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吓得几乎赤脚就下了床,宁氏颤颤抖抖的给她穿了鞋,段氏披了个外衣就匆匆的赶了出来,指着院里撒泼的傅新桐喊道:
“你个小泼妇,这是做什么?哪里学来的市井做派,还不给我进来,丢人现眼的。”
傅新桐又泄愤似的重重敲了几下锣,声音震天响,就算是府外估摸着都能听见,敲完了之后,傅新桐就赶在嬷嬷上手来夺锣之前,就把锣和棒子扔到了脚边,对段氏怒道:
“我这些市井做派,还不都是跟着老夫人你学的。外面都说我们傅家是书香门第,老夫人又是受过贞节牌坊的诰命夫人,懂的规矩比我吃的饭都多,可是我今儿还就要问问老夫人了,这媳妇儿的嫁妆,到了傅家就是傅家的东西,这是哪个正经府邸的老夫人该说的混账话?你们不就是仗着我爹不在家里,以为我们娘儿俩孤苦无依的好欺负吗?我娘给我东西,没有从公库里拿过一分一毫,全都是她自己的嫁妆,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霸占她的嫁妆,这又是什么道理?”
段氏被傅新桐骂的脸色都发白了,手指着傅新桐的方向,不停的颤抖着:“你,你,你个没大没小,目无尊卑的孽女,来人呐,将这孽女给我绑起来,我,我要动家法,我要教教她什么叫做规矩。”
两个嬷嬷往傅新桐那儿抓去,傅新桐正要捡起地上的锣开跑,就听见主院拱门外传来一声怒吼,傅远这些日子可真不好过,大事小事一连串,好不容易安排好了老二的前程,如今后院又开始不太平了。
“都给我住口!”
傅远从拱门外走入,他自然是被傅新桐手里的锣声给吸引过来的,他正在南边的书房里跟人议事,本来就是想离后宅远一点,安静安静,可没想到,躲得远也没用,还是给召唤过来了。
傅新桐看见傅远,喘着气,收了声,低头让到了一旁,傅远看着她手里的锣一眼,傅新桐就把锣抛在地上,二话不说给跪了下来,萧氏也走到傅新桐旁边,娘儿俩跪在一起,萧氏一言不合就掉眼泪。
傅远看着这娘儿俩,就算想说傅新桐惹是生非也开不了口了。怒目瞪向了段氏和宁氏: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能不能让家里太平几日?放过我几日,行不行!”
宁氏见傅远怒了,也不敢含糊,扑通也跪了下来,段氏也被这情景弄得六神无主起来,今儿宁氏来告诉她事情的时候,她之所以敢这样放肆,就是因为知道老太爷今儿在南书房,南书房离主院远的很,就算是吵闹,只要没人去通报,老太爷根本就不会知道,事后只要知会一声,想来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可是段氏哪里想到,傅新桐这个贼丫头,早就打算好了,还让她的贴身丫鬟,拿着锣在门口守了那么会儿,根本就是存了心要跟她闹一闹的,段氏心里那个恨啊,若是傅远不在,她简直都有把这个臭丫头一口气打死的心了,可现在,傅远来了,二房如今是他心头的宝,哪里舍得动手呢。
可饶是如此,段氏也没有就此放弃,对傅远软下了姿态,低头掉起了眼泪,别以为就那娘儿俩会哭,她也会!
“老爷,不是我不让家里太平,而是咱们家里养了个祸害呀!哪次事情不是她给挑起来的?她就是存心要让家不安宁,要让老爷和我不得安生啊。我不过就是训斥了她几句,我作为当家主母,训斥她几句难道有错吗?她就敲锣打鼓,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我说她丢人难道说错了吗?老爷您别什么事都怪到我身上来,我,我也是拿那个祸害丫头没有办法了。”
装可怜的段氏让傅新桐觉得恶心,耐下性子,看她能说出什么花儿来,等她说完了之后,傅新桐才跪着爬到了傅远脚边,没有了先前撒泼的姿态,反而沉着冷静下来,对傅远说道:
“老太爷,如果老夫人只是训斥我几句,我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呢?老夫人避重就轻,她怎么就不告诉老太爷,她为什么要训斥我呢?”
傅新桐的话让傅远回头看了一眼段氏,见段氏提到‘为什么训斥’的时候,眼神一个闪躲,傅远便沉下气,对傅新桐道:
“那你说,她为什么要训斥你?最好说出点道理来,否则,就你这种目无尊长的行径,至少得挨二十个手板子,关柴房两天!”
