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暗下决心,等目前这个复杂的案子结束之后,一定要与南行止保持距离,就连瑞亲王府,也不能常来了。
正厅之中纭纭的人声传了过来,她定了定神,端然稳健地向正院走。
瑞亲王府有前、东、南、西、北五个院落,正院便是前院,入府可见,正厅也设在正院之中,用于接待设宴。
若是家宴,便在各个院中小聚即可。
她刚刚进入院子,穿过拱门,忽然听到头上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抬头一看,见是一只蓝色的鸟。
她一眼便认出这只鸟是瑞亲王长子南行章那只叫做深衣的鸟。
深衣在她头上盘旋了几圈,又飞回去,成青云追看过去,见南行章从院外走了进来。
他也一身常服,圆领窄袖,袖口收束,其上绣银色碧海青天暗纹,皮质腰带,镶嵌蓝色宝珠,侧面别着一把折扇,折扇上挂着一枚小小的玉坠。
他并未束发,只用一根软软的银带随意绑着头发,青丝如墨,气宇悠然。
“成员外郎,看来我的深衣很喜欢你。”
深衣蓝鸟落在他的手中,他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鸟儿似很享受般,侧首蹭了蹭他的手指,啾啾地叫了几声。
“王子,”成青云立即行礼。
“不必多礼,”南行章对她轻轻抬了抬手,“今晚与母妃一同用饭,本是一家人小聚,没什么可拘礼的。”
他抬手,“请。”
成青云怔了怔,侧身让开,说道:“王子先请。”
南行章顿了顿,与她擦身而过,先进了正厅之中。
成青云不敢再独自一人走,便在月拱门处等南行止,不过片刻,他便走了过来,眸色深沉地看着她。
“方才,看见王子了,”她立即对他说道。
南行止停下,静默了片刻,才说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成青云有些困惑,审讯地看着他。
南行止轻轻摇头,“走吧,随我进去就好。”
他走在前面,成青云这才与他一同进去,阑珊夜色之中,她垂首走着,与他保持恰当的距离,灯影摇曳之下,不由看到他的背影,一时怔愣又空茫。
正厅内,王妃与钟灵郡主已经入座,虽说是设宴聚会,可并不曾铺陈排场,不过一张圆桌,菜式也十分家常精巧。
一见到成青云,钟灵郡主立即从王妃身旁起身,映着笑便走了过来,好心地为她指了位置:“青云,你坐那儿!”
南行止对她略略点点头,在王妃身旁坐下,成青云坐在圆桌左下方,与南行止隔了一个空位,却与南行章相对而坐。
“安王殿下还没来?”王妃扫了眼,见所有人都落座,唯独安王的位置还空着。
安王是先皇最年幼的庶弟,先皇参与争夺皇位之时,安王南泽尚且年幼,只有王爷的爵位,更不曾钦封亲王,手中并没有实权,且其母地位不高,太宗皇帝去世时,他的母亲,也不过是个嫔位,为在宫中生存,安王之母与平王之母交情甚好,也算是互相有了依附。
故而,若说这帝王之家,可还有骨肉亲情的话,平王与安王的手足之情,也确实比其他王爷更深厚些。
“已经让人通知安王了,他很快就到。”南行止说道。
“那便再等等,”王妃轻轻地点头,示意侍女先上茶点。
侍女一一将茶点端了上来,钟灵郡主帮着王妃倒茶,一时静然雅致,只听得侍女轻盈步履声与钟灵郡主倒茶时,茶水琮琮之声。
“王嫂!我来晚了!你们开饭了吗?”
