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宴会结束时,刘彻笑眯眯的目送着韩王萁准等诸藩王恭身离场。
“每年三千来万……”刘彻砸吧了一下嘴巴:“聊胜于无吧……”
过去几年,刘彻光是砸在杜仲胶上的钱,都比这个多。
然而,这却是一个转折性的时刻。
有了这笔每年的固定收入。
安东都护府基本就能保证自给自足了。
一个能保证自给自足,还不需要中央政府拨款的边疆行政区的威力是无穷的。
因为这意味着,安东都护府从此以后,可以做更多它想做的事情,而不需要因为钱而不得不打报告给长安。
就像历史上班定远的西域都护府。
因为能自给自足,保证经费来源,班定远单靠着西域都护府本身的力量,没有从洛阳要一个铜子,一个士兵,单单靠着西域都护府本身的力量,吊打北匈奴,帮助东汉王朝,稳定和控制了整个西域。
但是……
都护府的都督,应该寻觅继任者了……
薄世现在虽然还能再做四年。
但是,继任者却必须现在就开始培养。
不能再出现班定远的西域都护府那样的悲剧了。
刘彻站起身来,对着旁边的王道吩咐:“去请安东都护府都督薄世入宫吧……”
“诺!”王道恭身退下。
…………………………………
当薄世入宫,见到刘彻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
天子竟然赫然换上了一身常服,如同一个寻常的关中贵族子弟一般,站在御花园的走廊上。
向来与天子形影不离的奉车都尉剧孟则带着十几个精干的侍从,同样换了一身便服,就像贵族和大商人家里的仆从一般,侍立在天子身后。
“都督来了……”刘彻见到薄世,笑着招手:“来来来,换上便服,与朕出宫一趟……”
薄世闻言一愣。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话。
秦汉以来,也不知道是关中的民风还是风水问题。
总之,统治者喜欢微服的记载,就屡见不鲜。
皇子、太子甚至天子,鱼龙白服,见游闾里的故事层出不穷。
当今天子未即位前,就常常微服,出入闾里和乡村亭里。
甚至曾便服寻访河东,以至于挖出了河东窝案,让整个河东郡官场为之一空。
至今,河东官僚依然震怖于此。
但,即位后,却很少听说这位曾经微服了。
今天这是要闹哪样?
但,作为大臣,尤其还是敏感的外戚,薄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必须尝试一下劝阻。
不然,要是这个事情传出去,他这个现在还算颇有贤名的外戚,名声立刻就要臭大街。
沦落到幸臣和奸佞的行列里,要永世不得翻身了。
“陛下,欲微行,臣以为不可!”薄世顿首拜道:“岂不闻,秦皇帝嘉平之变?”
刘彻听了,微微一笑。
秦汉两代,君王和皇子们喜欢到处乱逛,留下了无数传说和故事。
但是……
俗话说的好,夜路走多了,终究也要遇到鬼。
秦始皇三十一年,冬十二月,秦始皇改腊月为嘉平,正式踏上寻仙之路。
同年,秦始皇微服出行,游戏民间,结果行至兰池,半夜遇到一股盗匪。
好在秦始皇本人武艺高强,随行的侍从也够给力。
不然,一代雄主,估计都要丧命盗匪之手。
事后,秦始皇勃然大怒,调动军队,封锁道路,阻隔交通,大索关中二十日。
封锁程度甚至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严苛地步。
史载,当时,咸阳粟米一石一千六百钱,足足上涨了数百倍!
此事史称嘉平之变。
刘氏鼎立后,也喜欢鱼龙白服。
尤其是太宗以来,皇帝、太子、皇子,偷偷微服去民间的故事,数不数胜。
而发生的意外和篓子,一点也不比秦代少。
先帝不就一棋盘砸死了吴王太子,结果埋下了吴楚之乱的导火索吗?
刘彻摆摆手,道:“朕知之,卿勿复言也!”
鱼龙白服,当然有风险。
所以,即位后,刘彻就不再微服出行了。
他始终呆在被羽林卫和虎贲卫以及南北两军编制的严密保护网中。
在宫廷之内,两步之内,千里之外,都不可能有人能伤害到他。
而出宫的话,就未必能保证了。
这些年来,他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
更重要的是,对于东宫,刘彻一直不放心。
所以,那时候,他要是离开未央宫,是存在一定可能,被东宫忽然袭击的。
但现在……
整个长安的一切军队和官僚组织,都已经被他掌握了。
东宫太皇太后也宣布避居。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彻已经具备了微服出行的条件。
“朕为天子……”刘彻看着薄世:“若不能知市井百态,民生疾苦,与瞎子、聋子和傻子没有区别!”
尽管,刘彻现在有着绣衣卫,为他监控民生和民情。
但,绣衣卫报告的事情,其实也是有选择的。
甚至,是报喜不报忧的。
这是官僚的本质,也是想要升官的人的必然抉择。
从登基到今天,已经有四年多了。
刘彻四年多没见过关中,甚至长安最基层最底层的市井生活。
这对一个皇帝来说,是致命的错误!
任何政策和任何制度,一旦离开了实际,就等于是在闭门造车。
一拍屁股,就出的政策,能有个什么好果子?
