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臣也开始学会撒泼耍无赖了,皇帝应该怎么办?
答案当然是……
凉拌喽!
刘彻微微笑着,对晁错道:“法无禁止则不纠,祖宗制度,朕不敢坏之!”
其言下之意,算是将双方相互耍无赖的事情,告一段落。
刘彻坐下来,看着周亚夫与晁错。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事情很难解决。
在如今这个时间点,想要周亚夫和晁错接受并且认可,刘彻的这个政策,这无疑难于上青天。
这是思想和价值观取向造成的必然!
但,这个事情并非没得谈。
只要操作得当,周亚夫和晁错未必就一定会反对。
当然,前提条件是要满足周亚夫和晁错对商贾以及商贾子弟仕宦的疑虑。
通俗的来讲,就是,这要条件足够,没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
那么,现在,周亚夫和晁错对商贾子弟仕宦,尤其是进入主爵都尉衙门为官,最大的疑虑是什么?
只要解开了这个症结,那么,就等于扫清了这个问题的障碍。
政治,政治,本身就是交易和交换。
当双方诉求达到平衡了,别说让商人当官了,就是让商人秉政,也不是不可能。
前有吕不韦,后有桑弘羊。
所以,刘彻首先看向周亚夫,说道:“丞相忧心商贾子弟仕宦之后,祸乱纲纪,令伦常失序,朕也是如此!”
“所以,朕已经为彼辈定好了规矩和制度以及法令!”刘彻将一张纸递给周亚夫,说道:“丞相请看,有此制度,彼辈必将终生受制于主爵都尉之内,不能干预国事半分!”
周亚夫接过来一看,顿时,就露出了笑容。
因为,这纸上所列的制度和律法,每一条,都在限制着这些进入主爵都尉衙门的官员,将手伸向其他地方。
他们将被这些法律束缚在主爵都尉的框架内。
想要跳出主爵都尉衙门,唯有通过廷议推举。
不然,哪怕天子下诏,也不能解脱。
而在这些律法里,主爵都尉的职权,也被牢牢限制在了针对贾人征税和监督商业的事务范畴。
这样一来,天子将商贾子弟塞进主爵都尉衙门,非但不是在帮他们获得权力,反而是限制他们获得权力。
他们只能一辈子都徘徊在工商事务之中,无法插手其他事务。
或许偶尔出现几个英雄豪杰,能跳脱出这个束缚,走向更广大的天地。
但,那已经无伤大雅了。
三五个人杰,跳脱出来,最终还是给士大夫贵族跪下来唱征服。
就向前朝名臣张释之,他虽然出身于商贾之家,但却是天下公认的士大夫贵族的代表和直臣的象征。
至于商贾子弟们,自己关起门来玩自己的。
周亚夫表示完全不关心。
只要他们能收上税,增加国家收入,他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汉家对工商业已经放羊放了几十年了。
那些遍及天下市集的擅权们,其实就是某种程度上的商人官吏。
现在,天子用个主爵都尉衙门的名头,来将之正规化。
也在情理之中。
反正,周亚夫只要这些商贾子弟不来掺和国事就好了。
刘彻观察着周亚夫的神色,心知,周亚夫现在虽然还没有表态,但实际上已经接近了被说服。
这也正常。
一个皇帝,拉下架子,苦口婆心的跟丞相交底,而不是用皇权来强行推动政策。
这个丞相一般都会比较容易接受。
特别是周亚夫这样的人,他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刘彻折身,望向晁错。
晁错与周亚夫,在这个问题上的诉求,有共同的地方,也有不同之处。
而最大的不同,就是晁错的法家********,对商贾的憎恨和提防,是与生俱来的。
周亚夫能在得知了商贾肯定会被束缚在主爵都尉内部不得超脱后,能够撒手。
这是因为周亚夫的立场与价值观,并不在乎商贾们当不当官,他只在乎商贾和他们所代表的群体,会不会来破坏和扰乱他所为之奋斗终生的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个名为大汉的社稷。
但,晁错就不同了。
首先,晁错是士大夫,而非贵族。
士大夫与贵族,思考问题的方式,本身就不同。
士大夫更爱惜羽毛。
也就是自己的名声。
晁错喊抑制商人,贵粟,喊了一辈子。
临到头来,却放了商贾聚团。
这传出去,他的同僚和他的弟子门徒以及师长怎么看他?
