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周医生说的那个皮肤保健,效果我看蛮好的,你等一下走的时候把钱交了。”
“嗯。”
槐诗点头,仿佛专注聆听。
“槐均那狗东西,死就死了,还欠下那么多贷款。害我跟着遭罪这么多年,等今年年底还完了,我也能享几年福了。房子找好了么?别太小,跟个鸽子笼似的,住进去丢人。”
“嗯。”
槐诗看着窗户外面,许久,忽然说:“妈妈,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儿。”
靠椅上,正准备说话的女人微微一愣,疑惑的看过来。
似是愕然。
“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槐诗看着窗户外面,忍不住微笑:“她说愿意和我做朋友,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还说有机会请我一起吃饭。”
“我就知道,你这张脸……”
女人讥诮的咧嘴,正想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伸手扯住他,眼睛亮起来了:“她家里状况怎么样?”
“她很可爱,笑起来很好看,有两个小酒窝,比我小两岁。”槐诗说:“只比我小两岁,但看上去很成熟,相处起来也很轻松……”
“你聋了吗,槐诗!”
躺椅上的女人恼怒:“我在问你话!”
“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努力一下了……”
槐诗终于从窗户外面收回了视线。
他说:“我想要和她在一起。”
“……”
那样从未曾见过的神情,令女人愣在原地,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克制着自己的嫌弃和不快,她摇头说:“社会上的女人不知道有多脏,你还年轻,别被……”
“再见妈妈,我要去金陵了。”
槐诗缓缓起身,最后的郑重道别:“以后每个月疗养院的钱,我会打给你的,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
护工们也很不容易的,不要总是乱发脾气……”
女人愣住了,呆滞着,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
再忍不住,勃然大怒。
好像骂了什么,好像在怒吼,可槐诗却没有听清楚,只是握着她的手指,温柔的掰开,把手拔出来。
一次又一次,不顾她的抓挠和呐喊。
直到她放弃了为止。
他走到了门前,回头道别:“好好休息吧,妈妈,我走了。”
有什么东西摔碎到了自己的脚边。
“给我回来,废物!给我回来!”
尖锐的呼喊声从背后的房间里响起,声色俱厉:“槐诗,我是你妈妈!回来,回来!我给你买过生日蛋糕的,我,我……你难道连妈妈都不要么?!给我回来!”
槐诗一步步的向前走。
经过最后的拐角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
可一阵风吹来,将门关上了。
那些呐喊和呼唤再听不清晰,有好几次,他好像听见了哭声和哀求,可那些又好像是幻觉一样,渐渐远去了。
在夕阳下,他看到了停在马路旁边的车。
当车窗摇下去的时候,便露出了那一张久违的面孔,被称为会长的男人,在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好像一切尽在知晓之中那样。
见过了太多的苦难。
所以才总是悲悯。
“如我所说的那样,槐诗。”
他说,“你终究是踏上了这一条路。”
槐诗平静的问:“这不就是愿望的代价么?”
“我本来想要告诉你,升华未必全都是美好,力量也并非万能……可现在,或许不用我再多嘴了。”
会长叹息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呢?”
“请讲。”槐诗颔首。
“这几年来,我总是忍不住在思考这一点,你比我想的还要成熟和坚强,槐诗,你应该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才对。”
会长疑惑的问:“当初,你在许愿的时候,真的有想过,自己会获得什么吗?”
“嗯。”
槐诗点头,回答道:“我知道。”
“……”
沉默中,会长的眼神微微变化着,终究再没有说话。
只有槐诗,抬头看着车外,夕阳所笼罩的一切,渐渐被抛在身后的城市和过往。
“很多时候,我觉得,重来一次,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他轻声说:“后来我才明白,我只是,从来都在侥幸而已。”
“不过,从那之后,就不会了……”
他闭上了眼睛。
再也不会了。
……
深度四十一。
锁闭地狱·魔都。
无数废墟之间,层层秘仪和桎梏的最深处,昔年魔都之下的黑暗里,槐诗弯下腰,从破裂的封锁中,取出了那一个漆黑的铁箱。
然后,听见了身后子弹上膛的声音,回头的时候,便看到了顶在自己额头上的枪口,还有那个本应该留在外面的男人。
神情阴沉。
槐诗叹息:“虽然才搭档一个月的时间,但能这么果断的对同僚拔枪相向也真是可怕啊,柳监察。
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看在咱俩搭档刚满一个月的份儿上,槐诗,把那个东西放下。”柳东黎冷声警告:“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槐诗一动不动:“可我接到的命令是,将它带走。”
“你们理想国的这帮狗东西,已经不顾后果了吗!”柳东黎暴怒:“东夏以整个魔都为代价,封存着这个鬼东西,你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恩,我很清楚,毁灭要素的未完成体,对吧?”
槐诗了然的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铁箱,层层封锁内,那个散发着无穷诱惑的青瓷之匣。
四百年前,由东夏谱系不惜代价的作战,成功封锁在魔都之下的‘胚胎’——未完成品:【毁灭要素·无厌之匣】
只要虔诚的祈求,去献上足够的灵魂,就能够换取世上一切事物的万能之物,就在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箱子里。
“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
槐诗说:“请不要拦我的路。”
“不论重复多少次,你怎么都不听呢?”
那一瞬间,柳东黎的眼瞳自短暂的恍惚中转醒,收缩,溢出杀机。
槐诗拔剑。
枪声从黑暗里响起。
沉闷的跌倒声消散在寂静里。
半个小时之后,魔都的出口处,半身染血的槐诗提着铁箱一步步走出,走向等待着自己的直升机。
“这不是做的不错嘛,小子?我对你改观了!”
被称为伍德曼的男人咧嘴,看着他,好奇的问:“怎么,遇上麻烦了么?”
“不,一切顺利。”
槐诗抬起手,擦掉脸上冷去的血:“只是些许的意外而已。”
在他的手中,握着第二张命运之书的书页。
来自柳东黎的书页。
直到他死掉,槐诗才知道,原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备选。
可令槐诗不解的是,那一颗子弹……他打偏了。
明明没道理打偏的,那么接近的距离,可偏偏却未曾能够扣下扳机……哪怕是被自己的剑刃贯穿心脏,也未曾反抗。
自始至终,都只是在看着自己。
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惋惜的闭上眼睛。
到最后,看到手上染的血,槐诗才明白——
原来,会果断对同僚拔剑相向的人,只有自己。
……
“这些,都是你干的?”
燃尽的丹波焦土之上,槐诗听见了陌生的声音,未曾见过的少年,冷冷的看着自己,握着长枪的手掌之上,青筋崩起。
风中传来了焦烂的味道,已经听不见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