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被风吹到了树上,还是从天上掉落下来挂到了树上。
她立即指给南行止看。南行止抬头,稍作迟疑,一跃而上,攀到树枝上,很快将那盏孔明灯摘了下来。
灯已经灭了,好在灯罩依旧完整。
“这是谁的孔明灯?被吹到树上了。”成青云走上前,去查看那盏孔明灯,发现不是自己的,蓦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南行止随手将孔明灯放在一旁,“或许是方才放灯的时候,被风吹到树上的吧。”
成青云将灯拿了过来,轻轻地摸了摸灯罩,“这灯罩是上好的月色纱做的,这样灯亮起来,才明亮好看。这上面还绘了嫦娥奔月,只是做工粗糙了些。也许是宫中哪位娘娘的吧。”她好奇地将宫灯翻过来,想要看灯罩之上些的愿望。
南行止微微眯了眯眼,却没阻止她。
“咦,这灯罩上的愿望,并没写完。”成青云稍稍一愣。
南行止看过来,果然见那纸条上的语句只写了一半,且字体粗糙,用力不均,落笔时明显能感觉到手腕抖动得厉害。
他一哂,说道:“这宫中的人,哪怕是个女子,也是从小就知书达理的,字应该练得不错,怎么这个人写的字这样难看?”
“这个或许是例外吧,”成青云漫不经心地说道,“也并不是谁的字都写得好看的。”
她将宫灯放到一旁,忽而见那宫灯之上奔月飞入云端的嫦娥婀娜曼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嫦娥眼角还有一颗泪痣。”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一眼,轻笑道:“或许是应景吧,毕竟,嫦娥飞入月宫,从此之后就‘碧海青天夜夜心’了。”
他指了指画上留白处所题的诗。
“画这幅画的人倒是别出心裁,将嫦娥的悔痛之情以这颗泪痣来描绘。”成青云看向南行止所指的画中留白处,果然题着“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顿时深以为然。
漫天孔明灯如雪飘散,成青云看了看手中的孔明灯,思索片刻,干脆将孔明灯放在高台的栏杆之上。
“这或许是哪位娘娘公主的,届时问一问,再还给人家吧。”她说道。
南行止不置可否,柔静地看着她。远处宫内传来悠远而短促的更鼓声,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宫墙楼阁灯火掩映,精美的宫殿屋檐,遄飞巍峨。
已入深夜,繁华热闹、欢饮觥筹,都随夜色悄然无言。南行止看了看更漏,竟已快过子时。
“今日已很晚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他对成青云说道。
成青云低着头,借着月色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月色如纱,清照流泻,将那双柔软纤细的手照得白皙软嫩,清晰的纹理,似无形的丝线般,淡淡的萦绕着。
“怎么了?”南行止蹙眉,伸手正欲将她的手握住,她豁然一惊,立刻将手背到身后。
南行止定住,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成青云见他忽而阴沉疑惑的神色,便知他误会了。她慢慢地握紧手指,抬头看着他,那双明湛如月的眼睛似稚童的双眼般,无辜又清澈。
“我手上沾了些血腥味,”她清罥的眉头轻轻蹙着。
南行止轻蹙俊厉的眉头微微舒展,以为她是怕血腥味染到他的手上。
他有些哭笑不得,忽而又听她说道:“这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哪儿染上的,若是被你碰坏了,怕难以查出源头。”
南行止顿时啼笑皆非,无奈而笑,轻声提醒道:“是不是沈太妃身上的血?”
成青云若有所思,片刻后又不太确定地摇头,“我并没有去触碰过沈太妃的伤口,也没有染上沈太妃的血。”她咬唇,轻叹一声,“今晚恐怕还不能休息,案件的线索和现场的痕迹,时间越长就越难查证,我必须抓紧时间查案。”
“若是疲惫查案,身体也会难以支持。”南行止隐忧地看着她。
成青云反而一笑,双眼明亮有神,哪儿有疲惫的模样?
