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道:“你要是出什么事,爷会扒了我的皮。”
时雍安慰他:“你皮厚,经得住扒。”
朱九:……
为了带路,时雍还带上了那个买鳝鱼的“老瘦”,此人很是沉默,不快不慢地跟着时雍。人上了岁数,既无朱九那么多话,也不像那么急躁。只看朱九在那里前后地奔波,他神情恹恹,好像不太提得起精神。
亲眼目睹了同伴中毒,又是自己买回的鳝鱼,时雍猜他可能不好受。
上点岁数的人,想法更多一些。
“老瘦……”
时雍喊出绰号,发现他没什么反应,清了清嗓子。
“大叔,如何称呼?”
被她称为大叔,“老瘦”有点吃惊,略略侧过眼来,恭敬地解释,“曾五。家里兄弟七个,行五。没有取名字,大家伙儿都叫我曾五,叫多了,就成了大名。”
“曾五叔。”时雍漫不经心地与他聊天,“伙夫长平常跟你们相处,可有什么异样?”
曾五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说罢,见时雍皱眉,他又急着解释道:“我是这次被统入抚北军才认识伙夫长的。以前我在忠义中卫军中效力,做二十年伙头兵,一直做采买之事,买回来的东西,从未吃坏过人。”
怪不得他会这么郁闷。
时雍笑道:“那也不是你的过错,有人诚心加害,防不胜防。”
曾五望她一眼,不解道:“宋侍卫为何怀疑是伙夫长要加害黑蛋他们?大家同在营中,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与他们虽是不熟,却不曾见到他们有何矛盾,即使偶有几句嘴角,也不至于杀人……”
时雍理解他的想法,抿了抿唇道:“他未必是为了杀人。”
曾五问:“那为了甚么?”
为什么呢?
时雍半眯起眼,望向蜿蜒的官道。
以往,赵胤每日里都会去校场看将士们练兵,今日却称病不出,或许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为了看赵胤在不在营中?
又或者,命令向忠财杀人的就是他。可是,向忠财杀了一个马横后就自杀谢罪了,赵胤又迅速平息了风波,此事没在大营里闹起来,他任务失败,不好交差,这才想搞第二波?
时雍怔怔想半晌,道:“我们这就去寻找答案。”
曾五叹了口气。
走到半道,他像是突然想到个什么事似的,猛地转头。
“有个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时雍笑道:“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曾五有点犹豫,“我不想做背后搧风点火的那种人。”
时人重义气,曾五身上也颇有些仪气风,时雍看
他满脸纠结,劝慰道:“那得看是为了什么事情?为行好事,做什么都是对的。不过,你若实在不想说,那就算了。”
曾经眉头紧皱几下,突然叹息一声。
“你说得对,我只说事情,怎么判断不归我管。”
“嗯。”时雍看着他笑。
曾五恍神一下,看着姣好的少年郎,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笑了下,这才敛住目光,认真道:
“那日我出营采买。伙夫长说想买些东西,就随了我出营,我们一起到了卢龙。”
“他全程都跟你们在一块吗?中途有没有离开过。”
曾五点点头,“是在一块。可若说完全没有离开,也不是。他中途尿急,离开片刻就回来了。我寻思人有三急,又在营外无人看到,就没有放在心上。”
“糊涂呀你。”
片刻工夫,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回去赶紧禀报厂督知晓,好好审他!争取将功抵过吧你!”
————
卖鳝鱼的老者居住的是一处单独的农房,四周没有邻里,望眼望去,荒凉一片。听曾五介绍,他们刚才打听过,这老农家里人都往南边逃难去了,就他舍不得庄稼祖屋不肯走,这才留下来的。
在曾五几人发现老农的尸体后,已经通知了卢龙县衙。时雍还没有进门,就看到了官府的马车停在外面。
靠近民房,大黑的反应比他们都要敏感,凑到地上东嗅嗅,西嗅嗅,嘴里就发出一阵低低的呜呼声,似在警告。
时雍跃下马,将马绳拴在门口的槐树上,带着朱九和大黑走了进去。
卢龙县衙的正在殓尸。
时雍刚迈过院门,就撞见一张熟面孔。
卢龙县衙的郑仵作。
看到时雍,他也愣了下。
在青山镇的裴宅和上次的卢龙殓房,时雍是女子打扮,都曾与郑仵作打照面,有几面之缘。
乍然看到一个长得和“裴夫人”相似的男子,郑仵作满脸困惑,看看时雍,再看看朱九和大黑,没有吱声。
曾五却不知个中内情。
他前头刚来过,也是他陪着东厂侍卫去县衙报的案,赶紧上前介绍了一下。
“这位是县衙的郑仵作,那位是唐捕头!”
