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原照打断。
原照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原本愕然的神情里浮现出一丝惊奇和赞赏:“就是这样啊,小槐!”
“啊?”槐诗呆滞。
“你懂了,我就知道,你明白了——狼性,狼呀!”
原照眉飞色舞,丝毫不在意身上的水渍,对他大加赞赏:“我就知道,你是个可造之材。早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眼睛里藏着不知道多少禽兽的男人!
今天早上你的工作量提升了那么多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你彻底改观了,果然,你潜力无穷,潜力无穷啊!”
“啊?”
槐诗依旧呆滞,难以理解,他在说什么。
只是,看着那一张年轻的面孔在自己跟前胡扯乱说着什么成功学,什么奋斗,什么经验之谈的时候,忍不住想要给这臭傻逼两拳。
小子你插粪插飘了是吧?
等等,什么是插粪……
下意识的忽略了心里莫名其妙给主管的恶劣评价之后,槐诗又一次陷入了关于这个问题的发散思路中。
难以理解。
当他站在窗户前面的,茫然的看向窗外那熟悉一切的时候,一切又在恍惚中截然不同——遍布着血肉触须的大楼,宛如诡异眼瞳一样漂浮在半空中的沸腾,车水马龙里的诡异巨兽。还有窗户的倒影中,混杂在同事之间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法理解。
让他难以呼吸。
可当他专注的凝视着自己的倒影时,却发现那一张倒影也变得如此陌生。
渐渐年轻,俊秀,神采飞扬。
眼眸里带着某种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光。
那又是谁?
——那是槐诗。
有某个声音在耳边呢喃,仿佛灵魂中的幻听一样,令他在茫然之中,渐渐呆滞。
再一次的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而就在午后,办公室惯例的动员会上,新上任的主管眉飞色舞的转述着从管理层带来好消息。
“我接手的时候,我们整个第四业务部,排行整个公司倒数第一——现在,已经上升到第二了!
只要大家再接再厉,多多努力,我们整个部门就能从这一次裁员的范围里脱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回应他的,是无数同事狂喜又热烈的掌声。
“这样的成就,离不开各位兢兢业业的工作和努力,同样,也离不开公司的大力扶持,在这里,让我们先感谢董事会和业务部总部长。
为了表示我们第四业务部力争上游,摆脱末流的决心,我已经向董事会率先做出承诺!”
原照挽起袖子,抬起一根手指,震声说:“从这个月开始,这个季度,我们部门全员的加班时间,一定要位列整个公司第一!
我们的业绩,也冲到业务部的前十!
有人说我做不到,有人觉得我可笑,你们呢?你们觉得我说的可笑么!”
“加班而已,我们怕什么!”
在短暂的停滞中,那些刚刚进入公司的实习生和转正没多久的新人们开始热情又疯狂的鼓起掌来。
“对,就是,加班,熬死他们!”
“我们是第一!”
“第一!!!”
“很好,非常好!非常好!”
原照双手握拳,呐喊:“拼搏奋斗,成就自我,共同努力,财富自由!”
在台下,所有人都红着眼睛,挥舞拳头。
“成就自我!!!”
“财富自由!!!”
斗志昂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令原照的面孔兴奋的发红。
他指着人群中的面孔,点名表扬,到最后,手指忽然一转,指向了槐诗:“在这里,我要向各位介绍一位老朋友——不,他已经脱胎换骨,彻底重生,来,小槐,到我们这边来——”
槐诗呆滞。
“槐诗?槐诗……”他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疑惑的环顾着周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如梦初醒的走上前去,只是那迟滞的样子,仿佛还在梦里。
“自从昨天的谈话之后,相信大家已经见证了今天全新的槐诗,一个符合我们企业文化和公司氛围的头狼,正在诞生!看,这一副斗志昂扬的面孔!看!这睥睨万物的平静眼神——”
原照激动的拦着槐诗,向着所有人介绍,忽略了旁边槐诗一脸梦游的呆样。
“来,槐诗,跟大家说说,你的心路历程,你的想法——”话筒,塞到了他的嘴边。
“……就,挺突然的。”
槐诗呆滞,像是在思考,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只能,本能的回答:“就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原照兴奋的凑近了:“细说!”
“这个世界,还有我,还有你们,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看着眼前幻觉丛生的世界,艰难的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哪个更好一点。”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记忆
“对,就是这样,没错!”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重生啊!”
原照呐喊,越发的兴奋,就在下属们的激烈欢呼和鼓舞之中,将话筒再度塞过来:“来,跟大家讲一讲,新一季度你的目标,你的规划!你要为公司,你要为业务部创造多少价值?这个月你打算加班多长时间?!”
“我……”
槐诗低头看着凑到面前的话筒,欲言又止,“我……”
他又走神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却仿佛有某种力量从胸臆间升起了,陌生,又熟悉,推着他,说出了心里的话:“我不想加班了。”
他说:“我想回家。”
“……”
寂静,死寂。
原照僵硬的回头,所有人都呆滞的看着他。
就好像是看着一个不穿衣服走在街上的疯子一样,不,就像是看着一个说不想加班的员工一样。
反正就,很疯狂。
太过于荒谬。
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不是在讲笑话?
“我没开玩笑,我想回家,好好的睡一觉,洗把脸,把胡子刮了,好好想一下我是谁。”
槐诗还在说话,本能的,执着的,想要把那些心中不断浮现的话语,说出来:“我想要好好的想一下,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儿。
以及,你们,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就像是在酷热的暑天中脱下了身上的羽绒服和皮衣那样,在解脱的轻松感里,他疑惑的发问:
“你们还嫌活得不够久么?还是嫌自己的良心不够多?为什么要给那些换不起贷款的人办内脏抵押,为什么不理会楼下那些抗议者的话?为什么要发疯一样的在这种地方向上爬?”
“你们,脑子都有病吗?”
不管他们的脑子有没有病,槐诗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疯了的感觉却如此的清爽,仿佛从泥潭中爬出一样。
就算是会被开除也没关系,被赶出出租屋去要饭也关系。
他一定要说话。
说出心里,最想要说的话。
“还有你——”
槐诗拽着原照的话筒,不让他撒手,回头看着那一张凝固的面孔,一字一顿的问:“你卷你妈呢!”
不等他说话,槐诗直截了当的抬起拳头,砸在了那一张懵逼的脸上。
嘭!
一声闷响。
原照带着鼻血,仰天倒下。
死寂之中,只剩下槐诗清爽的吐气声。
他早想这么干了。
不,他不止想要这么干。
不止是原照。
槐诗回头,环顾着那些震惊的同事,他们的工位,眼前的公司,还有窗外那个繁华又令人作呕的世界。
那种莫名的厌恶涌上了心头。
他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彻底砸烂!
就像是推平一座用砂子堆积成的浮夸堡垒一样……
一切都这么可笑。
仿佛只要伸手,轻轻的用力。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