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就好像之前他所保证的一样,浴室之中无分高下,也并没有无聊到非要拿他们两个彰显皇帝的至高权威。
看得出,这位陛下不论是对于演奏和美食都有颇为精深的造诣和见解,甚至对于丹波这样的小地方似乎也有过注意。
就连对安娜的状况都有所了解。
“原来如此,竟然再度补全了么?那么变化之路也可以传承下去了啊,昔日先导会的心血不至于埋没,着实是一件好事。”
提图斯眺望着下方的泳池,凝望着那个自跳板上一跃而下的少女,满怀赞赏:“你又种下了一颗新的种子,罗素,想必很快会迎来丰收之年吧?”
“这那里是我的功劳呢?”罗素微笑着说:“是我这个学生的成就才对,那是他的学生,也应该是他的成果。”
“人类不正是因此而代代相传么?”
提图斯摇头:“血脉、学识、精神、痛苦和理想,传承无分高下,要我说,正因为脱离了血脉的桎梏之后,依旧以自由的意志选择这样的道路,才更为令人赞赏啊。
理想国的辉光依旧延续在你们的身上,这是朕所亲眼见证,罗素,不必谦虚,满怀自豪的收下即可。”
他缓缓的从浴池中起身,从侍卫的手中接过了浴巾,随意的擦了擦之后,回头看向两人:“午餐的时候到了,要不要同朕一起?”
“皇帝的邀请和金宫的美食,这两个理由不论是谁都无法拒绝吧。”
罗素欣然颔首。
……
……
诚然,这一顿午餐是槐诗所吃过的最为奢靡与最为考究的一顿,美味更是自不用提,宾客热情,气氛和煦。
只不过,察觉到宴席之间渐渐浮现的隐约凝重,槐诗颇为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
反倒是罗素这个家伙该吃吃,该喝喝,谈笑风生,看上去好像是来参加什么慈善基金的自助餐会一样。
而在一顿其乐融融的午餐用过之后,有幸参加参会的无关者们礼貌的告退。
当侍者取下所有的餐盘,为客人们换上了酒水之后。
不等罗素的开场白,提图斯便转着手中的酒杯,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多余的话就不必浪费时间了,罗素,朕问你——你是要准备重组天国谱系么?”
如此唐突又直接的,将最重要的问题放在了最前面。
在至上的皇帝面前,花俏的谎言和虚伪的保证不会有用。
这是皇帝和教授,罗马的谱系之主与理想国残存末裔的对话,足以决定双方接下来的立场和究竟是伸出援手,还是采取措施。
罗素没有任何回避,平静回答:
“我正是为此而奔走。”
“很好。”
提图斯赞赏的颔首,“既然那头没毛的老蛇和那群只懂得念经的僧侣都已经下注了,那么朕也不会小气。”
并没有提出任何的条件,皇帝慷慨的许诺:“说出你的要求,罗马会满足你。财力、物力、新血与援助,只要不过分的话,朕尽可以给你。”
“感谢罗马的慷慨,不过,在下对罗马并无渴求之物。”
罗素沉吟片刻之后,抬头说:“只是,能否请陛下能够将在下曾经的同伴放还呢?如果陛下愿意施以仁慈,那么在下定然会竭心尽力,回报罗马的这一片慷慨。”
不知道罗素究竟在说了什么。
那一瞬间,槐诗敏锐的感觉到,室内的氛围,变了。
不止是不远处勃然变色的秘书和侍从们,还是戍卫在大门前方的禁军,以及,提图斯那毫不掩饰的冷淡和不快。
“这样的要求,太过于不知好歹了,罗素。”他缓缓摇头:“你应该清楚,罗马从不仁慈,慷慨也是有限度的!”
“在下心知肚明。”
罗素摇头:“但他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助力。只是一个人而已,相较巨大的财富和海量的物资而言,根本微不足道吧?”
“倘若只是区区一人的话,定然不必多说,可其中所牵涉的可是皇家的脸面。”
一片死寂之中,提图斯神情冷漠,手指微微敲打着眼前的桌子,冷眼凝视着罗素的面孔,可自始至终,老人平静的神情没有过任何的变化。
“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罗素。”
皇帝说:“你甚至让我在怀疑,你是不是在羞辱我。”
罗素并没有大惊失色,只是摇头:“在下绝无此心,只是,目的本就如此,因此才不敢仓促上门。”
“如果那不是朕的叔叔,让你带走的话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但毕竟稍有差池,就会有失皇室体统。”
提图斯略微停顿了一瞬,然后肃然问道:“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自然!”
