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卫玠也放下了心中刚刚那一点点稍稍荡起来的不舒服。卫玠已经习惯了拓跋六修一直看着他的模样,冷不丁发现拓跋六修还会去专注的看别人,说实话,卫玠对此有点小别扭,拓跋六修只能是他的!
不对,不对,卫玠摇摇头,把自己可怕的念头从脑海里驱赶出去,拓跋六修是个独立的人,他应该属于他自己,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不过,咳:“陪我在这里很无聊吧?你要不要学鱼哥那样,出去玩一会儿?别浪费了大好的春光,舅父家的花田远观近看,会有不同的感受。我走之前会派人叫你的,不耽误什么的,你别拘束。”
卫玠笑着对温峤开口。
“不、不用了,我不无聊。”温峤连连摆手。他真的一点都不无聊啊,讲真,有卫玠在,谁还会在乎外面那些人在玩什么?王家别苑的花田再美,能有卫玠好看吗?别的世家名士说话再谈吐幽默,话说了一车,不如卫玠一句让人心旷神怡。刚刚看见他陪在卫玠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妒忌恨,他已经达成了无数人的梦想,何苦来哉要离开?
“不用勉强,我刚刚看见你堂兄和堂嫂都朝着这边看好几回了,去找他们吧。”卫玠再劝。他和出嫁前的武安公主关系不错,自然认识武安公主和她的驸马温裕。
温峤在心里想着,他们明明是想借着我的名义也来和你亲近一二啊,世界其实是很黑暗的啊!
于是,偶尔也有些小黑暗的温峤决定:“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会拜托他们不要来打扰你的,你好好休息。”
——我陪不了,你们也别想陪!温峤如是想。
“好。”卫玠淡淡地笑了笑,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又贵气,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泡泡,“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看着温峤走远,卫玠和拓跋六修其实都很开心。
卫玠不喜欢拓跋六修看着别人,拓跋六修……其实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计划通。=v=
不少见过卫玠的人都觉得,独处时的卫玠,周身有一种外人根本插不进去的隔阂感。但神奇的是,一般独身一人者的这种气场叫孤独、寂寞,唯卫熠不同,他一个人的时候,反而会像是拥有了全世界的陪伴。
【王羲之就是今年出生,不过他们全家现在王氏老家。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王羲之那么执着,明明王导、谢安更有结识价值,温峤都比王羲之有用。】“但我只知道王羲之啊。”
【……】拓跋六修无奈,只能满足卫玠,【历史上,王家这段时间已经迁去了江南避祸,王羲之的父亲没什么大能耐,但是很有眼光,提前料到天下将要大乱,举家搬迁,还上书朝廷建议内迁。如今这辈子的历史上不同了,他们回老家也不是为了避祸,近几年内应该就能回京。】“~(≧▽≦)/~说起来,栆哥和熠姐也快回来了~”
三年一任,连续两届,栆哥出色完成了他的郡守任务,要不是赶上冬天的地震和饥荒,应该卫璪已经回京了。
卫熠写信回来表示,她强烈怀疑,支撑着栆哥不回来的,不是他身为郡守的责任心,而是他没能等到他期望已久的镇压造反。每一天,每一天,卫郡守都要站在墙头,神神唠唠的说着,怎么还没来,不应该啊,我不可能算错。天青色等烟雨,他在等隔壁。结果等的他都老了,敌人也还是在按捺,一点都不骚动!
——卫璪:你们身为反派的尊严呢?!
卫老爷子对此的一字评语是:“该!”
