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放……”
程雪发觉自己被人抱住,一边挣扎,一边扯开嗓子呐喊了起来。然而话音未落,她便被身后那人一把堵上了嘴。
程墨靠在墙边,已经几乎意识不清。看到有人控制住自己的妹妹,他的嘴唇微微抿动两下,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嘘。”
李光启竖起左手手指,示意二人安静。他松开了捂在程雪嘴边的右手,同时又尽量将动作放慢,以免让她再受到惊吓。
他今天出来搜集食物,大老远就听到了人声。沿着小路过来查看,没想到还真地发现两个活人!
“这边,那群贱民就是往这边跑的!”
“小巷子搜一下,小心有人躲猫猫……”
叫喊声迅速逼近,令程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别愣着了,搀着他快走。”
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李光启自然有着比其多得多的冷静。他迅速以最小的声音撬开附近一扇门,抽身闪了进去……
“嗡。”
在程雪背着程墨进门的一瞬间,李光启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屋内的黑暗聚拢而来,如漆黑的潮汐将二人吞噬。门隙传入的微光在此刻显得尤为刺眼,如同在最深的海底喷发的火山。
此刻即使没有李光启的要求,程雪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巴,生怕喘气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把外面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招惹过来。
“奇怪,刚才确实听见有人叫唤啊?”
“绝壁有人,你看这丧尸,肚子上有箭!”
门外的议论声似锤击,一下一下砸在程雪的胸口。
程雪心里那叫一万个后悔啊!早知道如此,自己刚才就不射出那一箭了!现在露出了马脚,以这群人的暴戾,说不定会直接粗暴地将整条巷子排查一遍!
“默哥你看,这扇门虚晃着的?有点可疑啊……”
“直接破门就行了。”
这下,就连李光启也有点安稳不住了。
对方显然没有被自己临时憋出来的障眼法所迷惑。更令人叫绝的是,对方居然是自己的死对头秦默!
有没有这么巧?
自己让秦默折了兄弟,还吃了一堆苦头,以这家伙的性子,不把自己剁吧了才怪!
李光启伸手,将程雪和程墨拦在了身后。他贴在门口,手中的撬棍被他逐渐攥紧,蓄势待发,只待光芒重新涌入屋子的那一瞬间……
“喂,狼组的畜生们,看这里,给你们照个相。”
“砰!”
“驴蛋!默哥,驴蛋让人拿板砖阴了!”
“我靠!追!都给我追!”
只听门外一阵吵闹,随后,脚步声向着深巷中远去。
浩浩荡荡的脚步声踩得地面微微振动,最终彻底消失在小巷深处……
“那个人……”
程雪的声音中有些担忧。
“放心吧,救咱们的大侠很快就回来了。”
然而,李光启却笑了。
他一把将门推到一半,让阳光充分地钻进屋内。这下,双方都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这个陌生的大哥虽然不像电视里常见的那种小鲜肉,可却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成熟、威严与英气。与邓晨安的那种威严不同,从他身上,更多的是散发出一种牢靠的安全感。
额,这袖套好心灵手巧啊,居然还缝着张地图……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光启,你呢?”
李光启友好地递出了右手。
然而,程雪却并没有迎接。李光启看到,在那标致的脸上,刻印着惊讶,震撼,与一种发自内心洋溢在脸上的难以置信。
眼前这个人就是李光启?
一点也不如狼组宣传的那样“凶恶,、嗜血、手段阴险,杀人不眨眼……”等诸多词汇所形容的不堪。相反,他从头到脚后跟都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语的平和来。
如果对方不开门见山点明身份,程雪甚至会以为对方只是一名友好的过路人而已。
“……你好,我叫程雪,这是我的哥哥程墨。”
从惊讶之中缓过来,程雪缓缓将手递了出去。一大一小两只手握在一起,传达者彼此心中的温度。
“雪儿……”
程墨微弱的呻吟声从身边传来。程雪听到忙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旋即惊呼着收了回来:“哥!你的脑袋热得像块炭球!”
