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匈奴人是很敬畏祖先的民族。
后世的史记之中,就不止一个地方,曾经记载了匈奴人对先祖的尊崇。
祖先在匈奴人的意识里,几乎是与汉室是相同的。
匈奴人祭祀祖先,缅怀先王的活动,几乎占据了他们一半以上的宗教活动。
所以,当军臣听到了自己的小舅子啊侄子啊什么的告状,又听说了龙城的老上单于和冒顿单于陵寝出现了异动后,顿时就又怒又惧。
“兰陀辛是想造反吗?”军臣都要气疯了。
私自调动军队,逼死母阏氏。
可能在兰陀辛看来,他是为了匈奴,为了救亡图存。
但在军臣眼中,却绝不是如此。
在任何一个国家,身为臣子,却私自调动军队,逼死太后,这个臣子不管他的出发点如何,都会被统治者认为是忤逆和图谋不轨。
除非这个臣子架空了自己的君王。
不然的话,但凡这个君主有那么一点点的警惕心,都会暴怒。
更别提,萨满祭司们和王庭的贵族们都是异口同声:兰陀辛那个贼子逼死母阏氏,冒顿单于和老上单于的神圣陵寝被玷污了。
祖先们在地下发怒,让大地都颤动,祭司的神像甚至流出了血泪。
这让军臣吓尿了。
祖先发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匈奴本就遭遇了汉朝的强势挑战。
他这个单于肯定要受到质疑。
若高阙那边一个不好,恐怕河间地要丢光,连阴山都要被汉朝人控制。
河间地是匈奴的祖庭,单于的苑囿,阴山是匈奴的保护神。
丢了这里,身为单于,怎么去跟祖先神明解释?
若是这个时候,军臣连一个逼死了自己生母的人都没有处理。
其他人又会怎么看?
他们会不会觉得单于已经不足为惧了?
是不是会有人很多效仿兰陀辛?
“那个贱奴现在在哪里?”军臣立刻就狂怒不已:“立刻让兰氏将这个贱奴抓起来,千刀万剐,将他的脑袋制成酒器,以慰母阏氏和先祖!”
虽然说兰陀辛逼死母阏氏,其实军臣内心是高兴的,甚至是欢呼雀跃的。
但是……
你兰陀辛是什么人?
兰氏的世子,连挛鞮氏都不是,你居然胆敢替我拿主意?
你们兰氏是不是想取而代之?
所以,哪怕有呼衍氏和须卜氏为兰陀辛说好话,但军臣却是铁了心,一定要兰陀辛死!
“兰氏要是做不到,那本单于就亲自领兵去浚稽山!”军臣冷着脸,斩钉截铁的说道。
兰氏内部,几个原本还想保兰陀辛的贵族一看这架势,立刻不敢开口了。
好在,这个时候,军臣身边的右大都尉,须卜氏族的须卜比余说道:“大单于请息怒,现在,兰陀辛手里还控制着兰氏的两个精锐万骑,不如,大单于先将他调回单于庭,解除他的武装再说……”
军臣这才勉强平静下来,道:“那就依右大都尉的意思……”
……………………………………
高阙城门缓缓打开,数以百计的骑兵,倾斜而出。
这些穿着兽皮,背着许多浸油的箭矢的骑兵,呼啦啦的冲了出来。
在这些骑兵之中,二十名匈奴国内最强的武士的射雕者隐藏在其中。
这些可怕的武士,悄悄的跟着在大部队内。
随时准备着偷袭汉朝的阵地。
不用多,只要给他们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可以准确的将火箭射到汉朝的那些巨大的木制结构上。
这些匈奴骑兵的出现,自然立刻就引起了汉军的主意。
刚刚进入营垒与程不识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寒暄的义纵一看这情况,就笑着对程不识道:“程将军,看样子,老鼠已经出洞了啊……”
程不识微微一笑,说道:“可惜只是老鼠,连豺狼都没有一只!”
“有得老鼠吃就不错了!”义纵笑道:“吾这一路过来,基本上都没有吃到肉……”
此次出塞,汉军三路大军。
郅都所部在河阴损失惨重,但也吃的满嘴流油。
前后斩首万余,俘虏数万。
可谓是堪比马邑的大捷。
而程不识所部呢,一路扫过去,大大小小也打了七八仗,虽然都是小规模交战,但也斩首两三千。
特别是鸿鹄塞那一战,斩首接近一千八百级!
独独义纵统帅的主力,一路就像武装游行。
常常是裤子都没脱,匈奴人就跑了。
出了梓岭,到稒阳,稒阳之敌,一看到胸甲就丢盔弃甲,狼狈的逃到了九原。
他们甚至连路上的水源都来不及污染就跑的没影了。
等到了宜梁,义纵心想,怎么着也能吃肉了吧?
结果,匈奴主力一看到胸甲骑兵的影子,号称无敌的本部万骑立刻崩溃,其他人也四散而逃。
汉军追之不及,而且,匈奴人丢弃了大量的牲畜、奴隶和妇孺。
这些人缠住了义纵的脚步。
从云中出塞至今半个多月。
义纵所部,总斩首数是五十……
但俘虏和接受了超过十万的匈奴战俘和牧民、奴隶、妇孺,缴获牲畜数十万,虽然多数是牛羊,但也有战马万余匹。
从战果上来看,是很不错了。
但,汉家制度,斩首为上。
特别是对于大将而言,斩首这个指标,就跟后世天朝新世纪初的gdp指标一样,是铁律。
汉家制度规定了,对于一军之主和高级将领的军功计算方式。
既不管客观条件,只计算斩首数字,而且还要减去本军阵亡、战损后的纯斩首。
而这一路走来,因为天气寒冷或者道路湿滑或者生病,或者行军路上发生意外,义纵所部已经有三百余名正卒牺牲。
换句话说,现在,义纵和他麾下的司马校尉们的斩首数字是负的。
假如以这个成绩回到长安,想升官发财,做梦吧!