这几年卫老爷子岁数越来越大,精神头倒是一直很好,甚至带了点以前所有没有(又或者是没有表现出来)的老顽童感。
卫老爷子觉得卫璪什么都没等到,才是对他当年打算偷跑的惩罚,每天都好开心的。
栆哥却不肯死心,回京的日期一拖再拖,改了又改。
“你觉得我哥他能等到吗?”卫玠问拓跋六修。
拓跋六修摇摇头:【不好说。】如今连拓跋六修也没办法对波诡云谲的轻易下判断了。
“等到什么?”一道男声出现在门口,没有丝毫客气的走了进来。那是一身汉服的拓跋弟弟,他如今长的就像是一座山一样高,脸如刀削,坚毅英俊,可惜这个时代欣赏不了这种硬汉风,不少人都觉得这位首领之子长的有点丑。要不是他有幸和卫玠做了同学,卫玠肯定不会和他一起玩。
卫玠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们是‘挚友’啊,我怎么能不来?”拓跋弟弟和卫玠的对外关系,远没有他们真正的关系简单。
一阵厉风划过拓跋弟弟的眼,威胁之意很明确。
“已经能做到实体化了吗?还真是个可怕的兄长呢。”拓跋弟弟面上不为所动,但在对卫玠的态度上却有了不小的收敛。“我来找你,是真的有事。”
第131章 古代一百三十一点都不友好:
面对拓跋弟弟真挚的眼神、诚恳的语气,卫玠给了一句四字真言:“与我何干?”
阳光从卷帘的缝隙中隐隐绰绰的铺洒进来,照的卫玠面如冠玉的脸庞恍若一件精美的玉器雕塑,与他冷淡的气质相得益彰,让你不会觉得他的话不近人情,只会觉得他本就不是真人,是端坐于九重之上的谪仙,自然没有什么人类的感情。
回忆起当年在宫宴上初见卫玠的温润如玉,拓跋弟弟反而觉得这样连寒暄的掩饰都懒得掩饰的卫玠,更加真实。至少,卫玠这样毫不客气的冷硬一面,只有他能看到。
拓跋六修坐在卫玠身侧之后,在心里嘲讽的看着他的弟弟。
这么多年了,多少人都前仆后继的觉得卫玠在他们面前是不一样的,他们对于卫玠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一如在温峤觉得卫玠是个外表出尘,性格可爱的世家子一样,他觉得卫玠的不近人情、不假辞色也不过是他觉得而已,本质上他和初次见面的温峤对于卫玠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这好像就是卫玠天然的保护色,不管他对人是什么态度,都会让人觉得那才是真实的、不作假的卫玠,只有他可以看见的秘密一面。不自觉就拉近了心里上的距离。
但是,谁说私下里对你的态度不同,你就是不同的呢?
卫玠对拓跋弟弟的态度,根本没什么特殊的原因,他只是想在拓跋六修这对关系复杂又敏感的兄弟面前,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态度——他只认一个拓跋,那就是拓跋六修。
知道卫玠耐心有限,拓跋弟弟没再说什么“因为我们是人所周知的‘同窗挚友’”之类的无聊话。而是直言“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卫玠没说话,他在等着拓跋弟弟继续开出条件,毕竟如今不是他在求人办事,他一点都不着急。
拓跋六修却故意变了态度,在卫玠看不到的地方,对自家弟弟露出了赤裸的愚弄与不屑。你以为你是谁?一两句话就能说动卫玠?别开玩笑了,咱们是不同。
拓跋弟弟神色淡然,只有握紧桌角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他果然还是很讨厌他这个哥哥啊。
不行,要忍耐,早晚弄死他!
快速平静下心情的拓跋弟弟,对卫玠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的重谢就是我可以把我的身体让出来一段日子——”
“!!!”卫玠这一次终于拿正眼看向了眼前这个长大之后,几乎已经与拓跋六修一般无二,只不过没有拓跋六修那种肃杀气质的胡人青年。他和他拓跋六修真的是太像了,就像是一面镜子中两端对视的一个人。谁不想独一无二呢,可惜,唯独拓跋六修和眼前的弟弟,偏偏就没有办法独一无二。这大概就是他们相看两厌的根本原因之一,他们都觉得对方是赝品,碍眼之极。
拓跋弟弟见卫玠上钩,倾身凑上来,看着卫玠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进一步加重;了筹码:“——期限由你来定。”
六年的相处下来,足够拓跋弟弟明白卫玠是一个多么油盐不进的人,无论他怎么对卫玠示好、帮忙,在卫玠眼里,他依旧比不过他兄长一根头发丝。明明他们是一模一样的人,得到的待遇却天差地别。拓跋弟弟很清楚卫玠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意思,但卫玠越是如此,他越不想放手,拓跋六修能够得到的,他也能!
