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端起面前的香薷饮,苏娇轻轻的抿了一口,这香薷饮里头似乎是加了蜂蜜或细糖,所以喝上去带了几分淡淡的甘甜,只是那种股子青涩味道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苏娇只喝了一口便皱起了细眉。
“王妃不喜?”桔芸站在苏娇身侧,看到那皱成一团的小脸,脸上显出几分笑意。
听到桔芸的话,苏娇摇了摇头道:“不是很合我的味口。”
桔芸听罢,伸手接过身后宫娥递过来的杏仁茶道:“那王妃还是试试这杏仁茶吧。”
苏娇伸手接过桔芸手中的杏仁茶细细闻了闻,小脸上显出一抹笑意,然后张开喝了一口。
“王妃觉得如何?”桔芸微微弯下身子询问苏娇道。
苏娇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杏仁茶道:“里头加了桂花粉和温奶,还有风干的玫瑰花瓣,都是我爱吃的东西。”说完,苏娇又伸手端起那杏仁茶喝了一口,小脸上满满都是幸福,似乎完全一点也没看出桔芸的试探。
其实这点小伎俩,苏娇早就看明白了,先是拿出她不喜欢的香薷饮,再换上她喜欢的杏仁茶,而且这杏仁茶之中还都是她中意的调配品,这不就是在告诉她,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你就算是再翻腾,也出不了我的手掌心。
可惜虽然这淑妃的法子不错,但是碰到了苏娇,苏娇是谁?她是金陵城中有名的一个草包,草包嘛,只知道吃吃喝喝不就行了嘛,这些子弯弯绕绕,她可没心思管。
等苏娇喝完了杏仁茶,吃完了半碟子梅花香饼,金邑宴与那淑妃才姗姗来迟。
看着淑妃那明显不是十分好看的面色,苏娇也没有往上头撞的意图,只乖乖巧巧的跟在金邑宴屁股后头瞎转悠。
笑话,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她就只有这么一根大腿,不抱他抱谁。
而且刚才那淑妃与金邑宴独自谈话的内容,苏娇也能猜到个大概八九不离十,刚才金邑宴与皇帝说的那些个石破天惊的话,淑妃作为一个有野心的母妃,必然是不会苟同的,所以现在淑妃肚子里面的怨气肯定不会少,自己还是不要傻头傻脑的往前凑的好。
“娘娘,晌午了,传膳吗?”桔芸站在淑妃身后,柔声问道。
淑妃掀了掀眼皮,眼中显出几分不耐,但还是努力的扯出一抹笑,对着不远处的苏娇招了招手。
苏娇站在金邑宴身侧,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金邑宴的宽袖,神情有些扭捏,似乎不愿上前,又似乎不舍金邑宴。
金邑宴伸手揉了揉苏娇的鬓角,声音轻柔道:“乖。”然后伸手将苏娇往淑妃的方向推了推。
苏娇垂着脑袋,娇娇怯怯的走到淑妃面前行礼道:“母妃。”
淑妃垂首看着面前的苏娇,那原本要说的话突兀的梗在了喉咙里,只揉了揉额角淡淡道:“时辰不早了,本宫有些不舒服,你们早日出宫去吧。”
苏娇听罢淑妃的话,暗暗的舒了一口气,但脸上却显出几分沮丧之意,似乎十分遗憾不能与这刚刚亲近一些的母妃共膳食。
朝着淑妃福了福身子,苏娇踩着小碎步走到金邑宴身侧,伸手扯住他的宽袖,声音娇娇软软道:“王爷,母妃不舒服,让我们先出宫。”
金邑宴微微颔首,伸手攥住苏娇的手掌,与淑妃行礼告退。
看着苏娇与金邑宴的身影消失在永和殿正殿的大门口,桔芸这才走回到淑妃的身侧道:“娘娘,依奴婢看,这敬怀王妃虽然不像传闻之中是个草包,但是却也是不大聪明的。”
淑妃的脸上显出难掩的疲惫,也不知是因为桔芸的话还是因为其他。
“娘娘……”看到淑妃脸上难看的神色,桔芸伸手替她细细的按揉着肩膀道:“娘娘可是在为何事所烦?若是那贵妃……已是不成气候了,娘娘不必再烦恼……”
淑妃摇了摇头,目光远远的投向那花架处的一株碧桃花树盆景,声音幽幽道:“那碧桃花树本宫养了近二十年,可就是不开花,桔芸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桔芸的视线顺着淑妃往那碧桃花树看去,只见那以名贵长方画珐琅委角盆为底的碧桃花树上光秃秃的长着几根枯败的枝桠,上头只几叶新冒出脑袋的碧绿嫩芽,看着十分萧瑟。
“奴婢不知。”
“那是因为这碧桃花树的心,不在这处……”淑妃似叹非叹的说完这句话后,扶着桔芸的手起身,慢慢走向殿内,声音浅浅缓缓的随着空荡的外殿而逝。
这边苏娇随着金邑宴回了敬怀王府,厨房早就准备好了膳食,吃饱喝足的苏娇还没等粘上软榻的边补个午歇,就被金邑宴单手一捞给扔到了那宽大的拔步床上。
被迫与金邑宴在那滚三圈都滚不到边的拔步床上好好活动了一下午,苏娇腹中的那点积食早就已经不见了踪迹,所以在晚膳便难免多食了一些。
“王妃,可还涨的厉害?”秀锦一边给苏娇揉着涨食的小腹,一边抬首道。
苏娇歪斜斜的躺在美人榻上,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一副被掏空的小模样。
“王妃,您这积食……”秀锦揉了半响,见苏娇的小肚子就没有要消下去的意思,便皱着眉头道:“不若到院子里头去走走吧?”