“快,我带着水,先喝上点。”
李光启听到忙将手中矿泉水瓶塞到程墨的嘴边,喂他喝下去。
对于干渴了一天一夜的程墨,这简直就是沙漠中的甘霖。半瓶水下肚,他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一直没有生气的身躯也能活动开了。他缓缓站起,倚着墙直起身子来。
“谢谢……”
“少说点话,不然口渴会加快。”程雪一把打断了哥哥。程墨尴尬地笑笑,只得闭上了嘴。
“你们从哪来的,为什么这么多人被狼组追着跑?”
看到对方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李光启发问了。
程雪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爸妈离婚了,我平时都是和哥哥住在一块。疫情失控那晚上我们正好在写字楼应聘。好在整栋楼都没剩下几个人,才有机会躲进了电梯里。电梯降到四层,我们看到一个安保——他已经被咬了,在枪杀完楼层里的几头丧尸之后让我们把他锁好,然后指示我们从安全通道下了楼,我们这才有机会活下来。”
说到这里,程雪的眼中闪过一道浅浅的泪光。
“后来,我们发现街上也失控了,还好有陈警官带着我们一齐跑,一路上保护我们,教我们怎么杀丧尸。可是,不出一个星期,狼组就开始四处掠夺幸存者人口。他们看我和我哥懂些技术,就强迫我们给他们改造弓弩,每天都逼着我们高强度工作。今天,陈警官带领一部分人起义了,我们就跟着跑了出来……”
话到半截,程雪突然看到对面屋顶跳下来一个身披沙色斗篷的青年。两米多的高度,对方却以娴熟的卸力技巧安全落地。
见对方手中提着口刀,程雪吓得连连后退两步,不由得竖起了食指。
“哈哈哈,不要怕。他叫戚卫光,他就是刚才救你的那位大侠啊。”
李光启被逗乐了,忙将戚卫光的连衣帽摘下来。沙色的连衣帽脱落,露出其下所隐藏的蔚蓝色发丝。
好奇特的头发,居然是蓝色的!
“光启哥,你真救了两人啊。”
戚卫光上下打量着程雪,不冷不热地说道。他的警戒态度并没有松弛。
程雪也有些汗颜,她看得出来这个小个子对自己并不像李光启那般热情。
“嗯,狼组爆发起义了,他们就是跟着逃出来的。现在外面大街上全是狼组的人,咱们走屋顶返回吧。这边巷子的房顶都是水泥的平顶,很结实。”
“等等……”
就在李光启欲动身之际,程墨却叫住了李光启。
“我发着高烧,跟你们一齐行动会拖后腿的。把我留在这吧,我帮你们吸引注意力。”
“哥!”
程雪欲阻止他,却被他的眼神封住了口。
是啊,现在是人家在救自己,自己有什么理由让人家多带上一个累赘?
这样的环境,救人是一种选择,不救也问心无愧。
然而,接下来李光启的行动却令程雪惊得合不拢嘴。
只见他先是眉头微微一皱,然后居然从背包中掏出一条背包带,三两下降程墨捆成了一条毛毛虫,然后麻溜地扔上屋顶!
“嗒——”
李光启和戚卫光一齐娴熟地起跳,上墙。两米多一点的低矮房顶,对于现在的李光启来说毫无障碍性可言。他随即伸出右手,拉着程雪帮她上了房顶。
“你的命不只属于你一个人。我已经体会过失去的痛苦,我不想让你的妹妹也体会一遍。我也不想白救你们,就当你们兄妹俩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换我明白?”
李光启斩钉截铁的声音中,每一个字都是不容置疑。
程墨似乎回答了些什么,但他并没有听清。他扛起程墨,借着路边树冠的掩护,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已经到达了街道上,店面的立体招牌可以提供更好的隐蔽。然而,当程雪的目光落在马路上时,她刚刚平静下去的心又翻涌起来。
敢死队已经基本被狼组收拾干净了,装备和体能上的巨大差距让双方根本没有可比性。倒地的劳工身上基本都没有特别多的伤痕,要么是心口处被铁钎扎出个窟窿,要么就是被斧头砍透了胸膛……
那些持弩的家伙此刻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刀具,开始肢解起这些尸体,然后装好——对于这些嗜血成性的家伙,他们的饮食或许与丧尸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等等,那是……
那是陈警官?
