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安今天立了大功,面对歹人表现得很是勇猛,白执骑马在侧,将他狠狠夸奖了一番。予安腼腆地笑着,不好意思说自己脊背早已汗湿,方才只是凭着本能在还击,实则脑子充血,一片空白。
马车里,时雍听着他们的对话,一直沉默。
那几个随从的歹人可能当真不知是谁人指使,纯粹为财而来,但那个“三角眼”不会这样。
时雍从与他对视的那一眼里看到了杀气,至于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还是要她的命,就不得而知了。
时雍没有将口脂盒交给沈灏,也没有告诉他这个事情。等他们去里长家里签了地契和房契回家,刚坐下来,周明生就来回话了。
死去的“三角眼”名叫胡二,人称“豹子哥”,是京师地界上有名的混混,此人无家无业,常年混迹行帮,做些偷鸡摸狗,拦路抢劫的勾当。
那个被白执吓晕的家伙叫曾承,经常同胡二一道厮混,经沈灏一番盘问,他道出许多胡二的事情。其中一桩便是胡二最近认了个干娘,恰是“香苋不晚”胭脂铺的尤氏。
尤氏看重胡二,甚至还准备把自家的姑娘许配他为妻,曾承来之前听胡二说起,干了这一票,从此便要金盆洗手,娶娘子过日子。
时雍听罢,只是冷笑。
就胡二那副尊容,还是个无家无业的混混,尤氏是什么眼神,竟能看中他做女婿?这分明就是一个“杀猪盘”,拿胡二当了刀。
沈灏也许有所察觉,天擦黑的时候专程走了一趟宋家胡同,拎了些礼品上门,说是他家娘子的叮嘱,答谢时雍救了她母子二人性命。
言词间,沈灏很是客气,说一定会将此事查探清楚,但语气存了歉意。
显然,沈灏也怀疑陈香苋,但他对广武侯却又有一些忌惮。
时雍轻轻一笑,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不论这事是陈香苋自己的主意,还是广武侯陈淮的示下,跟广武侯府这桩梁子算是结下了。
时雍耐着性子等了赵胤一天,仍然未等到赵胤回来,决定用自己的办法以牙还牙。
入夜时,天寒地冻,她带着子柔去了乌家班。燕穆和南倾等在这里,在子柔的帮助下,一个时辰后,乌漆麻黑的天际下,三个平平无奇的男子从乌家班后院秘道里悄悄出了门。
此三人着江湖人士打扮,身着玄衣,戴着斗笠,直接去了胭脂铺,将正在熟睡的尤氏从床上拎起来,绳子一捆,两个耳光搧下去,胭脂铺的银子放在何处全都交代了。
哼!
那个矮小一些的男子走上前,扼住尤氏的下巴,沉声道:
“老虔婆,你以为大爷是瞧上你那点银子了?哼,爷们是来为我兄弟报仇的。”
“报仇?”尤氏有些愣,“这位小哥,你哪位兄弟?”
这个江湖人正是时雍乔装。
闻言,她冷笑道:“胡二。老虔婆,你教唆我兄弟去抢劫那户人家,害了他的性命,你凭什么活得好好的?嗯?”
尤氏一听,顿时慌了。
“我没有,我不认识什么胡二,我上哪里去教唆?小哥,你也不看看我这胭脂铺,一日进出多少银子,我不缺钱,怎会去抢人……”
时雍道:“说得对。你不缺钱。因此,你的真实目的不是抢人,是杀人。说,你与那户人家有何过节,又是何人指派你杀人的?”
“冤枉啊,我冤枉……”
“不承认??那我便送你去地下,和我那死鬼兄弟胡二对质……”
尤氏慌乱不已,惶惶间突然放开嗓子尖叫,
“来人啦……杀人啦,救命……”
“闭嘴!”时雍手上的匕首抵住她的脖子,冷冷地道:“我数到十,你不肯说出谁人指使,我便送你去见阎王。”
她双眼幽暗,目光扫过尤氏的脸,沉声道:“十、九、八、七,六……”
时雍数得极快,尖利的匕首也抵得极紧,似乎根本就没有要给尤氏机会的样子。
尤氏吓得心胆俱裂,颤声道:“是,是小姐。”
时雍看着她,“哪个小姐?”
尤氏扑嗵一声朝她跪下,“大爷饶命,不关我的事呀,都是广武侯家的陈小姐要我这么做的,我只是个跑腿的人,这胭脂铺也不是我的,是侯府小姐的……”
确认了这个答案,时雍并不意外,燕穆和南度对视一眼,眼里却有了暗色。
时雍没有要尤氏的命,而是将她和两个打杂的丫头拖到了大街上,然后将“香苋不晚”胭脂铺砸了个稀巴烂,扬长而去。
若非怕牵连附近的房舍,时雍定要将它付之一炬。
时雍很清楚,一旦陈香苋得到胭脂铺的消息,肯定会怀疑到她的头上,而她为什么易容,不是因为怕陈香苋知道,只是不愿留下证据。
相反,时雍希望陈香苋怀疑她。
她不作死,怎么会死?
时雍三人从胭脂铺出来的时候,左邻右舍已经有人听到动静起来察看究竟,他们不躲不避,大摇大摆地从旁人的注视里离开,然后再绕路返回乌家班。
乌家班的秘道是雍人园出事时,燕穆等人躲避官兵追查之用,如今刚好有了这个便利,三人回到屋子里,洗干净面容,换回原来的衣服,将夜行服放火烧毁。
看着他们忙碌,乌婵有些不解。
“阿拾,既然那尤氏已经承认受陈香苋指认,为何不直接带她去见官?有了尤氏的证词,看那陈香苋如何狡辩。”
“你想得太简单了。”时雍坐在椅子上,子柔在重新为她梳头发,时雍瞥了乌婵一眼,语气淡淡的,带一丝嘲意。
“胡二已死,单凭一个尤氏的证词,就想扳倒广武侯府,绝无可能。”
乌婵皱眉,“广武侯那么大的势力么?”