“我现在不困,还是先去案发现场查一查,若是困了,我会回去休息的。”说罢,她便转身朝拙政殿之中小跑而去。
南行止看着她在月色之下远去的身影,终究是摇头一笑,紧随她而去。
两人进入殿宇,殿宇之内,灯火尽熄,殿外疏落而进的月色,光线惨淡素白,将阴暗处漆黑的暗影照得峭楞诡异。
南行止点亮了几盏宫灯,首先触目的,是宫殿地板上的血泊。殷红的血水蜿蜒渲染,已失去初初涌出人体时的鲜活,血泊边缘的血已有些干涸。
地上的血迹大部分呈流淌状,沈太妃身前的桌案之上,有喷溅状的血迹。可见凶手在将匕首刺入沈太妃心脏,之后又拔出匕首,血喷溅而出,洒到了沈太妃桌案之上。
沈太妃的尸体已被收殓,如今殿宇之内,唯有这一滩血迹,触目惊心。
“当时殿宇内所有的人都在高台之上,准备放孔明灯。”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摇头,“并不是。”
成青云困惑惊疑地看着他,“谁不在?”
南行止蹙眉,“或许,我们一开始怀疑的方向就错了。”他思索时,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地摩挲袖口。
“哪里错了?”成青云急迫地看着他。
“我们都下意识地以为,凶手就在我们当中。”他眯了眯眼。
“可是,以沈太妃的伤情,还有我们离开殿宇到高台的时间来看,凶手不可能是外来的人,因为若是外来的人,没有足够的时间作案。况且,凶手的凶器都没有办法带走或是销毁藏匿。”成青云急于解释。
“是,”南行止安抚地看着她,“正因为如此,我们或许被凶手误导了。”
“这么说来,凶手不在我们之间?”她抿唇,轻声说道:“当时赴宴的官员都离开了,拙政苑内,剩下人有皇上、俪贵妃、萧妃、平王殿下、安王殿下、沈太妃、三公主、嘉仪公主、嘉仪公主的驸马、你、我、青岚,还有皇帝的几位嫔妃……”
两人暂时沉默,成青云脑海中思绪如飞,“除了他们,还有谁?”
“皇上带了贴身宦官,各王爷、嫔妃,还有公主,都有贴身侍卫或侍女。”南行止意味深长地说道。
成青云混沌的思绪豁然一清,她微微瞪大了双眼,“你是说,这些侍卫和侍女,或者是宦官?”
南行止沉了沉眉,深沉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如此,只要询问各个王爷主子就好了。”成青云语气稍许沉凝,“世子可还记得当时高台之上的情况?”
南行止定了定,“在我视线范围之内的,我都还记得,但是……”他定了定,“不在我视线范围内的,我并不曾注意。”
成青云平静地点点头,“若我是凶手,我该如何轻易躲过众人的视线,并且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害沈太妃,且沈太妃竟然不反抗,不呼救。”她眼眸忽而轻轻一闪,“一般情况下,被害人不反抗,或许有特殊的原因。”
南行止轻轻点头,补充道:“一是被害人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二是,被害人不为人凶手对他有危险,所以根本就没有警戒反抗的意识,当凶手行凶时,便来不及反抗。”
“那沈太妃,到底是哪种情况?”成青云喃喃自问。
“可以设想一下,”南行止蹙眉思索,“若是沈太妃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那是为什么?”
“沈太妃身上的致命伤只有胸前深及心脏的伤口,若是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那么是中毒了吗?”思及至此,成青云又摇头否定,“不,沈太妃当时的模样不像中毒,而且,在我赶到殿宇之内时,她还有些意识的。”
“或许,你应该再为沈太妃验尸,”南行止说道,“沈太妃胸前的伤太过严重,所以常人会下意识地认为那就是沈太妃的死因,但是或许尸体之上还有些细节,被忽略了。”
“你说得对,”成青云抿了抿唇,又轻声一叹,“去看看我的席位吧。”
她的席位靠后,其实若是不注意,很容易被人忽略。凶手定然很是熟悉这宫宴席位的安排,否则又怎么能那么准确的找到我的位置,并且藏好凶器?”
