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楼
慕汉飞看着这个牌匾,一阵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这帮小崽子说无酒不言欢,说他们来到云京后终于找到一家跟战场上一样烈的酒家,非要拉他过来尝尝,他这才跟着过来。
可他没有想到竟然是浮玉楼。
不过一想是浮玉楼倒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浮玉楼是暮生所办,而暮生又曾跟他征战云北与会稽,饮过最烈的酒,故浮玉楼中的酒才最得曾露出骨白仍挥舞刀戈将军的心,也难怪乎这些与云京格格不入小崽子们喜欢浮玉楼的酒。
一入浮玉楼,之前的老鸨便迎了上来,慕汉飞见此后,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老鸨见到慕汉飞也微怔一下,下意识看向四周有没有傅夜朝,见没有他,旋即意识到这是慕汉飞被这些武将拉过来的。
一经想到,老鸨立马轻车熟路地带他们去之前这些小崽子定下的包间。
一入包间,为首的小崽子道:“鸨妈,剩下的西戎酒全部给爷几个上来,今个,爷几个要不醉不归。”
老鸨一脸笑意道:“是是是,一会儿咱就上最烈的酒,让楼里最漂亮的姑娘上来服侍军爷。”话落,便想退出去。
慕汉飞道:“楼里可否有桃夭酒,若有,帮我把西戎酒换成桃夭酒。”
老鸨愣了一下,旋即笑容满面道:“好,都听爷的。爷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咱就退下去准备酒菜了。”
小崽子们都摆摆手让老鸨下去,他们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西戎酒上,而是惊奇于慕汉飞竟然知晓楼中的桃夭酒,纷纷打趣慕汉飞是不是来这浮玉楼喝过花酒。
慕汉飞低头抿了一口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之前办事随朋友来过。”话毕,他问道:“不过看你们的样子,倒是这里的常客。”
为首的小崽子笑道:“将军,我们这帮粗人,不来浮玉楼喝花酒睡女人,我们还能在这云京做什么?而且,这不也是战后的消乐嘛。”
慕汉飞继续抿了一口茶,并未应话。
不一会儿好几位姑娘都进到厢房里,不知是她们本身怕慕汉飞还是老鸨下过令不许她们接近慕汉飞,其他的崽子是左拥右抱,唯剩慕汉飞依旧端坐着,倒了一杯老鸨拿过来的桃夭酒,细细品尝起来。
他刚细抿了一口,还未来得及露出笑意,就听到一阵哄堂大笑。慕汉飞抬起头一瞧,原来是一个将士有些猴急,不小心咬破了姑娘的唇,这些小崽子都在嘲笑他。
为首的小崽子见慕汉飞抬头,轻轻推开身边的姑娘,凑到慕汉飞面前,跟他八卦道:“将军,来这找女人的哪个不猴急,您知我们为何大笑打趣他吗?”
慕汉飞放下酒杯,道:“不知。”
这小崽子继续跟他八卦:“他呀,自有意识以来便一直当兵打仗,跟一帮男人混在一起,不懂这男女之间的乐趣。许是这样,憋坏了,认为自己喜欢男人,以后也打算跟男人过一辈子,结果海誓山盟还没几天,他喜欢的那个人跟他一同睡了女人,这才知道他们原来不是喜欢男人,只是无法发泄,搞错了。于是,每次见他猴急,我们都笑话他。”
慕汉飞垂下眼,看着酒水中自己的倒影,蜷缩起手指道:“是吗,原来如此。”
小崽子过了一把瘾,转过身去,左拥右抱开始喝起花酒。
或许因通过共同八卦,大家感觉一下子跟慕汉飞亲近起来,开始跟慕汉飞倒苦酒。
慕汉飞知晓接下来如何做他们心中都清楚,他们现在只是缺少一位可以倒苦水的长辈,如今他只要做倾听就足够了。
这帮小崽子灌酒跟灌水一样,不一会儿,脸上纷纷显示出醉意,只有慕汉飞脸不上红,继续喝着杯中的桃夭酒。
这时,那个猴急的小崽子却推开有些醉软的□□,谨慎小心坐到慕汉飞身边,给他满了一杯酒,抬头小心翼翼问道:“将军,属下瞧见您不近女色,是因不喜女色,还是.......不习惯女色?”
慕汉飞听言顿了一下,旋即抬起头看向这个小崽子,原本带有长辈慈爱的眼神立马转变成警惕的鹰隼:“此言为何?”