时雍想到孙正业说的那些话,嗯了一声,唇角微微掀起,“赵家天下有广武侯陈景立下的汗马功劳。建国功臣的后代,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乌婵道:“那你这么做,除了激起她的怒气,又有什么用?她若是不理会,不是白费了功夫么?”
时雍看她一眼,随即笑了。
“陈香苋要付出什么代价,全由她一己之念,她若能就此收手,那便罢了。她暗地里阴我,我砸了她的铺子,一笔勾销。若她咽不下这口气,再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那就别怪我了。”
乌婵道:“就怕她当真玩阴招,防不胜防……”
时雍微微勾唇,一副笃定的样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贱人的招防不住,但是不用怕。因为大人的眼线,也避不开。”
乌婵一惊,便是燕穆和南倾也有短暂的错愕。
“你是说,今夜之事,赵胤会知道?”
时雍点点头,慢慢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喉,微微一笑,“他会。”
赵胤不在身边,可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赵胤的视线。
故而,时雍要为赵胤扳倒陈淮提供更多的依据。
她方才的时候就细思过,军需粮一案,谢炀一个仓储主事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此事一定与谢炀的亲家广武侯脱不了干系。若非事涉广武侯,赵胤又怎用得着亲自出马?
要办案子,就要办他个扎扎实实才好。
第454章 不为人知的事情…………
胭脂铺被毁,尤氏生怕自家被罚,连夜去了广武侯府报信,在陈香苋面前好一顿哭诉,将三个打砸铺子的江湖人描述得凶神恶煞,如有三头六臂。
陈香苋那天从沈府回来,洗了十次热水澡,喝了两副汤药,痒了两日方休,这番折腾,动了胎气,身子不太爽利,早早睡下却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有点睡意,突然得到这晴天霹雳,她气得又是大发了一顿脾气,若非腹中胎儿动弹,让她隐隐生痛,肯定还消停不了。
她这边闹腾,把广武侯陈淮和夫人都引了过来,独生女儿有了身子,这夫妇二人看得比心肝宝贝还要紧,听了这事也是一阵气紧,陈淮立马派人去查是何人所为。
陈香苋撑着腰坐在榻边,满脸怒容。
“不用查了,一定是宋阿拾那个贱人叫人做的手脚。不知廉耻的东西,靠着爬赵胤的床得了些好处,便无法无天了。”
她辱骂着,眼风扫向谢再衡,见他垂着眼皮半声不吭,不免又生嫉恨,咬牙切齿地道:“哼,她以为有赵胤撑腰便能野鸡变了凤凰?我得叫她知道,野鸡就是野鸡,生生世世都是野鸡。”
陈淮沉吟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叹气道:“乖女,咱不跟她一般见识啊。胭脂铺砸了就砸了,也值不得几个钱,爹再补给你便是。”
陈香苋闻言急了眼,“父亲可真是宽宏大量?你分明就是忌惮赵胤,不肯为女儿出头。”
陈淮一听,老脸有点挂不住。这陈香苋偏生又是个宠坏的娇小姐,心比天高,傲上云端。
一个人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日子过久了,哪里知道山外有山?
“爹,有些事情你得早做打算了。皇帝伯伯伤重不醒,朝堂由赵胤一手把控,太子就是个傀儡,你若再不想法子,再往后,咱们家的尊荣富贵,说不得哪日就被夺了去。还有这宋阿拾,就算我们不跟她一般见识,她岂会善罢甘休?这贱人很会讨赵胤喜欢,她若给赵胤吹枕头风,少不了咱们的苦头吃,还是要早做打算的好……”
广武侯夫人听了女儿的话,急得眉目焦灼,不时瞄向她家侯爷。而陈淮低眉深思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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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淮同陈香苋到府上拜见长公主的时候,白马扶舟正陪宝音在院子里种花。
这所宅院陈设简单,但院子宽敞,宝音生活淡泊,除了写些书稿,便喜种花种草。
因光启帝的病情,宝音这段日子都没有回井庐,而是住在京师的宅院里,除了去良医堂探病和入宫瞧赵云圳,便只剩下这点爱好了。
白马扶舟今日为她寻来一株茶梅,说是托人从东瀛渡海而来,很费了些心思才让茶梅活着见到长公主。
宝音很是欣喜,正与白马扶舟说着种植之法,忽闻禀报,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传他们进来吧。”
陈香苋看到宝音长公主亲自拿了锄头在挖土,袖管扎得老高,裤腿上也沾了泥,全无长公主的端庄,不经意地皱了皱眉,方又展开笑脸,朝宝音福了福身。
“香苋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陈淮亦在旁边跟着行礼问好。
宝音私底下是一个不喜俗礼的人,尤其来的是陈岚的家人,她也没拿他们当外人,随便抬抬手,让他们免礼,便道:
“来得正好,看看我这茶梅。”
陈香苋哪对什么茶梅感兴趣啊?
她拣了些好词将宝音的茶梅好一顿夸奖,说着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变脸,悲从中来。
“若是我姑母身子好起来,像往常那般陪长公主殿下种种花,说说话,那才当真是好日子呢……”
一听她提到陈岚,宝音握锄头的手不由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了她片刻,忽而一笑。
“你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陈香苋莫名觉得宝音的眼神里有一丝不悦,可是待她仔细去捕捉,宝音已将脸挪向了一旁,连锄头都交给了何姑姑,交代她将茶梅种下,然后回头对陈香苋和陈淮道。
“你们有好些日子没来看她了,她近来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