其次,法家对商贾的恨意和提防,是根深蒂固的。
法家能接受工匠,但无法接受商贾。
这与儒家刚好颠倒过来。
当然,作为与商贾接触比较频繁,同时曾经常年与基层事务打交道的事务官。
晁错也知道,这个世界根本不可能完全消灭商人。
商人的作用,暂时来说,无可取代。
就连李悝、商君,变法之时,都需要与商人进行合作,以保证社会经济的稳定和繁荣。
但你要让晁错眼睁睁的看着商人们和他们的力量抱团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
刘彻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后,对晁错说道:“此外,朕还将命天下郡国监郡御史及未来之刺史,领有监督、审查、纠核、罢免郡国主爵都尉诸官之职责,主爵都尉上下官署官吏升迁任免,先由御史大夫衙门审查,然后方可批准!”
这算是束缚在商贾子弟们身上的又一道枷锁。
晁错听了,顿时就眉开眼笑了。
这个可以有!
商贾们被束缚在主爵都尉衙门内部,然后,主爵都尉又要接受御史大夫衙门的全方位监管。
这样一来,这些商贾子弟,哪怕是背生双翅,也难逃法家的控制。
只是,晁错还是没有说话。
他与周亚夫一样保持了沉默。
这让刘彻知道,还差最后的临门一脚。
刘彻笑着,对两人道:“丞相,齐鲁郡国,自元德三年起,动荡至今,郡国百姓士大夫或有不安之心,丞相,朕之肱骨,请待朕巡视之,安抚郡国士大夫,明之以朕意!”
周亚夫闻言,立刻匍匐而拜,恭领诏命:“诺!臣谨奉诏!”
刘彻又看着晁错:“自安东成立至今,已有两年!安东新固之地,带山海之膏腴,方圆数千里,其中或有不明于礼法,不知于朕命者!御史大夫,朕之柱石也,请代朕督查安东上下,明晓诸郡县、藩国、屯垦团士民,示之以法,散之以威,使之明晓汉家制度,汉官威严!”
“诺!”晁错也是长身而拜:“臣,谨奉诏!”
“善!”刘彻笑着起身,将两人扶起,说道:“朕不日将下诏,以故少府岑迈为上林苑大使,总督上林苑上下内外诸事!”
晁错与周亚夫对视一眼,笑着拱手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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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周亚夫与晁错。
刘彻看了看一直恭身侍立在身后的公孙弘与主父偃,说道:“有敢泄今夜事者,族!”
“诺!”包括两人在内的其他所有在殿中之人,全部叩首而拜。
唯有一直端坐在屏风之后,提着纸笔,记录着皇帝起居的太史官,沉默不语的在纸上忠实的记录下今夜的事情。
然后,将之封装起来,送去了石渠阁。
在那里,太史公司马谈或许会笔削起居,将整晚的事情,都浓缩到一两句话之中。
但,依然可以为后世留下足够多来还原和复原今夜之事的信息与证据。
刘彻带着公孙弘和主父偃,走在夜色下的宫廷走廊之中。
今天晚上,公孙弘和主父偃还真是学到了许多。
有生以来,他们第一次目睹了君臣之间的谈判与博弈。
虽然很多地方,他们现在一直都没有弄懂。
但毫无疑问,今夜之事,将让他们受益终身。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二三十岁之时,就能亲身接触最高层的政策博弈与制定的全过程。
刘彻一直悄悄的观察着这两个臣子。
尤其是公孙弘。
“皇长子去病,明年就要开蒙了……”刘彻忽然无厘头的说了一句,然后意味深长的道:“两位爱卿,久在市井,可知天下现在治学之人,何人最贤?”
公孙弘和主父偃闻言,都是浑身寒毛竖立。
他们两个几乎都有立刻要想天子推荐自己的老师或者长辈的冲动。
但,在下一刻,他们都将嘴巴闭住,将到了嘴边的话,活生生的吞了回去。
给皇子选择蒙师,这是天子的权力。
何事轮得到臣子瞎****?
况且,当年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君王。
那么,很显然,他的话,另有所指。
至少,不是让他们来回答的。
刘彻看了看他们两人,笑了笑。
这确实一个递话的过程。
当然,递话的目的,不是真的要给刘去病选老师。
刘彻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孩子在宫廷里接受教育。
皇子们的路,早就铺好了。
刘彻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们如鲁哀公一般,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既不知喜,也不知悲。
刘彻说这话,这是想要抛出一根骨头,吸引诸子百家的巨头们的注意力。
至少分散他们的关注点。
这同样是在给商贾子弟们打掩护。
“朕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刘彻在心里感慨:“若商贾们依旧如同历史上那样,只想赚钱,而不想交税,那朕就不得不杀鸡骇猴了!”
商业之利与工坊之利,刘彻无论如何,也是要吃到嘴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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