一开始他就明白这帮新人并非表面所看起来般的单纯,他们有野心,有对权势的渴望,只是因为他们现在的身份所以这份心思遭到阻塞才借酒消愁。
但此借酒消愁并非当真颓废,而是利用表面的颓废来维持他们在云京的稳定。
所以他才笑而不言。
虽然知晓他们远不如表面看起来的这般纯良,但他们是下一代将军,他身为长辈,隔着一定距离,也愿意提携后辈。
但这并未意味着全部托盘而出,尤其事关暮生与绡绡,他更是慎之又慎。
他不知是否是自己敏感,他总感觉眼前人的话中义是指向他与暮生的,就算不是,此人能意有所指的说出此话,必定之前对他做过调查。
小崽子见慕汉飞拿审视的眼光看他,微微有些慌神,他更加小心翼翼道:“将军,属下可是说错什么?”
慕汉飞定定看向此人,道:“木青是吧,你为何会这般想?”
木青挠了挠头,道:“听闻慕家家教极严,刚刚属下说战后逛青楼时,将军虽未说话,但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想必应该从未近过女色,而且您已弱冠,却未闻婚事,属下则想,您到底是不近女色还是跟属下一样只是不习惯女色?”
慕汉飞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桃花夭,不动声色道:“你倒是挺关心我的感情。”
木青脸上浮现出一抹尬意,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别的,他坐在慕汉飞身边,从桌上拿起桃夭酒就往嘴里灌,这一灌,原本就通红的脸此时烧得更厉害。
木青伏到慕汉飞的肩上,眼中含着泪,压低声音道:“将军,属下忽然感觉您跟属下很像。”
慕汉飞听到此话本想推开他的手楞在空中,他想起他这帮兄弟调侃时,木青眼尾浮现出的一抹红意,想到这,他把手放在木青的发上,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木青红了眼,轻声道:“我之前是真的以为我很喜欢他,可是我没想到我笨到弄错了感情。他是喜欢我的,可是我却并非是那种喜欢。我们两人之间,是他先喜欢的我,可是我当时若不答应他,他也不会在之后战死沙场以死了断对我而言的笑柄。”
木青的身子颤了起来,大家都以为两人都睡了女人,不是的,只有他自己。
这种事很奇怪,他与他亲吻了那么多次,他都没有意识到这并未带给他激动与欢喜,而与□□吻了一次后,他就跟开了窍一样,知晓自己原来并不是喜欢男人,只是不习惯接触女人。
木青继续道:“将军,请恕属下妄加猜测,将军这般行为当真与那年的属下一模一样。属下,属下不想再有他出现。”
“所以,若是将军看不清自己的心,属下斗胆,斗胆请将军尝试亲吻一下,亲吻一下女人,我......”
木青还未说完,身子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不消一瞬,便瘫倒在地上,打起了呼。
慕汉飞:........
慕汉飞四处望了一下想为木青寻一个可以入睡的地方,但他寻了半天这个厢房连睡榻都没有。
慕汉飞叹了一口气,从座椅上站起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毛毯,见触感还算柔软,于是把木青往桌旁挪了挪,便回到座椅上任他睡倒在地。
慕汉飞端起桃夭一口闷进,这一喝,他的脸上也浮现出红意。
虽然木青并未说完,但他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是不想让那个他再度出现,不想让他受伤,所以大着胆子要求自己去亲吻一个女人。
慕汉飞看着杯中的自己,久久无言。
他这前半生一直活在被捧杀的恐惧之中,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感情。父亲也知道自己身份的特殊,所以一直放任,由着自己处理。
他这前半生遇到最炽热的感情就是傅夜朝,他的人生中从未有一个像他那般对自己执着、呵护,所表现的感情炽热温暖,让自己忍不住想靠近他。
可是越是想要靠近,越是害怕。
他之前害怕暮生成为钱镇,如今他竟开始害怕暮生会成为木青那个他——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最后死在这份感情上。
慕汉飞红了眼,把杯子推离一旁,举起酒坛就开始往嘴中灌酒。他正灌着,一只手趁慕汉飞不作防把酒坛从他手中收走。
慕汉飞抬头一看,是楼中的花魁。
花魁把酒坛放在一旁,坐在慕汉飞身上,环上他的脖子,细声道:“将军,怎么一人喝着闷酒,这样对身子不好,让奴家服侍您,好吗?”