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座椅之上,垫着一张柔软的垫子。她俯身掀开垫子,座椅上有些许血迹。她翻转垫子,垫子上也染着些许血迹。
凶手杀了沈太妃,仓促地擦了擦匕首,匕首之上的血并未擦干净。
“当时陈统领就是在这垫子下发现匕首的。”成青云说道。
南行止目色沉沉地看着坐垫之上的血迹,说道:“这还真是一桩完美的犯罪,在找到有力的证据之前,凶手的作案手法和作案时机,简直无懈可击。”
他口吻平淡,只是在陈述事实,却让成青云有些受打击。她气馁的神色很是明显,南行止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不过,所有的完美犯罪,到最终水落石出时,都会让人觉得十分的粗糙。”
“当然了,”成青云轻声说道:“所有的案情告破的原因,都是因为发现了案情本身的漏洞。”她眨眨眼睛,避开他的手,理了理被他莫乱的头发,木讷地退后几步。
第193章 提线傀儡
成青云将坐垫放回去,再环顾四周,轻叹一声,“高台方才我在放孔明灯时,就已经看过了,没有任何发现。”她抿唇,“毕竟放孔明灯的高台并不是案发现场,不容易找到线索。”
“很晚了,已经快到丑时了,赶紧回去睡一觉吧。”南行止轻轻地拉住她的手,作势要将她带回房中休息。
成青云将手从他手心抽了出来,“我这就回去了,”她低声说道,“我也困了。”
“好,”南行止轻轻点头,“我送你回房。”
成青云的房间安排在偏殿一处耳房,是精巧别致的寝殿。如今留在这拙政苑之中的人,男女分别集中在不同的殿宇之内。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回到东面偏殿,见成青云入房之后,南行止才离开。
这一夜对于成青云来说,注定是无眠之夜。
月色微微西斜,窗棂之上笼着一片莹白月光,皎洁明媚。窗外疏影扫阶,宁谧而雅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变得更加的敏锐。
成青云难以入睡,干脆披上衣服起身。窗前有一方软塌,软塌之上有桌案,案上有纸笔。
心情难定时,她总习惯将案情线索一一记录在纸上,一来可以理清头脑中凌乱无章的思路,二来可以平复纷杂焦躁的心情。
窗外月色正好,中秋月圆。她轻轻推开窗户,如雪色的月光,似潺潺流水般流泻而来,映在白字黑字的纸上。她恍惚地看着月色,月光将四周渲染得淡然宁美。这月色也似有安抚的力量般,让她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月色总是能引起相思,她双眼微微泛酸,忽而想起父母亲人,又觉得寂寥落寞。
揉了揉眼睛,正准备关上窗户,忽然见偏殿之外游廊之下似有人走过。
游廊之下宫灯迤逦,随风摇曳,那游廊之下的人,也似忽明忽暗的灯火般若隐若现。成青云依稀能认出那是平王南澈。他一袭宽松飘逸深衣,手握一盏古朴精巧的宫灯,身后静静地跟随着一个沉默的侍卫。片刻之后,他下了游廊,似朝着拙政殿东偏殿而去了。
拙政苑有几处殿宇,但正殿以及正殿东西方向的偏殿并没有寝殿,此时南澈去东偏殿做什么?
她稍稍疑惑,如今这拙政苑之内发生命案,正是多事之秋,常人都恨不得藏匿锋芒,以免横生事端。深夜外出,的确让人难以理解并心生疑窦。
成青云怔了怔,正思索是否需要暗中跟随去查看,忽而又听到不远处传来开门声。
她立刻掩上窗户,只留了些微缝隙往外看。
有人静悄悄地上了游廊,身影在夜色之下犹如一抹轻柔清隽的云。成青云微微一惊,那人竟是成青岚!她不动声色,屏住呼吸,片刻之后,见成青岚也下了游廊,朝拙政苑的东偏殿而去了。
她轻轻咬唇,蹑手蹑脚地出了门,还未走出几步,突然见有人匆匆忙忙地上了庭院。她立刻蹲下身,藏在一丛花草之下。
借着月光和宫灯的映照,她能清楚地认清方才的人是嘉仪公主和驸马。果然不出她所料,也是朝着东偏殿去的。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又会有人突然出现,若是撞上,根本不好解释。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已察觉到有几人从隐秘处入了东偏殿,每个人行动都十分警惕小心,似怕被人发现。
这深更半夜,为何这么多人陆陆续续地入了拙政殿东偏殿?她思索片刻,决定跟上去看看。
她一起身,肩膀冷不丁被人轻轻按住,她吓得险些惊叫,有一只手及时轻柔地捂住了她的嘴。
朦胧的月光之下,她看清了来人,猛然悬起的心忽而放下,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推开他的手,疑惑又惊喜地看着他,说道:“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南行止眸色深了深,轻声说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看见了?”成青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