程雪的身子整个僵住了。注意到这些的李光启也顺着她呆滞的目光,向街上看去。
那名警员现在已经是遍体鳞伤了。
同别人不同,他被绑在了路灯杆上,足下还堆着木头。他的面部满是鲜血,浑身上上下下也是衣衫褴褛;唯有领口处的警徽,依旧一尘不染,在太阳光芒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啪!”
铁鞭狠狠抽在他的胸脯上,顿时血肉模糊。施刑者似乎是打得有些手疼了,他停止了鞭打,迈着神气的步伐来到警员的跟前。
警员睁开双眼,以一种不屈,淡漠的目光与他相对……
“让你带头造反,跟我们狼组对着干,就是这个下场,知道不?”
施刑者狞笑着,双目闪烁着癫狂。其他的小混混也一哄堂地笑了,笑声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从头到脚绞住……
警察?现在在老子面前算个屁!
“停手吧。”
“什么?默哥,这可是……”
“叫你停手就是了。”
抽打者满腹狐疑,可看到秦默满脸的凝重,便只好退开了。
他走上前去,那名警察血肉模糊的脸不由得令其打心底里犯怵。警员也睁开双眼,以一种淡漠地悲哀注视着他。
“陈叔叔,你本来不需要……”
“别叫我叔,你不配。”
他冲地上啐了一口混杂着鲜血的粘痰。随后他抬起头,环视着这群将自己包围的暴徒们。
他露出了染血的笑容。
“呵,祸害人民……你们的下场会比我惨千百万倍。”
“还嘴硬!”
铁鞭又一次落在他的身上。
李光启的双拳颤抖着,暴起蜿蜒的虬龙般的青筋……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快走。”
他只能祈祷程雪,不要过度悲伤。
秦默没有注意到远处屋顶上的异常。他瞪着通红的双眼,似乎想立刻冲上去将面前这个家伙撕碎。
可他不敢,就像鬣狗永远不敢啃食奄奄一息的雄狮的脸。
“告诉你,这个,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谁弱,谁就得死。现在你比我们弱,我捏死你就像捏蚂蚁一样简单!”
“那只是你可悲的借口。真正的强者,从不是靠榨取他人以使自身发展。看看历史上那些掠夺称雄的例子,有几个可以善终呢……你们,在人民的反抗与斗争之下,定将一败涂地。当瘟疫结束,我们重新解放沦陷区的一刻,就是你们的反动统治覆灭的日子。”
他面无惧色,一字一顿地回答。
手握刀斧棍棒的小混混们,面对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居然有些颤抖。秦默的额头也布满细汗,忙退回一群人中间。
“烧了,烧死他!”
火焰点燃了。窜动的火苗像万条火蛆一丝一丝往上爬去,爬上了他的双腿,爬上了他的胸膛,将他紧紧缠绕……
在重重浓烟之中,他释然地张开双掌,双目映射着眼前的一片赤红。
那布满伤痕的脸上浮现出释然的笑容。那笑容是如此慷慨,如此洒脱,如此……疯狂,以至于嗜杀成性的狼组的暴徒都为之战栗。
“哈哈哈哈!烧吧!全烧光吧!”
“你们的火焰可以烧死我,但你们烧不死希望!”
“烧吧!燃烧得更猛烈吧!把我烧成灰吧!把压迫和剥削也一并烧光吧!全烧干净吧!这片土地会醒的,一定会醒的!哈哈哈哈!”
……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熄了。
大火完全吞噬了他的身躯,只剩下辨认不出人样的骨架。狂风扫过,他的整个遗体也化为一股风,随着风消逝。
唯有火中不灭的咆哮依旧久久回荡在昏黄的穹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