不吃挂落和批判就已经很不错了。
甚至,少不得还会有人风言风语,说什么:比较负数百,我上我也行。
至于缴获和俘虏,则会被他们无视。
甚至会被他们认为是郅都和程不识的功劳。
想到这里,义纵就有些蛋疼。
能不能扭负为正,就看着高阙会战了。
不然,国家耗费数以十万万的金钱,打造出他麾下的这支虎狼之师,后方更有超过十万民夫,为了他的征战而奔走在冰雪和寒风之中。
许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却只换来了车骑将军所部斩首为负的结果。
他该怎么面对军中上下?又该如何去见北地、上郡、代国的父老?哪里还有脸回长安去面见天子?
当然,义纵还可以选择悄悄的将战俘营里的那些战俘宰了,这样起码能凑个几千脑袋。
但这种事情,且不说一旦被发现,那就要沦为天下笑柄,更有悖良知,尤其是武德。
这是义纵所不愿意做的事情。
更是现在任何一个有前途的将军肯定不会干的蠢事。
杀良冒功?
要被人写在史书上骂上一千年的!
所以,当义纵发现有数百骑,跳进了程不识挖的大坑里时,他真是羡慕嫉妒恨。
程不识却是呵呵一笑,没有接话。
义纵所部遇到的困境,其实在本质上来说,是幸福的烦恼。因为根本没有匈奴军队敢去面对胸甲骑兵。
无数匈奴人,看到汉家胸甲,不是跪在地上,额头贴在雪地上,连动都不敢动,就是逃之夭夭。
根本没有任何人敢于在神骑面前拔刀。
在程不识看来,这既是胸甲的荣誉,也是胸甲的悲哀。
让敌人惊惧不已,甚至不敢拔刀相向,这证明了汉家胸甲骑兵的威慑力。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无敌,是一种寂寞。
面对胸甲,已知世界,没有任何军队可以抗衡。
除了山川和大河,根本不存在什么可以阻拦胸甲前进的力量。
所以,在武人眼里,这确实有些悲哀。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未来五十年,匈奴人大抵都不可能发展出可以与胸甲抗衡的军队。
百年之内,胸甲骑兵都足以镇压世界。
说话间,那些匈奴骑兵,就逐渐靠近了汉军的攻城砲阵地。
当他们进入百步之内的时候,铺天盖地的箭雨,就笼罩了世界。
在程不识面前还想偷袭?
要知道,汉家弓弩部队的操典,那本被强弩军官们奉为圣典的《强弩纪要》的作者,可就是程不识!
不止如此,程不识还开发了程氏定律以及虎贲三原则等汉军胸甲和弓弩部队的作战指导书。
别人不知道,义纵是非常清楚,在程不识面前。
他的阵地方圆三百步,必是死亡陷阱!
除非敌人的数量,多的足以承受三轮以上的箭雨覆盖,不然,别想碰到程不识的阵地的半片衣袖!
即使敌人穿越了箭雨,靠近了他的阵地。
但,那并不是胜利的开端,而是死亡的地狱!
程不识用兵,向来就是一环扣一环,而且,严丝合密,就像墨苑的那些机械,一个齿轮转动,必然带动其他齿轮转动。
就是羽林卫,不用胸甲开路,也很难对程不识把守的阵地构成威胁!
果不其然,数秒之后,整个世界清静了。
不过几百骑杂牌而已,在数千柄弓弩的埋伏下,根本不可能有机会。
战场上面,除了箭矢和尸体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物体了。
高阙城头的匈奴人看的目瞪口呆,两腿战战。
“这可是有二十位射雕者啊……”屈射王的脸都黑了!射雕者,匈奴最强武士的称号,他们勇敢、强大,射术精湛,骑术如神,可以在马背上自由开弓,让人折服。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
在汉军毁灭性的覆盖打击面前,射雕者死的并不比其他人高尚多少——他们最多就是身上少插了几根箭矢,但依然免不了被箭矢扎成马蜂窝!
而汉军方面更是干脆就不知道,自己方才射死了二十名堪比匈奴贵族的射雕者!
几百名隧营的士兵,在箭雨停歇后,就大摇大摆的跑去战场,当着高阙城头的匈奴人的面,将那些骑兵的脑袋割下来,就像割鸡头一样。
唯一遗憾的是飞狐军不在这里。
不然,这些艺术家肯定会让高阙城头的匈奴贵族们感受一下建筑艺术的魅力。
而有了屈射人的前车之鉴,其他原本摩拳擦掌的家伙们,顿时偃旗息鼓。
呼衍当屠也是冷着一张脸,阴郁无比。
这个时候,丘林王终于抓住机会,站出来道:“左大将,请不必担心!丘林氏族的勇士可以为左大将摧毁那些汉朝人的造物!”
他骄傲无比的说道:“我丘林氏族有三百可在寒夜之中不惧寒风的勇士!”
“今夜,我将让他们趁着夜色,潜伏到汉朝阵前的雪地里,等待深夜极寒之时,忽然袭击,必可将这些汉朝人的造物彻底摧毁!”
呼衍当屠闻言,终于露出了笑容,道:“那就拜托丘林王了!”
丘林王更是骄傲无比,昂着头,如同一只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