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户部?
电光火石之间,谢昭猛地回想起了什么,冯德麟被贬前捏着笏板的模样和出发前成王委婉反对的话语一齐浮现在脑海里。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和成王有关?
难道这些山贼是成王的人?还是成王与邱靖有过节?
可邱靖与成王无瓜无葛,打压邱靖,成王又能得到什么?
见谢昭皱着眉头深思熟虑,邱靖问:小谢大人是有什么头绪了吗?
谢昭回过神来,摸了摸有些瘪的肚子,捧起白粥喝了一口:没什么。
他一个下午都没吃什么东西,刚才又跑了段距离,现在也有些饥肠辘辘。他又吃了一口青菜,看着对面身形消瘦的邱靖,忽的有些同情起来:恐怕就是因为买不起别的好菜,整日吃白粥青菜,还要为山贼的事情忧思过度,所以邱大人才瘦得这么快。
想必那官服也是因为身形消瘦,所以才显得如此宽大。
想到此,谢昭长叹一声,放下碗筷,认命道:那些山贼有多少人?
他已经看出来,邱靖的目的就是想让他帮忙解决这些山贼的事情。
既然如今人都已经到了瞿州,一时半会也走不掉,那么只能试试看了。
邱靖听出他的妥协,当即大喜。
可等听到谢昭的问题后,他面上刚浮起的笑容又立刻僵硬。
谢昭察觉到他的不对,于是放下了碗筷,警惕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邱大人,这些山贼人数多吗?
不多不多。
邱靖干巴巴地笑了笑,伸出手指,颤颤悠悠地和谢昭比了一个巴掌。
谢昭松了口气,重新喝了口粥:五十人啊。
邱靖挤出微笑:少了。
谢昭一下子觉得口中的白粥都难以下咽了。
他再次放下碗,笑容已经有几分勉强:五百啊想到五百个手持兵器的年青大汉,他立马半分胃口都没了,强撑着回答邱靖说:虽然五百人人数不少,但是应该也可以试一试。
听闻这话,邱靖移开视线,不敢多看谢昭一眼。
他语气艰难:小谢大人还是少了。
还是少了?
五、五千!
五、五千个手持兵器的山贼!
谢昭腾地从凳子上蹦起来,慌慌张张地又要抓着身后的秉文跑路:邱大人,你这忙我帮不了!我这就回去京城,让圣上派兵来替您剿匪!
五千个手持兵器的山贼能叫山贼吗?
这都可以称得上是反贼了!
谢昭一时之间都想夸一句这五千个山贼忠厚老实了:有兵器傍身又人数众多,他们只是抢砸房屋、从邱大人这里骗些钱财,这的确称得上心思淳朴了。
邱靖早有防范,见谢昭蹦起来,赶快拖住他的手臂,把人又扯回凳子上。
他悲愤道:小谢大人,前两个巡按御史都这么和我允诺的,可他们走了都没回来过!
所以,绝对不会放您走的!
谢昭知道自己撞上大事了。
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他看上去比邱靖还悲愤:邱大人,我只是个言官!我奉旨来瞿州是督查官员的,不是来替您捉山贼的!
他委屈:我是文官不是武官,中的是文状元不是武状元,平日拿的也是纸笔而不是刀枪。您让我和山贼硬碰硬,还是和五千个手握兵器的山贼硬碰硬,这不是为难我么!
谢昭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容易。
大家都说巡按御史虽然官职小但是权利大,没说过巡按御史在督查地方官员之外,还要替地方官员去治理山贼啊。
想到自己刚和殿下确定了心意,转眼就可能被山贼斩于刀下,谢昭便觉得自己真是有苦说不出。
您可以的,您一定可以的。
邱靖表现得比谢昭本人还要自信满满:您的祖父可是谢太傅,父亲可是谢将军。身为谢家之后,您一定继承了谢太傅的聪明才智和谢将军的将才谋略,这才五千个山贼,对您来说一定不成问题!
邱大人的逻辑实在过于完美,让谢昭愈发觉得满嘴苦味,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邱靖搬出了他的祖父和父亲,他要是再拒绝,岂不是会给祖父父亲抹黑,叫人家看不起。
若是现在跑了,指不定就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枉为谢家人。
罢罢罢!
谢昭被逼到悬崖,只能应下这一份苦差事:邱大人,如今瞿州城内有所少驻军?