不用看别人,看王莽就知道了。
远离百姓,远离生活,是所有帝王自取灭亡的开始。
而接近百姓,贴近百姓,则是一个王朝中兴的起点。
汉室为何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靠的不是帝王们给力,大臣们用心。
而是皇帝和统治阶级,始终清楚基层的情况。
见到天子这样说,薄世也知道劝不下去了,无奈,他只好低头道:“请陛下准许臣为贴身护卫!”
万一出了意外,就给皇帝挡枪子呗。
于是,这个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
因为刘家天子的骚包性格,所以,在北阙城楼下的公车署,实际上这些年都变成了刘氏皇族出宫前伪装的必经地。
因为,公车署是一个对外开放,但严进宽出的地方,而且,出了公车署的大门,就能转到御道上,通过御道,可以前往整个长安城的任何一个地方。
刘彻自然也不例外,他带着薄世和剧孟以及大约七八个随从护卫,乘坐三辆马车,从公车署的北门出口,驶出未央宫的宫墙范围,进入御道。
而剩下的三四十位护卫和侍从,则伪装成商贾、平民、官吏,游荡在刘彻身后和身前。
这也是老刘家吸取了秦始皇当年遇到盗匪的教训而改良的一个措施。
除此之外,一支两百人的军队,在刘彻出宫后一刻钟,从北阙出发,打着巡逻的旗号,实际上是保护的人马。
自从马车上了御道,刘彻就感觉有些兴奋,还有些紧张。
这正常。
换了随便任何人,整整四年,绝大部分时间都宅在一个地方,哪怕这个地方足够大,其实心理也会受到影响。
更别提是皇帝了。
每天都用着相同的腔调说着相同的话。
所有人都在歌功颂德。
大臣们永远用着仰视的目光看着,妃嫔们永远是一副垂怜的模样。
在这样的环境里,其实,皇帝很容易出现心理疾病。
从某些程度上来说,秦汉帝王酷爱微服,是为了舒缓自己的心理,释放内心的压抑。
“陛下,先去哪里?”负责驾车的剧孟在车外问道。
“去直市吧!”刘彻说道:“朕已经有数年没有见过直市的模样了……”
直市,是他起家的根源,俗套一点,就是龙腾之地。
所有皇帝和君王,都会对自己最初的根据地,有着独特的情感。
刘邦就特别照顾丰沛,尤其是沛县的父老。
太宗皇帝终生都眷顾和眷念着晋阳的山水和人民,在位之时,曾经两回晋阳,与父老畅饮。
到了刘彻这里,也不例外。
思贤苑与长安九市,永远是他心里的类似故乡一样的地方。
是一个精神寄托。
而且,这两个地方,也是两个刘彻观察的标本。
通过观察思贤苑的民生和百姓的日常生活,刘彻能知道现在汉家最高水平的农业技术发展到了哪一步。
而通过对长安九市的观察,刘彻能知道,现在天下工商业,尤其是手工业的发展动向。
思贤苑,这些年,刘彻常常会去,甚至有空就去。
虽然只是走马观花,但却多少能弥补一些。
而这长安九市,自他登基后,就一直是通过绣衣卫来观察。
“但愿这些家伙没有太过坑爹……”刘彻在心里想着。
刘彻很清楚,下面的人,永远不会报告全部的真相。
这是任何人,哪怕是神仙,也无法控制的事情。
尤其是这长安九市,利益大的吓死人。
每天的交易量和现金流,多的能养活整个长安甚至整个关中的游侠。
利益动人心,难保不会有人玩花样。
……………………
当刘彻的马车,驶进直市时,入眼的,是一片繁华的市井。
此地,与四年前相比,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四年前,这里只是长安城的编织地,地位在九市中排名倒数,但今天,此地却已经成为了长安城最繁华的一个地方。
因为,这里已经从当初不起眼的柳条制品和其他编织器皿的加工中心,变成了整个长安最大的私营造纸和印刷基地。
原先的柳条编织商人和手工业者,甚至被新兴的印刷和造纸商人,挤到了市场的一个角落里去了。
造纸和印刷,这两个新兴产业,在此地蓬勃发展。
是以,直市在长安人嘴里,已经从过去的‘柳市’变成了今天的纸市。
“陛下,现在,直市共有大小造纸工坊四百余家,印刷店铺百余家,所有长安,甚至关中的书籍和纸张,大半由此供应……”王道在刘彻身边悄声报告着:“少府的考工室,几次想要关闭此地了,但都被丞相驳回……”
刘彻听了点点头,考工室想关闭这里,倒是可以理解。
因为,在三年前,考工室靠着卖纸,岁入千万。
但,直市的商人崛起,并且取代了国营纸张的地位。
直市的商人,以其更廉价和更方便的优势,将考工室的纸张买卖打的节节败退。
而因为少府自己连印刷国家规定的出版任务都忙不过来,民间印刷业务,也全部都被商贾抢光。
这些,绣衣卫都有过报告。
但,这私营的纸张和印刷生产,刘彻从未亲眼见过,也从未听到绣衣卫报告过。
所以,他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