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她。正好要人做事的。”
赵焕刚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润润嘴唇,低低道“都听你的。”
时雍就像看不见他目光里的示好,走到床前,看着她厚厚的锦被,二话不说就揭了开,又回头叫秋莲:
“开窗。”
秋莲看着赵焕,不想听。
赵焕目光一直看着时雍,满满地不舍和眷恋。
“听她的。”
时雍抿嘴,一言不发地挂起纱帐,示意他将手拿过来,这才端坐在锦凳上,正色把脉。
房里静谧得落针可闻。
时雍低眉宁神,赵焕面孔苍白而憔悴,瘦了一圈,一双漆黑的眼睛仿佛落在了眼眶里,渐渐浸润。
“雍儿……”喊出这个名字,赵焕喉头已是哽咽,“有生之年,还能见你,我很是开怀……”
时雍抬起眼皮,不回应他的话,面不改色地说道:
“脉来弦急,虚弱不应,此乃邪盛正衰,危症之兆。楚王,可知你命不久也?”
赵焕目光微冽,随即挽唇。
“终日深居宗人府苦寒之所,生如何,死如何?无妨。只要送我下黄泉地府的人,是你就好。”
时雍哼声,放开他的手,像是沾染了什么邪戾之物似的,掏出绢子拭了拭手指,这才同慢条斯理地道:
“观音灵丹,为何不服?”
赵焕看着她,“想等你来。”
他倒是挺老实,没有转弯拐角。
时雍冷笑,不开口,转头叫秋莲准备笔墨。
赵焕盯着她,似乎想要坐起来,却在一番挣扎后又无力地倒了回去,气促喘息。
“若非我病危,你是不是不会来?”
时雍回头,眼窝里是冷淡的嘲意。
“楚王殿下把自己看得太重。在我眼中,你与别的病人没有区别,救人是医者德行,我不会拒绝。”
赵焕一噎。
眼底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
“雍儿,你如此恨心?”
时雍:“请叫我明光郡主。”
“……”
沉默片刻,赵焕突然笑了一下,十分勉强。
“是不是只有我死,你才会谅解我的过失?”
时雍看着他,不怎么明显地笑了下,“你做了个噩梦,会去找梦中人要谅解吗?”
梦魇里的人。
赵焕喉结动了动,想说了什么,时雍却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去到书案。
秋莲已经摆好了笔墨,在时雍过来时,赶紧站到一旁边,别开目光。
时雍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瓷瓶,递到秋莲的手上。
“两粒,喂他服下。”
秋莲认得这是什么药,看一眼,眼睛又浮上泪雾。
“都是为了我和腹中骨肉,殿下才病得这样重,都是我不好……”
秋莲说着便将掌心盖上小腹,眼尾余光却在瞥时雍的表情。
时雍鼻翼里哼出一声,平平淡淡地道:“你无须自责,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别说是他心甘情愿把丹药让给你,便是你抢了他的,也是正解。”
秋莲要听的不是这个。
她怀了赵焕的孩儿,肚子里这块肉是尊贵的皇家血脉,她已为此事骄傲了许久,奈何这里人太少,连阮娇娇都不在了,没有人看到她的得意和风光,她迫不及待想要炫耀……
明光郡主又如何?
赵胤权倾天下又如何?
他们是皇子凤孙吗?
不是,但她得到了这一切。
“你说得对。”秋莲压着声音,故意哭笑,“毕竟孩子最大,我和王爷怎样都行,死也不怕,只要皇家骨血绵延……”
时雍身子抖了下。
秋莲的话被打断,狐疑看她。
“郡主这是怎么了?”
时雍看她一眼,“鸡皮疙瘩。”
秋莲错愕,看着她许久没有吭声。
时雍写好方子,交到秋莲手上,这才淡淡一笑,“你知道阮娇娇是为什么被楚王所厌弃的吗?”