后面这句话,他是指着檐下正弯腰查看水缸的一个男子说的。
末了,他指着时雍和朱九。
“这二位,是大都督的亲卫,宋侍卫,朱侍卫。”
唐捕头是在钱名贵出事以后,由新上任的县令任命的捕头,他不认识朱九,郑仵作却是熟人,闻言尴尬地笑了笑。
“见过了见过了。”
他说着又瞄时雍一眼,眸有疑惑。
时雍在将军府那晚,是看到尸体就害怕的娇弱妇人,现在是气宇轩昂的少年侍卫,面对郑仵作怀疑的目光,她没有表现出半点心虚,而是坦然自若地道:
“奉大都督之命,特来询问案情,麻烦二位配合一下。”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
“锦衣卫指挥使赵胤。”
朱九眸子里露出一抹讶异。
他没有想到,大都督的令牌还在她手上,这当真是宠到没有规矩了啊?
而时雍却不这么认为。这令牌本是赵胤在青山事变时交给她,让她拿着逃命用的。事后,他似乎遗忘了这件事,没有索回,时雍也就没有提及,眼下拿出来狐假虎威,极是好使。
一看令牌,郑仵作变了脸色。
唐头快和另外几个捕快,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赶紧过来拜见。
时雍收回令牌,淡淡道:“二位说说情况吧。”
第194章 我得马上找到大人
唐捕头和郑仵作对视一眼,道:“死者名叫蔡老实,卢龙县东鱼村人。户薄登载年五十六,妻早亡。留下一儿一女。女儿远嫁外县,儿子做了上门女婿,入赘到邻村。
眼下,儿子孙子已跟随女家南下逃难去了,没有寻到人回来收殓老汉。
据我了解,蔡老实常年以养鳝为业,县城很多摊档都收过他的鳝鱼,从未发生过鳝鱼中毒的事情。而且,大战在即,东鱼村十室九空,郑老实也没有什么仇家……”
唐捕头说到这里,看了郑仵作一眼。
郑仵作行个礼,介绍尸检情况。
“骇检发现,死者身上无明显抵抗伤痕,屋内无搏斗痕迹,尸体被人发现时,悬于房梁,我和唐捕头一致认为,死者系自尽身亡。”
悬梁自尽?
时雍眯了眯眼。
好熟悉的死亡现场。
诏狱的时雍、顺天府尹徐晋原、张捕快的徒弟于昌……
不知道为什么,时雍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一股恐惧的力量。
这是一种来自本能的提醒,好像是身体的细胞在唤醒她的记忆,又或许是她长期培养出来的敏感和警觉。这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感受,很难用言语去描述,只是在看到这个熟悉的场面时,会本能地感到害怕。
这种害怕还来自于大黑的狂躁不安。
大黑的样子很像水洗巷那个夜晚,它紧紧跟在时雍的身边,寸步不离,就好像她的周围有一个恶魔,时雍看不到,而它可以看见。在大黑眼里,这个恶魔已经杀死了很多人,大黑惧怕恶魔,又想保护她,这才会如此狂躁不安。
风吹过来,时雍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冰冷的寒意。
左右看看,她摸了摸大黑的头,示意它不要害怕,然后对唐捕头道:
“可否带我看看现场?”
郑仵作看她一眼,目光微深,“请!”
唐捕头和郑仵作将时雍带到蔡老实悬梁的地方,堂屋的大梁,绳子已经解了,地上还有一张歪歪倒倒的椅子。
时雍看了曾五一眼。
曾五指了指道:“我先头来时,老汉就挂在这儿。”
时雍问:“绳子多高?可否再挂回去,我看看?”
众人:……
人都殓了,仵作和捕头都有了结论,勘验文字都画好了押,他再来横插一脚算什么?
看得出来,唐捕头和郑仵作都十分不满。可是时雍冷着一张脸,压根不看他们的脸色。
“挂回去,等我看过水缸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