事到如今,再扯文官武官什么的已经没有用了,谢昭哪怕是文官出身,这时候也只能撸起袖子上了。
谢昭愁眉苦脸,邱靖却喜笑颜开。
身上的重负有人负担,他一身轻松地回答:谢大人,咱们瞿州如今有七千驻军。
七千?
谢昭终于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比山贼多两千人,咱们有优势。他问邱靖,您之前曾经让这些驻军去剿过山贼吗?
七千人对上五千人,应该有优势才对。
不瞒您说,这七千驻军曾上过山,只是结果并不怎么喜人。
邱靖咳了咳:毕竟这些山贼对于地势比我们更熟悉,他们在占据了山头,真要打起来,他们由高处打低处,优势比我们明显,而且
谢昭追问:而且什么?
邱靖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谢昭,声音低了下去:您也应该知道瞿州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再加上离边境甚远,这就导致了瞿州的驻军很少有真正上战场的机会,所以
谢昭笑不出来了:所以?
所以
邱靖狠狠心,秉着早说早丢脸的心态,还是闭了闭眼,咬咬牙开口道:咱们瞿州的这些驻军里的士兵,性格都比较温和。
温和的士兵?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谢昭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昭(绝望):我是个言官言官!
邱靖(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龙生龙凤生凤,将军的儿子会打仗!这只是五千个山贼,您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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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回信
谢昭原本还在疑惑什么叫做温和的士兵,等到第二日邱靖带他去校场逛了一圈,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瞿州城的这些士兵,的确是温和过了头。
日头高照,都尉领着谢昭和邱靖进来,高声对着正在操练的士兵们高喊一声:归队!知府邱大人和巡按御史谢大人来了!
于是原本懒懒散散在校场各处的士兵们都拖着步子回到队列中,勉强挺起了腰板,好奇地校场上方看去:这邱大人他们见过不止一次,可是巡按御史倒还是第一回 见。
都尉背对着谢昭和邱靖站在前方,一边对着下方的士兵们使眼色,一边正义凛然地说道:谢大人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是来督查瞿州城的官员的。大家都拿出平时的精气神来,叫谢大人看看我们瞿州城驻军的风采!
暗含的意思其实已经说得够明显了。
这谢大人是京城派来监督的,要是大家表现得不好,谢大人回京后就要到圣上面前告状去。所以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还是装装样子,把谢大人哄走才好。
果不其然,都尉的话一说完,底下的士兵们顿时收敛起了刚才漫不经心的神态,个个挺直脊背抬起下巴,齐声大喊:恭迎谢大人!
这改变也太明显了。
谢昭摸了摸鼻子,偏过头去,看到了身边邱靖抽搐的眼角。
他顿时了然:看样子对于瞿州驻军的这番阴阳做法,邱大人并不是不知道。
都尉还在前头介绍谢昭,对谢昭一吹再吹:说起谢大人,他不仅是今年的巡按御史,还是今年科举的文状元,当朝第一位连中三元之人!诸位可能不能不信,谢大人如今还未及冠,能取得这般成绩,实在是天纵英才。
见下方的士兵们都露出惊叹的神色,都尉顿了顿,终于说出重头戏:更何况,谢大人的生父还是谢延谢将军!是的,就是创立了谢家军的那位谢将军。
谢延和谢家军的名声,完全是靠着敌人的鲜血和一场又一场的胜仗积累起来的。
虽然瞿州驻军远离西北,可对于谢延和谢家军还是久闻大名。在大峪任何一个士兵的心中,谢延和谢家军都已经成了一个不可战胜的符号。
原来是谢将军的儿子!
一听到都尉这么说,士兵们看向谢昭的眼神愈发热烈。
谢昭赶鸭子上架,在都尉和士兵们的注视中,只能上前一步,说了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场面话。
说完话,他跟着邱靖走出校场。
在走出校场的前一刻,他又回身往校场里看了一眼:只见原本还整齐的队列又开始散开,视线所及之处,有一个士兵正把长枪插进地里,斜倚着长枪与身边两人说着什么话,笑容灿烂。
谢昭对邱靖说:这些士兵的确很嗯,很温和。
身为现任瞿州知府,邱靖只能红着老脸和谢昭解释:士兵的军功是要靠自己挣的,可是瞿州地形封闭,与边境相隔甚远,几十年没打过仗,士兵们见升迁无望,自然变得懒散了起来
谢昭无语凝噎:现在面前不就是一个挣军功的好机会?