秋莲嘴角微翘,不无得意地说:“自以为是,妄想霸占殿下,在庆寿寺差点害死你……”轻咳一下,秋莲又瞄了时雍一眼,“我心下明白,殿下心里装着你,我不在乎,也不拈酸吃醋。像他这样尊贵的男子,自当拥有美姬艳妾无数,岂是哪个女子胆敢独享的……”
好一番妇德自觉。
时雍听乐了。
“你错了。阮娇娇被厌弃,不为别人,也不是为我。只因为楚王从来没有打心眼里喜欢过她。至于你,恕我冒昧,不如阮娇娇……”
秋莲是寒家女子,虽有些小心机,但不足够聪慧,简单的脑子也永远想不到那些深远的东西,被时雍这么一激,她果然大受打击,将在宗人府这几个月里,楚王是如何待阮娇娇,又如何待她的好,如数家珍般告诉时雍。
如此,时雍毫不费力气就得到了楚王在宗人府生活的第一手资料。
只可惜,没有特别紧要的。
除了宗人府的官吏,没有外面人的找过他,更别说邪君和庞淞了。
这个结果,不算意外,却令人唏嘘。
时雍看着赵焕把药服下去,临走,还是忍不住损他一句。
“没想到吧,你就这样成了一颗弃子?”
赵焕身体僵硬着,看着时雍似笑非笑的脸,苦涩一笑。
“那你开心了吗?”
时雍冲他勾唇,“与我何干?”
赵焕轻咳,压低了声音道:“我宁愿你恨我。”
时雍默默挽唇,避开他的目光,“看你落到这步田地,我就懒得恨了。年少轻狂时,难免自以为是……你如此,我也一样。你错在被人利用,将一辈子都押注在一个不可能成功的欲望里。”
“雍儿……我是为了你。”赵焕喉头哽咽。
呵!
时雍冷笑一声,眸子里极凉。
“男人总是喜欢这般,将所有的过失推到女人身上,让女人来担这红颜祸水的罪名。是不是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感动?”
“赵焕。”时雍抽一口气,声音缓慢了许多,“你对我或许有情,但你更爱自己,更爱这个江山,不然,你也不会被庞淞利用。不然,也不会有什么阮娇娇,秋莲,还有你楚王府那一干美姬艳妾,你说,你这些都是为了我?可笑不可笑?为了我,和无数女人睡觉?”
赵焕噎住,好半晌才吐出那口气。
“我是个男人,我是大晏的亲王,我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的。你当年又不肯给我……”
“停!”时雍不耐烦了,“过去的事情,我没有兴趣听。”
“你必须得听。”赵焕拔高声音,为自己申辩,“我赵焕对天起誓,心里有你,只有你。至于那些女人……雍儿,开枝散叶是男人的责任,我如此,赵胤也是如何。你是不是以为,你嫁给他,他这一生就独你一妇?再不会有他人?等你年老,色衰爱驰……”
第798章 大案亲审
时雍再次笑了起来。
“那也与你没有关系……至少,他得到了我。而你,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我都是你得不到的女人呢。”
赵焕眼眶一热。
眼泪几乎突然地就从滑了下来。
“你何苦刺我?”
时雍哼声,眼看秋莲进了屋,淡淡道:“楚王殿下好生休养,我走了。”
“雍儿!”赵焕喉头生硬,泣不成声。
把个秋莲生生吓住。
从楚王府到宗人府,她何曾见过赵焕哭泣?
即便是争位失败,被今上圈禁在此,他都不曾像这般激动……
她不明白,对赵焕而言,最深的疼痛,莫过于筹谋多年,到头来发现自己只是个笑话。爱得再多,终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嫁与他人,从此不复相见。
“明天——你还来吗?”
赵焕气血浮动,用尽力气又问出一句。
时雍带着大黑刚迈过门槛,闻言停下脚步,回头朝他一笑。
“来。我夫婿说,王爷贵体要紧,务必看你痊愈。”
赵焕胸口抽痛,泣不成声,“我宁愿你恨我,你恨着,就会记得我,如果不能让你欢喜,一直恨着,也是好的。恨我,心里也会有我。”
时雍黑亮的眼微微一眯,嘲弄般浅笑,在秋莲为他拭泪时,悄无声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