卫玠的性格其实很固执,认死理,与他温润如玉、淡然从容的外表截然不同。这样的人不好对付,但还是被拓跋弟弟找到了攻略卫玠的最薄弱的点。
玠想对复活拓跋六修,有着异常到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执着。
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祭巫那边不给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说好的只要把拓跋六修的身体运入京中,他分分钟就能帮拓跋六修神魂归位,结果这个“分分钟”都分了六年了,依旧没有分出个结果。就像是卫玠身上这个跟定时炸弹一样、据说很好治,但死活治不好的心疾一样,开始治疗之前,谁都是信心满满,一旦开始治疗,鬼才如晋疾医者,也只能自打脸皮。
卫玠的心疾至今无解,拓跋六修的身体问题,却在两年前出现了转机。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拓跋六修和拓跋弟弟发现,他俩真的大概是命中注定只能活一个的奇葩兄弟——拓跋六修能用拓跋弟弟的身体来活动。
这就是如今拓跋弟弟唯一能够开出的令卫玠不得不心动的条件了,他说:“我知道兄长比起用我的身体,更想用他自己的。但是眼下祭巫也没有办法实现,所以,为什么不偶尔放松一下呢?我可以大方出借。”
“你的条件。”卫玠果然心动了。
不等拓跋六修开口,卫玠就已经替拓跋六修同意了下来。能当活人,谁会只想当个阿飘呢?而且,他已经受够了与拓跋弟弟假装挚友,他想和拓跋六修真的一起把臂同游,他想拓跋六修他同桌而食,他想让所有知道他有拓跋六修这样一个朋友……他与拓跋六修做太多的事情,卫玠根本抵抗不了这个诱惑。
拓跋弟弟也痛快的说出了他所求之事——等他完成承诺卫玠的事情之后,卫玠要想办法送他回拓跋鲜卑。
【不行。】拓跋六修立刻否定了。
不是拓跋六修不想放碍眼的弟弟回去,而是放质子离京,并不是什么易事。纵使卫玠能很轻松的说动晋惠帝,但朝中的压力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我又没有说马上就要回去。”拓跋弟弟还是看不到拓跋六修的清晰影像,但他已经能够听到拓跋六修的声音了。
【没的商量,你的身体我不稀罕。】拓跋六修的占有欲其实一直都很强,他根本受不了任何人碰卫玠,哪怕是他用着他兄弟的身体也一样。
拓跋弟弟看向卫玠:“那么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送我离开不过是你的一句话的事情。我可以对你保证,我回去之后是为了找我父亲的麻烦,并不会与晋朝为敌,不会给你们造成任何困扰,说不定你们还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引得我族内斗,不正是你祖父当年玩剩下的吗?你还在犹豫什么?”
卫老爷子当年就挑起过拓跋鲜卑一部里,在京为质的儿子和老子的互相猜忌。
卫玠哪怕再心动,也不想让拓跋弟弟看出他的迫切,他冷淡道:“当然是犹豫你这种卖安利一样的说话方式。”
“恩?”