打了山贼,他再回京城到圣上面前一通夸赞,表现得优异的人自然可以升迁。
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
邱靖唉声叹气:可是都懒散了这么多年,瞿州城内的都尉和士兵们都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一时要改还真不容易。
原来已经是老滑头了,谢昭顿悟。
他回忆起刚刚看到的那些士兵的模样,委婉问道:邱大人,我刚刚一眼扫过去,发现驻军里年青之人并不多
其实不仅年青之人并不多,就连看着忠厚老实的人也不多。
瞿州城内有点抱负的年青人都不会选择参军,便是参军也不会来瞿州城的驻军这里来。
邱靖与谢昭坐上马车,车厢内只有两人,他琢磨着自己在谢昭面前已经没半点面子了,此刻遮遮掩掩也没意思,干脆直言道:由于普通士兵的俸禄低,且升迁的几率小,因此来当兵之人大多都是没有更好的出路的人。
坦白了讲,很多人来当瞿州城的驻军,就是来混日子的。
反正瞿州离京城远得很,天高皇帝远,有战事也轮不到他们这么偏僻的地方的人去。在上山贼出现以前,几十年来瞿州城一直无大纷乱发生,对很多来人来说,当瞿州城的驻军,虽然升不了官发不了财,可是喂饱自己却不成问题。
说到这种地步,谢昭再不了解这瞿州驻军的性子就是个傻子了。
他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我等一会儿就去写信,如果圣上收到了消息,愿意派兵剿匪,那自然万事如意;可若是如邱大人所言,这信也传不出去的话,那我们也得试着操练一下这些士兵。
总不能他和邱大人两个人自己冲出去和山贼们动刀动枪吧。
邱靖现在完全是把谢昭当做救命稻草了,谢昭说什么都点头应是。
两人很快回到了府中的书房内。
谢昭先是提笔写了一封给秦厚德的信。在信中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简要叙述一遍,最后请求他从别的地方调军队过来剿匪。
邱靖在旁边看谢昭右手提笔,左手拢着右手的袖子,肃着一张俊秀精致的脸蛋,在纸上挥挥洒洒写下一段话来,行云流水。
他仔细品读了这段话,只觉得谢昭的文采着实出众,不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行文还流畅自然、真挚动人。
圣上要是看到了这封信,肯定马上就会派人来瞿州的!
邱靖心下大定,见谢昭写完后把信放入信封中,他连忙接过来。刚想唤身边的侍从把信投去驿站,就听谢昭说:邱大人稍等片刻,我还有一封信。
还有一封信?
邱靖惊讶,见谢昭在原地沉吟片刻,忽的将手中的笔由右手换到了左手。
他瞪大眼睛:您这是?
谢昭不顾他的震惊,沉思片刻后,便左手提笔开始写这下一封信。这封信不是写给圣上的,也不是写给傅陵的,而是写给廖青风的。
信上的内容也很古怪幼稚:我要饿死了,快给我送点糖葫芦来。
谢昭写完信,在写封上写下:寄金吾卫沉桉。
邱靖不解:您这信是要寄给?
金吾卫廖青风,沉桉是他的字。
谢昭把信递给邱靖:我这不是怕信被人看到廖青风的名头太大了,知道他字的人就要少很多。
他叹了口气:他既然是金吾卫,接到我的信后总能帮上忙。
谢昭只希望廖青风不要突然犯傻,真的以为他想吃糖葫芦。
邱靖对谢昭佩服至极,连忙把两封信交给身后的下人:把这两封信送去驿站一定要小心慎重,别把信丢了。
下人应了是,一溜烟跑出去送信了。
邱靖问:小谢大人,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谢昭把笔放回笔筒里,耸了耸肩:还能干什么?一边等一边练兵呗!
秋风染红了叶子,傅陵披着外衣,打开了窗子。萧瑟的风吹进了屋里,带进一阵冷气,下一刻喉头就开始发痒。
傅陵蹙起眉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这痒意,于是只能握拳到唇边,重重咳了几声。
这咳嗽声喑哑,引得端着药进屋的齐阑叹了口气。
殿下快喝药。他把药碗递到了傅陵手中,轻声埋怨道:知道您当初想要去追谢大人,可是没让您伞也不撑、斗笠也不戴,直接冒雨追赶啊瞧吧,到现在风寒还没好,受罪的还是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