傅远故意这么说,是想看看傅新桐会不会害怕的,毕竟是个孩子,如果真的心虚的话,听到这些话,必然是要犹豫的,那就说明心里有鬼,可傅新桐目不斜视,毫无惧意,反而很快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沉稳道来:
“事情还要从上回我娘给我十万两买山头种兰花的事情开始说,那时候我发现那座山十分适合种植兰花,因为兰花难种植,价格高,所以我便想走这条路试试,若是能因此养出些名贵的娇兰,也算是一项本领,前些日子,我把种植出来的六株松羽墨兰托皓兰轩的姚掌柜卖掉了,卖了八万两银子,这些都是可以查证的,老太爷若不相信,可以传皓兰轩的掌柜来问一问,松羽墨兰不多得,一株卖了两万两,六株就是十二万,姚掌柜分了三成,我拿七成,如今那八万两便在我房里,老太爷若想看,我也能立刻就把钱拿过来跟姚掌柜对峙。我想着既然手里有钱,那放着也是放着,干脆利用起来,我本是想到外面去买几家铺子试试,但我娘说她有些没有打理的铺子,可以直接给我,省得花钱到外面买去。今儿她就去了公库里,把她铺子的房契从她自己的嫁妆盒子里取了出来,然后就是这件事,惹了三婶和老夫人不高兴,她们把我娘困在这里,让嬷嬷去提审我,还要逼着我把那些房契交出来,我娘胆子小,被她们逼得都要跪下求饶了,我见我娘这样,心中不忍,才做出现在这般出格的举动,这些事,老太爷也只需问主院的人就知道,问问她们,是不是老夫人说了‘媳妇的嫁妆进了傅家,那就是傅家的东西’之后,就扬言要打我,嬷嬷都已经动手抓我了,这些事,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老太爷自可问问,到底我有没有说谎。”
第77章
第77章
傅新桐以不急不躁的语速,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平静的说了出来,其中虽然略有加工,但是大的事件轮廓却是真的,只有一些无法求证的小地方夹杂在真实的事件中被简略提起,这也算是傅新桐的攻心策吧,就好比她说萧氏被逼的差点跪下来,这一点根本没法求证,因为傅远绝对不可能去问萧氏有没有被吓得想跪,可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的带过,却能将傅远的怒气值提升很多倍。
只见他等傅新桐说完之后,就扭头看向了跪地不语的宁氏和脸色有变的段氏,牙关紧咬了几下,才强忍怒火对段氏和宁氏说道:
“她说的可是真的?老二家的给桐姐儿的东西,你们觉得自己凭什么让人家还回来?”
傅远的声音似乎听不出喜怒,但是此后他多年的段氏如何会不知道丈夫已经濒临暴怒的阶段,脑中想着如何回击那臭丫头的告状之言,急急辩解道:
“我,我,我不是要她还回来,就是觉得她一个孩子,未免宠的太过了,小小年纪就这般奢侈,将来大了可如何是好,人家外人也得说咱们傅家的闲话,我,我这一切都是傅家好呀。”
无论段氏如何辩解,其实在傅远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定论,段氏的狡辩在他看来,都变成了处心积虑,嫉妒成性,大手一挥,怒道:
“还是那句话,老二家的用的是自己的嫁妆,你如何能评判她是否奢侈?天下富贵之人多了去了,你一个个嫉妒的过来吗?若今天老二家的用的是傅家的家产去奢侈,你作为主母的确有权利站出来说话,可说了半天,你们回回惦记的都是人家的东西,也不嫌臊得慌!”
段氏面白如纸:“可是,可是她既为傅家妇,难道不该替傅家……”
“替傅家做什么?替傅家贴上自己的嫁妆吗?你当初入我傅家门,母亲可曾让你贴上自己的嫁妆来家用?若是母亲曾让你贴过,你如今这般对儿媳我便原谅你,那你现在回答我,当初你入傅家门时,母亲可曾动你的嫁妆?”