苏娇懒洋洋的伸了个腰,便感觉那腰肢酸胀的厉害,连一点都动弹不得,便立马用力的摇着自己的小脑袋否决了秀锦的这个提议。
秀锦无奈,只好继续给苏娇揉着肚子,又顺便给她捏了捏那酸软的腰肢,在看到那脖颈处不经意露出的红痕之际,纤细的秀眉微微皱起道:“王妃,这王爷……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一点……您从小就体弱,这般……纵容……若是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这边秀锦说着话,苏娇却是一点心思都不在这上头,她的杏眸在偌大的寝室之中转了一圈,最后惊奇的发现这寝室竟然与她在庆国公府之中的闺房有七分相似。
先是她身下的红木嵌理石藤面美人榻,还有那不远处放置着的一把小姐椅,如果苏娇没有记错的话,那小姐椅下头的抽屉里她还塞着半块荔枝膏,还有那不远处的她最喜爱的那青花绣墩,冬日里坐着时熏香取暖最是舒适。
其实最相似的,还属那靠窗处的一镂空的黄花梨镂雕凤穿牡丹纹三屏风妆奁,那妆奁做工精致,装饰华美,镜台上是一花棱镜,镜后色泽漆黑,上雕瑞兽辅以葡萄叶蔓,除却这花棱镜细腻的边缘花纹不同,就这妆奁与花棱镜,十足是苏娇闺房之中的模样,就连摆位都一模一样,因为苏娇梳妆时喜光,所以特意吩咐秀锦将这妆奁镜台放置在靠窗处,没想到这敬怀王府竟然也是这样摆置的。
还有那放置在镜台之上的妆匣子,不仅外形与苏娇闺房之中的一模一样,就连那里头梳妆用的簪钗,璎珞,项圈,手镯,玉佩等都感觉好似是原样复制过来的一般,但是她明明都将她的东西缩在嫁妆箱子里了,所以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她的那些。
“王妃,奴婢给您篦一下头发吧?”秀锦随着苏娇的视线落到那梳妆台前,便开口出声道。
苏娇回神,点了点头,秀锦起身拿过梳妆台前的梳篦,将苏娇于软榻上扶正,然后用那玉石的装饰的梳篦一下又一下细细的给苏娇篦头。
当秀珠端着那消食用的山楂汤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苏娇靠在秀锦的身上一副欲睡不睡的小模样,那半阖的眼帘缀着长长的睫毛,看上去纤巧细腻,分外怜人。
“秀珠?”苏娇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视线落到秀珠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山楂汤上。
秀珠上前,将手里端着的山楂汤递给苏娇道:“姑娘,小厨房做的山楂汤,您喝几口消消食。”
苏娇掀了掀眼皮,伸出手接过秀珠手里的山楂汤,视线突兀的落到那不远处的小姐椅上,坏心突起,开口对秀珠道:“秀锦,那小姐椅里头我昨日好似从宫里偷藏了一块荔枝膏回来,特意留给你的,你去看看。”
秀珠听罢苏娇的话,一下便睁大了一双眼,“姑,姑娘,真是宫里头的荔枝膏啊?”
