有在怀化任职的人,各大屯垦团跟护濊军衙门以及安东都护府的文吏官员,起码有一半是关中人。
这些人自然在过去也写了许多书信回乡,将当地的情况描述过一些。
什么山林里全是兔子、野鸡跟野猪、狍子之类的野物,还不怕人。
某些屯垦团里,也确实发生过,野鸡飞到营房里,然后成为盘中餐的事情。
但之前,这些都是在小范围内传播的趣闻。
如今,在这歌谣的带动下,关中对怀化的富饶,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
许多人都很诧异的向那些有亲戚兄弟在怀化当值的人询问真相,然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哎呀,这怀化真那么富饶吗?”有人挠着头在心里寻思着。
但关中人,向来自矜,尤其是关中的农民,如今日子基本都还过的去,所以,哪怕有了这样的议论和传说,农民们也就是将之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是很正常的,若非走投无路,中国的农民,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去未知的远方冒险。
因为他们承担不起冒险失败的后果。
他们需要对自己的父母长辈和妻子儿女负责。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图画也悄悄的流到了市面上。
这些夸张的图画,虽然画的非常让人心动,许多农民也多很心动。
纷纷在心里寻思着:那怀化的土地真那么肥沃?真能种出那么大的粟米?
但,终究也只是寻思而已。
在生活还算安定的今天,除了一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年轻人外,有家有口的人,是根本不会选择离开家乡,前往未知的远方冒险的。
更何况,关中人的户口可是很值钱的。
万一出去了以后,就被官府黑了自己的关中人身份,那跟谁哭去?
但在另外一个方面,因为关中的生活确实太无聊了,人民群众除了劳作之外,总要找个打发时间的谈资。
这样,这些有关怀化的传说和图画,就慢慢的在整个关中被人议论。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传说与谈资,越过函谷和武关,向着关东和蜀郡传播。
在关东,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哪怕是三河地区(河内、河东、河南)这样的富庶之地,天下膏腴,也存在着许多无地的佃户。
就更不用说,更远的广大大河以南,长江两岸的地区了。
先前,黄金风**来,只是带走了当地的英雄豪杰和满脑子一夜暴富的各类有活力的社会人士。
当地的农民阶级和佃户群体,受影响很小。
毕竟,黄金虽然好,但也不能当饭吃。
大家都是苦哈哈,连路费都可能不够,就算想去发财,估计还没走到就要饿死了。
如今,从关中传来的传说和各种各样的图画,却让这些人再也按耐不住了。
尤其是那些无地的佃户和贫民们。
他们在家乡,生活无比艰辛。
一年到头,勤勤恳恳的耕作,好不容易打出点粮食,得了个丰收,可结果最后一算账,扣除田税口赋和给地主的田租,自己居然还倒欠地主老爷好几百钱甚至几千钱。
而官府的徭役,却是四年一次,眼看就又要轮到自己了。
明年若是去服役,少不得一年全泡汤,可要不去,那就要交践更钱。
可自己去哪里找那么多钱的交践更钱啊!
若在以往,他们唯一的选择,大抵只能是卖儿卖女卖老婆最好卖自己了。
但,现在他们多了一个选择——怀化!
朝廷招募移民的命令,就贴在亭里的露布下,亭长、里正还有游缴都三番五次的宣讲过朝廷的政策了。
报名前往怀化屯垦的,需要加入某屯垦团,跟随众人一起劳作三年到五年,期间,朝廷提供食宿和用度以及工具种子。
期限满之后,根据表现和劳作的成绩,按户授予土地一百亩到三百亩不等。
在以前,有很多过的比自己还差的邻居,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于是报名,在去年在朝廷的组织下,前去怀化屯垦。
村中的地主跟有学问的长者们,以前总是看着那些报名跟着官员去当地屯垦的百姓,叹息着说:“想那怀化自古荒服之地,贫瘠寒冷,这些子弟怕是要再也回不来了……”
地主士绅和长者们读的书多,见识也广。
因此,当时很多其他勉勉强强还能活下去的佃户,在闻言后纷纷偃旗息鼓。
是呢!
那么远的地方,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当年秦始皇在河套屯垦,又移民开发三越,征发民众数以百万计,最终能活着回到故乡的却是很少很少。
很多人都死在了异域他乡,尸骨不能回到故乡。
在有前例佐证的情况下,很多人都果断怂了。
继续留在家乡,给地主士绅耕作,给朝廷纳税服役。
但如今,一个个有关怀化富庶无比的传说,接踵而来。
而且,有图有真相!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朗朗上口而又脍炙人口的歌谣,很快就勾起了无数人的憧憬。
大家流着口水在心里幻想着,那个富庶的热土。
许多人摸着扁扁的肚皮,想象着自己大口大口的吃着美味的野鸡,啃着肥美的狍子——今天晚上,自己只喝了半碗麦粥,没办法,家里有好几个孩子,都在长身体,要养活他们,殊为不易啊!
要不要冒这个险,赌一把呢?
有人犹豫不决,而有人则决心已定。
尤其是那些家中的次子,还没有成家的青年们。
一年到头,都在半饱半饿,甚至有时候,一天到晚,只能喝点稀粥,吃点豆子充饥。
这样的日子,他们是不想过了。
尤其是在看到了那些已经皱巴巴的白纸上的图画之后,他们更是心痒难耐。
他们不由自主的将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以及希望,都倾注到了那个传说中富饶无比的肥沃热土,并将之看做了自己的理想国和天堂。
自古以来,老百姓都是很好忽悠的。
哪怕再夸张,再离奇的谎言,在这些生活困苦,整日劳累,几乎没有明天与未来的人眼中,都是可信的。
不然,历史上也不会那么多人在一两句口号的煽动下,在那些不切实际的宗教谎言忽悠下揭竿而起。
在这些对未来已经不抱希望的人眼里,任何美丽的理想国和传说,都值得一信。
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精神寄托了。
“反正朝廷会负责我一路上的吃住,到了地方,据说还会安排住处……”这些人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假如是朝廷负担路上的全部开销和到了地方后的食宿的话,那么,就不需要为路费发愁了。
而这个问题的被解决,则进一步消除了百姓对远方未知世界的恐惧。
“只是,起初几年,要给朝廷耕作,所得基本全部要上交……”
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他们在家乡,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
甚至每年还要倒欠地主的债务呢!
现在去了怀化,开始几年给朝廷耕作,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于是,唯一的问题就变成了:我欠的那些债务怎么办?
汉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不管是谁,都休想赖账!
这个时候,朝廷宣布,屯垦移民所欠债务,可由官府具保,延后三年偿还。
这个政策,顿时就冲垮了这些人的最后一丝担忧。
在未来数年,无数关东的佃户和贫民,纷纷报名,前往怀化。
以至于,很多地方的地主士绅手足无措,在慌乱过后,不得不急忙提高自己的佃户的待遇,减免债务、田租甚至有些人一下子就从铁公鸡变成了慷慨的‘大善人’,逢年过节,还会发给佃户衣物、酒肉,以此来稳住这些自己的长期饭票。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刘彻还不清楚,他做的这个试探带来的影响。
对现在的刘彻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南越王赵佗的入朝。
要借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南越从一个********的割据政权,变成一个在法律和外交军事上受长安控制的地方势力。
最好将之慢慢变成一个类似过去长沙国那样的异姓诸侯国。
而怎么实现这个目标,无疑,是对刘彻政治手腕和决断能力的一个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