忽而从庭院外传来一道匆忙又清浅的声音,众人闻声看去。见庭院灯影交错之中,快速闪现一道身影。
成青云微微眯了眯眼,一眼便看见那人腰上硕大又明亮的珍珠,那珍珠随他的步伐轻轻摇晃着,似涟漪中的皓月。
再走近,光影逐渐明亮,他那一身金丝银丝织绣的锦衣,仿佛万花绽放般,让人眼花。也许是走得急,他宽大的衣袖前后摇摆,腰间佩戴的珠玉撞击出玲玲声响,虽说悦耳清脆,可响声凌乱无章。
走到门口,他高抬脚,跨过门槛,那双碧绿色蜀锦靴履立刻出现在众人眼前,及其夺目,在烛火交错之下,碧绿镶嵌珠宝的靴履之上,泛着淡绿色的暗纹,仔细一看,竟是点翠。
成青云暗自称奇,常人将点翠戴在头上做饰品,或者点缀在衣袂之上彰显华丽,可这位安王殿下,果然与众不同,将点翠点在脚上。
“王妃嫂嫂!”安王南泽一阵风一般走了过来,行动如花枝乱颤,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过去,拱手向王妃行礼。
众人似早已见怪不怪,王妃也不过起身,示意他入座。
第116章 王府夜宴
安王南泽甫一坐下,立刻向桌上的人问好,甚至很是老成的看向钟灵郡主,轻轻地点头,“钟灵今日很是乖巧,王叔我今天就不为难你了。”
钟灵郡主抿了抿唇,别开眼去。
南泽一转头,看见了成青云,微微愣了愣,下一瞬,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掼在了桌子上。
他豁然抬手,狠狠地指着成青云,瞪大了双眼,诧异兴奋地叫道:“是你!我认识你!”
那副打了鸡血的模样,让成青云心头一惊,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起身向他行礼:“下官成青云,拜见……”
“不必多礼啦!”南泽立刻起身,抬手握住成青云的手,顺便截断了她的话,“我……我终于见到活的你了!”
成青云僵住,哭笑不得,只局促地笑了笑。
“哎呀!”南泽一拍桌子,看向南行止,很是埋怨责怪,“小侄儿啊,你要请她来,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我若是知道她也要来,我一定早早就到了,绝对不会被事情耽误迟到!”他兴奋地握着成青云的手,语无伦次,话也说得颠三倒四的,“成青云,我早就听说过你了,早知道你现在会这么出名,我当初遇见你的时候,就该与你熟悉起来的!”
成青云僵硬地笑了笑,忽然就想起,这个安王殿下,她的确是见过的。
当时看见他时,是在瑞亲王的葬礼之上。那时不过匆忙一瞥,而安王也一身素缟孝服,站在一群素衣孝服的人之中,根本就不起眼,故而成青云并不曾注意到他。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眼安王南泽的手,慢慢地起身,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王叔,有事不妨坐下说,站着多累。”
南泽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立刻热情地请成青云坐下。
入座之后,他抬手揉捏自己的肩膀,低声的埋怨南行止,“你刚才那么用力捏我肩膀干什么?如此大不敬,我可是你的王叔!你请我入座,应该客气点。”
南行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我已经很客气了。”
南泽一梗,欲言又止,转开眼不看他,倾身靠近成青云,借机与她低声细语。
筵席正式开始,成青云却没有多少机会尝尝身边的美食,南泽拉着她,热情地询问关于破案的细节和疑问。
她原本也知道,自从萧衍余麻钱那起“舞鱼杀人案”之后,关于她的一些流言就在坊间和朝堂之中流传开来。只是她并不曾想到,有人竟然因此对她如此感兴趣。
这让她隐约感受到了危机。
“当时那条鱼,是怎么杀人的?是变身成为鱼怪了吗?”南泽问。
成青云摇头,不知道从何解释。
“那舞鱼的老头儿,那个余麻钱,是不是会妖术,否则怎么会指挥得连一条鱼都听他的?”
成青云默默地吃菜,微微地摇头。
“那萧衍可真是过分,竟然敢贪赃,还敢杀人,他简直不顾王法,你是怎么查出他的罪行的?”