苏娇一撇小脑袋,笃定道:“当然了,我吃着好吃,特意给你带回来的,还怕被发现,特意藏在那处的。”
“姑娘你真好。”秀珠说完,便提着裙摆去拉那小姐椅下头的抽屉。
苏娇眼睁睁的看着秀珠果然从那小姐椅里头掏出那块荔枝膏就要往嘴边里面塞。
“哎哎……慢点……别急……”苏娇阻止不及,就看秀珠捏着那荔枝膏咬了一大口。
“唔……菇凉……”秀珠嘴里塞着一口荔枝膏,转头看向苏娇,努力的咽下口里有些干涩的荔枝膏道:“真好吃……就是有点软了……是不是宫里头的都比较软和啊……”说罢,秀珠就将那剩下的一点直接塞进了嘴里,好似生怕让人抢了似得。
苏娇看着鼓着双颊努力嚼咽的秀珠,有些不忍的捂住了额角。
不过好在吃完了那荔枝膏,秀珠也没出什么事,依旧活蹦乱跳的转着苏娇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嗯?你刚才说什么?”苏娇正发着呆,陡然听到秀珠的话,双眸一下便瞪大了几分。
“哦,小厨房里的张大娘家的狗儿生了……”
“不是不是,前面一句。”打断秀珠的话,苏娇仰着小脑袋一副急切模样。
秀珠皱着眉头想了想,半天没想出来,还是一旁的秀锦开了口道:“秀珠刚才说,看到管家夏生引着一个女人……往正殿里头去了。”
“对啊对啊,这大半夜的,怎么还叫个女人去了正殿呢,姑娘,这事不简单,奴婢觉得……”听到秀锦的话,再看到苏娇那张明显气鼓鼓的小脸,秀珠这才恍然大悟刚刚自己说过了什么,不禁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唇瓣。
“走,去正殿。”苏娇扯了扯身上细薄的春衫,提起裙摆便出了寝室,秀锦与秀珠紧随其后。
西三所距离正殿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所以当苏娇紧赶慢赶的到了那正殿时,正巧透过晕黄的窗棂看到金邑宴与那女子亲密的模样,当下便气得皱着一张小脸直接推开了正殿的大门。
哼,明明今天在宫里头的时候还说的信誓旦旦的,到晚上居然就已经现了原型,男人的话,果真是不能信得的!说只蹭蹭不进去,哪次是不进去的!
但是当眼前的正殿大门打开,出现在苏娇面前的场景却是让她一下便震惊的睁大了那双杏眸。
“彭!”的一声,苏娇转身将身后还不知情况的秀锦与秀珠一同关在了正殿外头,然后又提着裙摆快速将那唯一开着的一扇窗棂给关上了。
做完这一切,苏娇才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她缓慢的转头看向那被金邑宴掐着脖子面色青紫不知生死的穆菀穆大夫,只感觉自己喉咙里干涩的厉害,双腿一软便靠着身后的窗棂跌坐在了冰冷的地砖之上。
看着金邑宴转头时那张戾气暗沉的面容,苏娇颤抖着身子,只感觉自己身上那细薄的春衫都被她的冷汗给打湿了。
睁着一双惊惶的杏眸,苏娇将目光投向那刚刚被她紧紧从里头拴上的正殿的大门上。
她现在走,还来得及吗?刚才她为什么会手贱去关什么门,关什么窗啊!