慕汉飞此时酒劲上头,意识有些模糊,当这花魁坐在他身上时,他下意识蹙紧眉头就想把她推开,但是意识迟缓,等他想要推时,花魁又说了话,这样他注意都在辨识话中,忘了原本的动作。
待慕汉飞反应过来,他原本想要推开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他想起了木青的话,他忽然就起了想要看清自己心思的方法。
慕汉飞脸颊发红,他咬紧了唇,逼着自己慢慢靠近花魁。
花魁见此,不禁勾起了嘴角。没错,老鸨之前的确警告过她们慕汉飞不是她们可以碰的人,可就是这种洁身自好的男子才更能激起她们的征服欲。
慕汉飞慢慢靠近,但他的眉头越蹙越紧,此时,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当年傅夜朝跪在地上带泪又倔强的脸,他的意识骤然清晰。
不对,不对!
就当慕汉飞正想推开花魁时,木门忽被人打开,旋即身上的重量瞬间消失。
这时慕汉飞彻底恢复清明,他立马站起身,惊愕地看向一脸怒意的傅夜朝。
傅夜朝掐着花魁的脸,眼尾发红,脸黑如煞,他恶声道:“不是下令楼里的人谁都不许碰他,你莫非想要找死!”
傅夜朝身后的老鸨瑟瑟发抖,她知傅夜朝已在暴怒边缘,她知傅夜朝从不打女人,于是抢先从傅夜朝手中把花魁夺过来,把她打翻在地,让一旁的护卫把人拖下去。
老鸨连忙把门关上,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道:“是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惩罚!”
傅夜朝未管老鸨,而是红着眼看向慕汉飞,厉声质问道:“慕汉飞,你刚刚是想做什么,是想做什么!”
话落,他突然暴起,把酒桌踹到在地,令一旁醉昏过去的小崽子们立马从失重与被压中清醒过来,本想开口大骂,结果一见是黑着脸的傅夜朝,瞬间都哑了声。
傅夜朝大骂道:“滚,你们都给我滚!”
这帮小崽子一听,下意识抬腿就想逃,但是余光中浮现出慕汉飞的脸,硬生生压下想逃的欲|望,转眼看向慕汉飞,见慕汉飞点点头,这才顾不上脸面连忙跑了出去。
老鸨见此,也连忙退了出去,她把门关上,令人隔着一定距离,守着此间厢房。
慕汉飞见人走后,看到一脸痛意的傅夜朝,顾不上傅夜朝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钱镇或者木青的那个他,下意识想去扶身体发颤的傅夜朝。
可他的手一触到傅夜朝,就被傅夜朝抓过按在墙壁上,被他厉声问:“慕汉飞,你刚刚是不是想亲她,是不是 !”
慕汉飞被傅夜朝一吼,酒意再次上头,他心中长时间压抑着的委屈瞬间变成滔天怒火。
他抬起眼,冷声道:“对,我刚才想亲她。我来这里就是找女人的,我亲她怎么了?”
傅夜朝一怔,旋即被抛弃的感情一下涌上心头,他大声道:“那我的感情算什么,我一直在等你的答复,我一直在顺着你,你就这么对我吗?!”
慕汉飞红了眼:“这就是我的答案。傅夜朝,我以为我怕女色,但是今天我才发现我还是喜欢女人。”
傅夜朝瞳孔一缩,他想到了青槐,他一直知晓青槐对慕汉飞的影响,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大。
当年是青槐一家救了慕汉飞,她一家三口拖着从死人堆中找出的慕汉飞回到山中,为慕汉飞治伤。
但是因为血迹,她家被质国一小队发现。于是当时身不能动的慕汉飞被青槐藏到床底——那本是青槐父母为了避免青槐被辱特意修的暗道。
本来青槐父母也想让青槐躲进去,但时间跟本来不及,所以青槐跟父母留在床外。
霄国军队进来翻找了半天未找到慕汉飞,其首领见青槐貌美,顿时生了歹意,把她与母亲拉在床上羞辱她们。
就他一人还不够,剩下的人做了同样的事。
那床板吱呀吱呀的响,但慕汉飞因受伤根本无法动,只能任凭那刺耳的声音不断在耳边清晰地刺响着。
因为这个,慕汉飞自从云北回来根本不敢合眼,他一合眼眼前就浮现出模糊的痛意。
........
傅夜朝慢慢地把手放下,他睁大眼睛看向慕汉飞,道:“所以,你因害怕女色模糊了对我的感情,而如今,你又清晰了,是吗?”
傅夜朝猛然攥起拳头挥向慕汉飞头侧的石壁上,失声怒吼道:“是吗?!!!”
慕汉飞眼尾通红,他大喊道:“是!我答应青槐待战事结束我就娶她,但她死了,所以我不敢再近女色。但是傅夜朝,青槐还活着,你知道吗,她还活着!”
傅夜朝的手顿时僵住。
什么?他没有听错吧,淑清说什么?他要娶青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