罗素昂首,郑重的允诺:“在下会承担一切后果。”
“理当如此。”提图斯肃然警告:“罗素。倘若朕的叔叔有什么闪失的话,你就要面对罗马的怒火了。”
罗素微笑:“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在下就献上人头来请罪吧。”
“请罪?哈,密米尔的脑袋倒是有收藏的价值,只可惜,我没兴趣。”
提图斯再度发问:“罗素,虽然你没有对罗马有什么要求,可罗马却有要求与你。既然天国谱系准备重建,那么黄金黎明你又打算如何对待?”
“从一开始不都是敌人么?并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可谈吧?”罗素回答:“唯有你死我活而已了。”
“很好。”
提图斯终于端起了手中的酒杯:“那么便畅饮此杯吧,但愿你们能够有所建树!”
冰冷的酒液滑入喉咙,却像是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将痉挛的痛楚和誓约刻入骨髓。
“既然事情已经谈完,你们也该走了。”提图斯起身离去:“罗马会对兑现承诺,但愿你们也同样如此。”
似是幻觉,槐诗在这一位至上的皇帝回头的瞬间,竟然从他眼眉中窥见一丝惆怅。
很快,一位侍从走上前来。
领受了命令之后,带着罗素,走向空中庭院的深处。
就在处处鸟语花香的华美庭院中,槐诗跟着侍从七扭八拐,竟然走进了一处隐藏在重重美景之后的院落。
从外面看看上去仿佛是一座藏书众多的图书馆一般,洋溢着学识的气息。
但侍从却没有再往前,将他们带到这里之后就离去了。
只留下槐诗和罗素站在门前。
“所以,你拒绝了皇帝的援助,想要让他释放你的朋友?”槐诗不解的问:“皇帝的叔叔?”
“是啊,他是提图斯的祖父奥卢思的养子之一,也是成就最高的那一个,甚至如果不是他的拒绝,奥卢思甚至一度考虑将他纳入继承人的范畴。
只他一个人,就胜过千军万马,槐诗。”
回忆起自己曾经在理想国中的故友,罗素就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马库斯·西西尼乌斯·弗隆托·奥卢思阿努斯。
他是曾经理想国或不可缺的成员。学识卓著,举止优雅,容貌俊秀更不提,更难得的是为人可靠,令人心安。
简直是货真价实的王子殿下——说真的,曾经有一段时间年轻的姑娘们看到他就眼睛发红,可惜他早早的结婚了,妻子病逝之后就再没有续弦,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在工作里,独身至今,忠贞的令人钦佩。”
“他是做什么的?”槐诗问:“升华者?炼金术师还是学者?”
“都不是,他是最好的外交官,理想国曾经的对外发言人——”罗素郑重的说:“再没有比他更加适合那个位置的人了。
多亏了他的存在和维护,天国谱系在现境和地狱的诸多利益才得到认可和保证——谱系之间的摩擦、谈判和访问都是他的领域。
就连伊芙利特和利维坦两位统治者之间的战争都是由他来进行调停的。
和我这样耍嘴皮子的家伙不一样,他是能够切实得到对手的信任和尊重的人,不论去了哪里,哪怕在枯萎之王的领域,他都是最尊贵的客人……”
槐诗还没听完就已经自惭形秽。
这就是境界的差距么……
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出卖色相的程度,人家就已经点满了声望在现境和地狱里左右逢源、合纵连横了。
“岂不是班超和王玄策的组合体?”槐诗问。
罗素想了一下,点头:“那得再加上黎塞留和塔列朗……”
槐诗从没有见过有人竟然让罗素如此推崇,可因此,也越发的不解:“那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会被藏在这里?难道是知道的太多了?”
罗素的脚步一滞,欲言又止。
推门的声音响起。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图书馆内整理书籍的老人听到外面的声音,推门而出,等看到两人之后,就愣在原地。
“罗素?”
那一张略显沧桑的面孔并没有像罗素那样苍老,而是仿佛只有四十余岁,漆黑的眼眸里泛着柔和的光,毫无迟滞,只有早已经全白了的齐腰长发透露出他的漫长年岁。
哪怕只是简单的披着一件泛白的长袍,也让人感觉尊贵的难以言喻。
那是槐诗所无法拥有的雍容气度,可他神情却并不傲慢,而是雅致温和,令人心生好感。
看到站在庭院里的来客,避世久居的老人并未曾如同其他同伴那样充满厌恶和不快,相反,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和愉快。
相反,罗素的神情复杂,轻叹:“好久不见,马库斯。”
马库斯连手中古老的卷轴都顾不上了,随手抛到了一边,大笑着走上来,展开双臂,用力的拥抱:
“好久不见,罗素,你还好么!”
罗素:“……”
槐诗:“……”
无人回应,只有一片尴尬的沉默。
明明老友重逢的场面明明是如此的感人,可问题在于……槐诗想不明白,为啥这老头儿抱着的是自己?
第九百五十二章 回家
槐诗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