苏娇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但是她只一看到金邑宴那张阴沉到好似能滴出墨汁的脸,就感觉浑身发冷,连腿都直不起来。
“过来。”努力压下身上的戾气,金邑宴掐着穆菀脖颈处的手一松,穆菀软绵绵的身子便倒在了地上,发出一道闷响。
听到金邑宴的话,苏娇咬着苍白的唇瓣,挪着两条虚软的腿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旁。
似乎是对刚才苏娇下意识关门关窗的举动十分满意,金邑宴伸手揉了揉浸着冷汗的发鬓道:“娇儿怕什么。”说罢,金邑宴的视线在那正殿的大门和一旁的窗棂处虚看了一眼,嘴角轻勾道:“这门窗关的不错。”
苏娇哆嗦着身子说不出话来,只感觉金邑宴那抚在自己颊边的手黏腻腻的似乎还带着血腥味,但其实金邑宴的手上十分干净,最多只沾染上了几分穆菀身上的清淡药香,而那黏腻腻的感觉也不过就是她脸上自己的冷汗而已。
“她,她……死……死……”
“没那么容易。”苏娇结结巴巴说了半天还没说出个囫囵话来,金邑宴直接便搂过苏娇僵直的身子哑声道。
咽了咽自己干涩的喉咙,苏娇努力的瞪大了一双杏眸,看着金邑宴伸出皂角靴踢了踢那躺在地砖之上的穆菀,动作粗鲁不堪,直接便在她光洁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黑乎乎的鞋印子。
“起来,别装死。”金邑宴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难掩的怒气,垂眸之际戾气肆意。
“她,她晕……”
“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懂怜香惜玉……”苏娇刚刚开口,那躺在地上的穆菀便突然起了身,她伸手抚了抚脏乎乎的脸颊,慢条斯理的从宽袖之中掏出一瓶散发着淡香的药水涂抹在脸上,然后苏娇就见那原本一层光洁细腻的白皙肌肤慢慢融化褪去,显出里面略带细纹的一张还算风韵犹存的脸。
“可惜了一张好皮……”伸手将那融化了一半的人~皮~面~具揭下,穆菀抬首之际完整的露出她的那张面容。
那是一张与桐华极其相似的脸,但是却是几十年后桐华的模样,而且与桐华的清冷贵气不同,这人眉宇之间透出的,满满都是让人不舒服的阴邪之息,好似揭下了那张面皮之后,全然换了一个人一样,之前的温婉药香气,只是一个迷惑人的虚晃幻想。
忍受着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适感,苏娇有些瑟缩的往金邑宴的怀里躲了躲。
她远本还以为这穆菀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可怜人,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牛鬼蛇神……不,应该这么说,自从她遇上这金邑宴之后,她的身边那些个牛鬼蛇神就没断过。
那穆菀自地上起身,伸手拍了拍宽袖,然后那缀着细纹的眼角便慢慢的落到了苏娇的脸上。
“苏五姑娘也在这处啊……”穆菀的眼神暗沉,刀子似得刻在苏娇的脸上,“苏五姑娘……这张面皮还真是得我心的很哪……”
一边说着,穆菀伸手欲碰苏娇的面颊,却是半途被金邑宴伸手按住了胳膊。
苏娇缩在金邑宴怀里,看着穆菀另一只捏着的那半张人~皮~面~具的干瘦手掌,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抖着手用金邑宴的宽袖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暗含着惊惧的盈盈杏眸。
金邑宴用的力很大,穆菀似乎都听到自己手腕发出的错骨之声。
“放开……”穆菀拧着自己的手腕企图脱离金邑宴的掌控,但结果却只是加剧了自己手腕的痛楚而已。
“啊……”轻叫一声,穆菀伸手握住自己被金邑宴拧折了的手腕,双眸赤红道:“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只是不知要让你那母亲知道了……呃……”
金邑宴快速伸手用力扼住穆菀的脖颈,声音深沉暗含怒意,嘴角却是缓缓勾起,双眸黝黑深邃的好似从地狱而来的恶鬼,“本王可不觉得,这第二次……你还能好好活着……”
穆菀被金邑宴扼住喉咙一点一点的从地上抬起,直至她的脚尖完全离开地面。
看着这般罗刹模样的金邑宴,穆菀忍不住的从鬓角滑落一滴冷汗,这人要杀自己……确是易如反掌……
苏娇缩在金邑宴的宽袖之中,看着穆菀这副被憋青紫了的老面皮,有些心悸的往侧边挪了挪,但是还未等她将另外半个身子挪出金邑宴的怀抱,就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她纤细的脖颈处便正正好好的落了一根银针。
“咳咳……”死里逃生第二次的穆菀跌坐在地,看着金邑宴小心翼翼的怀抱着怀里的苏娇,抬首看向她的方向时,宛若在看一个死人,“解药。”
暗暗的捏了捏自己被折断的手腕,穆菀侧首将指尖的银针亮出,声音嘶哑道:“没有毒,只是麻药而已,睡一觉就好了。”顿了顿,穆菀轻咳一声继续道:“你放心,为了我自己的小命,这种事情,我还是不会骗你的。”
看着金邑宴伸手将苏娇脖颈上的银针去除,然后又将自己身上的长袍脱下裹住苏娇穿着细薄春衫的身子,穆菀的嘴角浅浅的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还真是让人没想到,这鼎鼎大名冷情冷性的敬怀王,竟然还会有如此温存的一面。”
“不想死的,闭嘴。”金邑宴冷冷出声,将苏娇细细的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