成青云低着头,低声说:“是世子查到的。”她想将话题转到南行止身上,让南泽不要再在她耳边聒噪了。
“哦,”南泽点点头,“那萧妃有孕,是真孕还是假孕?她真的是被人陷害了吗?”南泽继续问话,他的问题,多得就像一个无底洞,永远都问不完。
成青云欲哭无泪,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
她十分艰难的应付着安王南泽,瑞亲王王妃忽然放下筷子,看向钟灵郡主,说道:“钟灵今年也快十六了吧?皇上可说过,何时考虑你的亲事?”
话音一落,连南泽也愣住,他顿时忘了要问成青云问题,兴致勃勃地看向钟灵郡主。
钟灵郡主窘迫羞涩不已,捏紧了筷子,低着头摇头,“还没有,皇兄很忙,还没说过我的亲事。”
王妃摇了摇头,“皇上日理万机,总有许多事情顾忌不过来。你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了。”她深深地看了钟灵郡主一眼,又看向南行止,“我如今也很少关心朝堂之事,也不知道哪家的公子比较好,你留心些,帮你妹妹看看。”
南行止轻轻点头,自然应承,“好。”
“世子哥哥!”钟灵郡主顿时心急,咬牙抿唇,眉头紧蹙地看着他。
可南行止丝毫没有任何情绪,她顿时急乱,转身挽住王妃的手,撒娇说道:“婶婶,我还小,我还不想谈亲事呢。”
王妃笑了笑,“怎么会不谈亲事呢?是女儿家,总会嫁人生子的。你别羞,只是让行之为你留意而已。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尽管告诉我,我上书皇上为你做主。你是郡主,又是皇上的亲妹妹,上头还有你世子哥哥为你做主,还有你的王叔们,不要担心。”
钟灵郡主双脸通红,咬着唇,欲言又止。
成青云静静地看着,心里有些堵塞。
或许是想起了自己庶母为自己做主的亲事,如今再与王妃为钟灵郡主做主亲事的态度两相对比,她心头不由得生出些许酸涩和欣羡。
“哎呀,”安王南泽放下筷子,嬉笑道:“王妃嫂嫂,你不知道,钟灵这小丫头有喜欢的人了。”
王妃一怔,随即又是一喜,连忙问:“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哪家的公子,可是在朝为官?”
话音一落,钟灵郡主豁然起身,指着安王,厉声威胁,“你住口,不准你说话!”
安王眉头一挑,丝毫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他轻哼一声,说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成侍郎吗?”
“成侍郎?”王妃疑惑地看向南行止。
“成青岚,刑部的。”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他多大?侍郎的话,年纪也该不小了吧?”王妃微微蹙眉。
南行止平静地说道:“年纪二十多吧,蜀郡人。”
王妃脸色一喜,“看来是青年才俊,钟灵,你若是喜欢他,我会为你先看看。虽说你喜欢,但是到底对他有多了解还未可知。”
钟灵郡主将头埋得很低,轻轻地点头,“我若是喜欢他,就能和他在一起吗?”
“你是郡主,身份何其高贵,”王妃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你若是想嫁给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钟灵郡主慢慢地抬起头来,涩然又欣喜地一笑。
“那……就先观察一段时间,若是何时,还请叔母向皇兄说一声。有皇兄和叔母做主……”她笑靥清甜,双眼若辰星般清澈璀璨。
成青云垂首,慢慢地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一时,怅然若失。
青岚,就算她与青岚再亲密,可他也终究会有他的人生。若是他娶了钟灵郡主,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届时,他又如何会与自己回到蜀郡呢?
失落又茫然,让她一时看不清眼前这热闹又温馨的筵席,只沉默的垂着眼,静静地坐着。
“钟灵的亲事还早,”南行止定定地看了成青云一会儿,为王妃夹菜,说道:“或许还可以再等些日子,说不定,还有更好的人选。”他意味深长,沉稳地说道。
钟灵听他一说,双眼微微泛红,倔强又恼怒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