傅远真的是气极了,平日里总要顾及到段氏的颜面,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被捅到了这个层面,傅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段氏的为人他从前便知道,一辈子没怎么和她计较,后宅之事,她爱如何便如何,只要不把傅家的门风带歪了即可,从前段氏持家还算太平,可不知为何近来总是出错,而出错的理由还惊人的相似,全都是因为沾了二房的嫁妆,看来从前太平,全都是因为老二家的不计较,对段氏言听计从,可随着二房的事情变多,花销大了,让习惯了管事的段氏看在眼里不舒服了。
所以,傅远觉得,如果要在这件事上有个终结,那便不能再敷衍了事了,直接将已故母亲抬出来与段氏说理。
段氏被傅远问的哑口无言,傅家的规矩的确是从她手里变的,她当初让媳妇把嫁妆放到公库一并管理,也是为了怕她们乱花用,傅远看在眼里,一直没有说什么,段氏就以为傅远是默许的,可没想到,几十年都过去了,他会在这种情况下提起这事儿来。
傅远见段氏不说话,深叹一口气后,冷道:
“既然当初母亲没有动你的嫁妆,那么,你又凭什么管着媳妇儿们的嫁妆呢?从今天开始,三房媳妇儿的嫁妆全都还给她们自己管理,眼看着孩子们都大了,音姐儿明年就好议亲了,你霸着她们的嫁妆,若让别家知道了,只怕也会沦为笑柄,凭的帮傅家抹黑,这就是最好的办法。还给她们,她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与你再无任何关系。”
段氏呆呆的看着傅远,一时竟忘记了说话,段氏心情很复杂,又很委屈,眼泪这回是真心掉了下来:
“老爷是当真要让我难堪吗?”
傅远紧咬下颚:“不是要你难堪,而是近来你做错了许多事,傅家正是多事之秋,老大出了那档子没脸没皮的事情,我留他一条命就是看在跟你的情分上,你对二房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真当这个家里没人了不成?老二是去了肃州,可他不是去游玩的,他是去替傅家挣名声了,你呢?不对老二家的娘儿俩多番照料也就算了,居然还存了这种险恶之心,我若再不管着,那这个家,我看迟早都要葬送在你手上!”
这样重的批语,段氏从嫁入傅家之后就没有听过,当然接受不了,隐忍片刻,实在忍不住了才痛心的说道:
“说话可得凭良心,老爷,我管家这么多年,何曾出过乱子,我为傅家劳心劳力,吃尽了苦头,到头来却只换来老爷一句‘险恶之心’,我不甘啊,老爷要给老二家的做主我不能说什么,谁让老二是你的心头肉,是她生的宝贝儿子呢。可你这么说我,我不服!”
傅远盯着段氏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伸手指在了宁氏身上:
“难道就因为老二是我的心头肉,是苏情的宝贝儿子,所以你就要打压不成?还得让我由着你打压?老二家的老实好欺负,如今不愿意给你们欺负了,你们倒不乐意了,是吗?上回寿礼之事后我是怎么说的?我让老三家的不要再管事,她对老二家的做出那样过分的事,差点还害了我傅家上下,犯了这样不可饶恕的错误之后,你非但没有惩罚,反而毫不在意,又将管家的权柄交到她的手中?你可曾问过我?可曾问过老二家的?就因为她是你宝贝三儿子的媳妇儿吗?所以她在府里犯了任何错,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吗?你这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我从前怎的竟未发觉,你竟是这种狭隘卑劣的女人。”
段氏被说的低下了头,却还想辩解:“可是,老大家的出了事儿,我身子不好,家里事多,总要有个人担着,我让老三家的帮忙有何不可?上回寿礼之事,原就已经说分明了,是她身边的人不好,与她有什么关系?老爷偏心就直说好了,一口一个苏情的,叫的让我恶心。这下谁都知道老爷你忘不了那个勾搭人夫的贱人,狐狸精了。”
‘啪’一个巴掌打在了段氏脸上,傅远终于彻底沉下了脸:
“苏情是我堂堂正正纳回府里的姨娘,别一口一个狐狸精,她才情犹在我之上,家道中落才不得委身于我,若她家世与你相当,我穷极一生,也休想近她半寸,你若恨她,当初就该在房梁上吊死阻止她进门,她既进了门,有了名分,就不容你污蔑她!”
主院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下来。
傅新桐也愣住了,没想到段氏的几句话竟然能让傅远气的说出这番话来,不管是前世今世,她是第一次听傅远提及传说中的苏姨娘,傅新桐没有见过苏姨娘,听说她的名字都是在傅庆昭口中,她生下傅庆昭每两年就病死了,真是没有想到,不过短短几年的缘分,竟然让傅远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
接下来的事情,傅新桐觉得就和她们没什么主要关系了,段氏哭崩坐在地上与傅远理论这个本该几十年前就理论清楚的事情,围绕苏姨娘到底是不是狐狸精的事儿,争执起来居然比管家之事更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