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要阳都尉阳时还是难以割舍的说道:“即使我军能够如将军之愿,吃掉匈奴一个万骑,恐怕也于事无补……”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点头。
匈奴一个万骑,兵力一般在四千左右。
其本部和王庭的直属万骑要多一些,但也不会超过一万。
拿要阳塞和白檀塞换匈奴一个万骑。
对渔阳人来说,这就是一个亏本买卖!
更别提,消灭一个匈奴万骑,对战局不会有改变。
况且,匈奴全是骑兵,想要吃掉对方一个万骑,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说不定,一个不好,反而被匈奴人中心开花了。
而地处野外的汉军很可能会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被匈奴人包围、分割。
就算真的吃掉了对方,没有要阳和白檀,虒奚和滑盐塞暴露在匈奴兵锋面前,也守不了多久。
李广却是笑着道:“诸君放心,本将已经有所规划了……”
“只要能够吃掉这个匈奴人的先头万骑,那么,本将就可以为匈奴人准备一份大礼!”
“诸君不要忘记了……”李广长身而起,看着众将,说道:“我渔阳,绝不是孤军奋战!”
“广大的燕国!乃至于全天下,都站在我军身后!”
“在某受命之时,天子已经下令飞狐军出飞狐口,从中山国驰援上谷!”
“车骑将军义纵所率领的细柳营和南北两军精锐,此刻至少也到了上党郡!”
“楼船将军徐悍和安东都护府都督,都已经得到了命令,正在星夜赶来!”
“此外,燕赵郡兵已经全面动员!”
“匈奴人将要面对的,不是我渔阳、上谷和右北平的军民,而是整个燕赵乃至于整个天下的雄兵!”李广骄傲的道:“是以,此战,俺与诸君的任务,不是消灭多少匈奴军队,也不是击败了多少个匈奴万骑,而是如何花最少代价,将匈奴人牵制在这长城一带!”
众人听了,都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今日的大汉帝国,确实是如日中天,强盛无比!
匈奴先败马邑,再败高阙,三军尽丧,六师皆亡!
连其右贤王都在安东低下了头颅,归降大汉,汉家王朝,无疑已经是天命所归,注定将要君临天下。
在这样的王朝气势下,已经有文人骚客,喊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宣扬着大汉帝国必须领导世界的理论: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八荒之内,四海之中,经之以日月,要之以太岁,天地所生,神灵所领,凡阳光所及,皆汉臣妾!
既然是阳光所照的地方,都是大汉臣妾,那么,这个世界也就应该让中国主宰和决定!
渔阳的武将们,虽然还没有这样的豪迈和自信。
但也差不多都有类似的想法。
“可是,既然如此,我军何不在要阳和白檀,尽力抵抗?”阳时还是不能理解,他极为深情的说道:“要阳塞所居,要水之畔也;白檀所居,濡水之侧也,燕山在吾等之后,潮水从吾家田前流经,山陵之中埋着祖先与先人,平原之上,是吾辈的家园和桑梓!匈奴人若来,吾辈必与之战斗到最后一刻!一寸山河一寸血!”
“一寸山河一寸血……”渔阳众将立刻就群情激动起来。
就连李广也动容不已!
这种对家国桑梓的眷念和深情,让他感动不已。
但,李广很清楚,这种血气方刚的义气用事,并不能取得胜利。
他轻轻的叹道:“诸君若是都战死了,未来,谁来祭祀先人,谁来守卫桑梓?”
“渔阳本就人少地贫,公等若皆殉国,未来的渔阳何去何从?孤儿寡母,谁来赡养?”
这确实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而且,诸将也都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跟他们一般可以为了保护桑梓而牺牲。
任何一个老兵都清楚,在战场上,重压之下,特别是被敌人包围之时,会有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战争中的人性脆弱而可笑。
没有人能保证,人人都与自己一般,可以置生死于度外。
所以,一时间,渔阳诸将都沉默了下来。
李广就趁机说道:“但依俺的策略来,却不需如此!”