“不懂就算了。”
拓跋六修却哈哈笑了起来。很显然,他弟弟不懂,但是他懂,整西晋大概也就只有他知道安利是什么了。
拓跋弟弟猛地起身,实在是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他只是给卫玠留下了一句话:“你可以慢慢想,我这个承诺长期有效。”
卫玠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六年前,在拓跋六修的身体送抵京城的那天,拓跋六修终于对卫玠坦白了他全部的身世:他大大小小参与过的战役,他杀过的人,他弑过的父,以及种种只充斥了血腥与杀戮的过去。
真正让拓跋六修难以启齿的,从来都不是他犯过什么罪行,而是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不后悔杀了他的父亲,也不后悔杀了他的异母弟弟。哪怕再重来一百遍,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手段甚至只会更加斩草除根,好比连同他的堂弟一起杀了什么的。
所以,拓跋六修之前才有些踟蹰,不知道该不该和卫玠说。
“等等,你不是说是你弟弟杀了你吗?你怎么先杀了你的异母弟?”卫玠当时的关注点有偏。
拓跋六修听后都傻了,只能一再确认:“你、你就只想问这个?”
“要不然还问什么?”卫玠皱眉。他又不是真的活在理想国的傻瓜王子,拓跋六修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的行为模式,不是别人死,就是他死,拓跋六修被逼如此,卫玠只会心疼他成长在那么一个冰冷又扭曲的环境里,又怎么会有其他的想法?
好吧,卫玠必须承认,他的三观其实也不算正,早在父母去世之后,他就只剩下了拓跋六修。
当时他连拓跋六修是人是鬼还是凶灵都不在乎,拓跋六修做过什么对于卫玠来说就更不重要了。
拓跋六修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奇迹,他的心里绽开了礼花,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五彩缤纷,色泽艳丽。拓跋六修觉得,再没有哪一刻的卫玠,会比此时此刻做出一副寻常模样的卫玠更好看。
晋疾医说对了,当你的爱人全盘接收真正的你时,那才是真正的爱情的开始。
拓跋六修对卫玠彻底敞开了自己,再没有半分隐瞒。
“我父亲偏爱我的异母弟拓跋比延,但比延就是个蠢货,不足为据,他被我父亲宠爱的太过娇贵了,他被杀死时,还在做着父亲一句话我就会拱手相让的美梦。”拓跋六修的眼睛里尽是嘲讽,“我是被我的亲弟弟杀死的,一母同胞、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亲弟弟。”
双生子。
第132章 古代一百三十二点都不友好:
等卫玠从沉思里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拓跋六修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想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出了吗?】
“你弟弟的野心看来比你当年大多了啊。同样危机四伏的成长环境,同样尴尬的身份地位,你当年只想杀死你那个渣爹,得到你为部族攻城略地本应该得到的权利地位,而你弟弟却想要利用卫家来达成晋朝内乱,好自立为王,甚至是在北方称帝。”卫玠笑着打趣拓跋六修,“拓跋同学,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
拓跋六修没搭理卫玠的话,他和他那个蠢弟弟没有可比性:【你这次想明白的速度比上次快了近一半的时间。】“当然,人是在不断进步的。”卫玠微微昂起他的下巴,别提多得意了。
卫玠在相熟的人面前一直都挺嘚瑟的,他其实一点都也不谦虚,也不淡然,他会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的脸发花痴,也会因为自己的努力而拼命的夸自己,他就像是一朵向日葵,需要很多夸奖的阳光与雨露才能茁壮成长,变得生机勃勃。
拓跋六修并不介意给卫玠这样的肯定,说实话,温峤见的卫玠的一面,才是更倾向于卫玠本身性格的,如果可以,谁不想每天只过着喝茶、撸猫、吃好吃的悠闲生活呢?
可惜,卫玠并不可以。
拓跋六修和卫玠对于政治厚黑学的教学相长,已经从当初拓跋六修当随身度娘,为卫玠答疑解惑的理论教学,变成了由卫玠自己下场、拓跋六修从旁掩护的实践考试。
而卫玠一次次依靠自己的力量,想通别人话语背后真正目的的速度,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着。
现实的压力是最好的老师,它总能大浪淘沙,留下真正能发光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