他看着众人,说道:“而且,俺也没有说过,不守要阳和白檀啊……”
他双眼炯炯有神,满是兴奋的道:“俺说的是——可守而不可守!”
“可守,指的是匈奴若来的人少,那我军就在此与他们玩玩……”
“不可守,则指的是……倘若匈奴人主力来了,那我军就立刻焚毁城市,从直道迅速撤退……”
…………………………
而在此时,距离要阳都尉所约三百里的草原上,匈奴单于军臣,也在与他的贵族商议着进军之事。
“大单于!”屯山王微微鞠躬,报告道:“臣奉命在高阙之战后,派遣细作,混在商旅之中,侦查汉朝的情况,目前已经弄清楚了汉朝的边塞防御情况!”
对匈奴来说,假如他们想要搞清楚某一个具体汉室边塞的基本情况,这还真难不住他们。
毕竟,汉匈边境如此漫长,匈奴人有的是办法,贴近和抵近汉塞侦查。
特别是匈奴手里还有着不少的投降和逃亡的汉朝罪犯和官吏。
这些人是最铁杆也最死心塌地给匈奴人卖命的奴才!
有了这些人帮助,匈奴虽然可能无法搞清楚具体的汉塞情况,但,摸清楚大概形势还是可以做到的。
而这一次,他们甚至有了大发现。
屯山王就将一张崭新的渔阳和右北平的军事地图,递到了军臣面前,骄傲的说道:“此乃臣派了一个奴才,从汉朝的燕国王宫哪里搞来的汉朝最新的地图!”
“啊……快快呈递上来!”军臣大喜过望,对于汉朝地图,军臣一直想要,但奈何,汉朝对此控制非常严格,还限定了只有一定等级的官员和贵族才能接触这些地图。
这让匈奴人几乎无处下口。
毕竟,如今的汉室官员贵族,但凡有出息的,都不会与匈奴人来往。
而那些愿意为了钱,出卖一切的家伙,却根本接触这些机密。
接过那张地图,军臣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道:“好图!好图!得此图,胜过一万骑兵!”
然后,他就疑问着道:“屯山王是怎么得到的此图的?”
“不敢瞒大单于……”屯山王笑道:“汉朝的燕王,视财如命,贪婪的如同秃鹫,臣派了一个奴才,拿了一些从大夏和康居得来的珍宝,轻易的就从他的王宫买到了此图……”
“好!”军臣赞道:“屯山王立下大功了!”
屯山王也是骄傲的说道:“等大单于攻破那燕国蓟城,到时候,那燕王的所有一切,就都将是大单于的!”
军臣听了,更是心花怒放,不能自已。
他此行,最大的目标,就是要攻破汉朝的燕国首都蓟城,以此报复汉朝去年攻破高阙!
更要俘虏汉朝的燕王,将他和他的妃嫔带回草原。
借此报复汉朝去年攻破高阙和迫降右贤王带来的耻辱,以此实现汉匈的恐怖平衡。
拿着地图,军臣爱不释手的看了几遍,结果发现,他有些看不懂,只能讪讪的将之交还给屯山王,说道:“请屯山为本单于以及诸位贵人,解释一下这图上的这些符号和线条……”
屯山王拿在手里,也有些尴尬的道:“回禀大单于,臣已经问过了许多汉朝的降人,都说无法解释……”
军臣的脸色立刻就垮了下来。
其他贵族则都是尴尬无比。
但却都没有任何办法!
谁叫现在汉匈之间,不仅仅国力军力差距太大,在文明方面,更是早已经拉出了天大的鸿沟。
以前,匈奴还可以通过汉朝降人和降官来研究和学习汉朝。
但现在,汉朝的发展速度和发展出来的东西,就连那些旧日的汉朝降官也看不懂了。
高阙之战的时候,有匈奴骑兵冒死抢回了几件汉朝的装备。
甚至还抢回了一把汉朝的大刀(陌刀)。
本来军臣还想山寨一把,让匈奴也可以制造和使用那种恐怖的武器!
结果,那柄大刀在送到了那些从西域掳来的工匠手里后,却变成了无法解释也不能仿造的物品。
那时候,军臣才知道,汉匈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了。
匈奴人现在连青铜时代都才堪堪入门,但汉朝人已经步入了比青铜还要高好几倍的钢铁时代。
如今,甚至干脆连汉朝地图,匈奴人也难以理解了。
那未来岂不是,汉朝人将他们的武器装备和兵书放在匈奴人面前,匈奴人也解释不清了?
这让军臣不由得想起了兰陀辛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大单于,如今我大匈奴想要逆转国运,唯有向汉朝学习,而且必须全面向汉朝学习。
学习他们的文字、制度、律法和数学!
不然,大匈奴迟早会被汉朝灭亡!
如今看来,兰陀辛没有说错,匈奴必须向汉朝学习!
而且必须立刻这样子去做!
“此番若是能俘虏汉朝的高级军官和高级文士,我一定要好好招揽,让他们为我所用!”军臣在心里想着。
汉匈的可怕差距,深深的刺激了他。
在亡国灭种的危机下,他也顾不得什么传统了。
因为,如今情况已经很明白了,不变革不学习就灭亡!
这样想着,军臣就对屯山王道:“屯山王,你是本单于的弟弟,是我大匈奴有名的智者,还有汉朝皇室有血缘关系!既然汉朝皇帝敢于任命且之那个叛逆为单于,还自号天单于!那本单于就册封你为夏王,命你全权掌管和部署招揽汉朝文人、军官和贵族之事!”
“遵命!”屯山王,哦,不,已经是夏王的匈奴贵族跪下来说道。
军臣再看着其他贵族,道:“本单于自西征以来,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我大匈奴不能再这样没有制度和规矩下去了,汉朝人今天的强大,就是因为他们有制度,有规矩,而且其皇帝的威权至高无上!”
“此战之后,本单于将进行改革,推动夏务!从左贤王以降,各部族的宗种,都必须请一个汉朝的文人来当老师!本单于也将学习汉朝的制度,建立少府和廷尉,来管理草原诸部族之间的财产、牧场和纠纷!”
“我大匈奴,是中国夏朝天子的后代,这是汉朝人也承认的事情……如今,学习汉朝,不可耻……”军臣拿着过去与汉朝和亲的借口,再次说道,这也算是一块遮羞布,意在自我安慰——我可不是学习汉朝,而是回归祖先的制度,这在宣传上和传统上,也更容易说服人。
其他贵族听了,也都默默点头。
事实上,马邑之战后,向汉朝学习的声音就已经在匈奴内部出现了。
高阙之战,更是彻底打碎了匈奴的霸主梦。
也让所有匈奴贵族,都必须面对汉朝强盛而匈奴衰弱这个问题。
向汉朝学习,甚至已经成为了现在匈奴内部的共识,至少在本部之中,无论诸部族的立场是什么,喜不喜欢军臣,都知道,不对汉朝学习,就是自取灭亡这个事实。
为了避免亡国灭种,哪怕是再腐朽的匈奴贵族,也知道,必须学习汉朝。
特别是汉朝的军事制度和训练方法!
可惜的是,现在的匈奴想跟汉朝学习,但却已经没有条件了。
因为,再也没有汉朝官吏和贵族大规模的主动来投奔了。
即使有,也是些歪瓜裂枣,在汉朝混不下去的渣渣。
此番,军臣倾巢而来,全力南侵,除了报复,最大的目标就是从汉朝掠走那些高级知识分子来帮助他进行改革。
“大单于……”刚刚上任的夏王立刻就开始关注自己的本职工作,他道:“我听说,汉朝皇帝前些年,极力打压了汉朝内部一个名为鲁儒的学派……或许,我大匈奴可以从鲁儒身上下手,得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
军臣不清楚汉朝皇帝为何要打压这个名为鲁儒的学派。
或许可能是因为这个学派得罪了汉朝皇帝?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都给了匈奴机会!
军臣于是点头道:“此事,就交给夏王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