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淼道:“四爷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白樘道:“据我所知,先生,跟郭司空曾经交情甚笃,对么?”
巽风站在他的身后,闻言眉峰聚起。
此刻,季陶然才听出几分不对,眼睛眨巴了几下,猛地看向白樘。
严大淼呵呵笑道:“老夫素性狷介,朝中相识的也并没有几个,郭司空算是一个罢。此事人尽皆知。又如何呢?”
白樘道:“所以,在那日灵前祭祀的时候,严先生也在场对么?”
严大淼道:“不错。我烧了几张纸,好歹算尽一尽心意。”
季陶然在旁,想要插嘴,但看看两人,竟又无法开口,虽然院中甚是开阔,风清云淡,但他却隐隐地有些窒息之意。
白樘仍是看着严大淼,道:“我先前忽然想起来,曾在那段日子里,先生劝我,说我性情太淡,要珍惜父子之情……免得后悔莫及之意?”
严大淼点头,复淡淡道:“记得不错的话,四爷也听从了我的建议,可喜可贺。”
白樘道:“先生一生都在刑部,极少对谁说过人情话,可知那时候我心中还曾诧异过。”
季陶然终究忍不住,便霍地起身,正色道:“四爷,您莫非是在怀疑严先生?这可是从何说起!先生乃是刑部功勋,是圣上曾经亲口嘉奖过的……”
他毕竟年青,又对严大淼如师如父般敬重,口吻中便透出不平之意,若不是因为也同样敬重白樘,此刻早就翻脸了。
严大淼抬手制止了季陶然,对白樘道:“难道老朽这件事……做错了?”
瘦削的脸容,透出沧桑之态,双眸却仍是精光内敛。白樘望着眼前这双眼,道:“是做错了。”
严大淼道:“请四爷为我解惑。”
白樘道:“郭司空最后的一枚棋子,是朱姬,朱姬为郭司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沧海月明珠有泪’,她本来可以做到最后一句,只可惜她没想到、连郭司空也算错了的是一个人。”
几乎与此同时,皇城之中。
赵黼进宫请安。
正赶上小世子的乳母嬷嬷抱着,来给皇帝哄逗。赵世抱着那小婴孩儿,笑对赵黼道:“你来的正好儿,快过来看看,这孩子生得像不像你四叔?”
赵黼探头看了一眼,道:“瞧着不大像……”
赵世啐道:“又信口胡说?叫你四叔捶你。”
赵黼笑道:“我不过是夸他生得比四叔更加俊秀出息罢了,如何竟要捶我?”
赵世大笑,便道:“毕竟是你的嘴滑,惯会说这些话……嗯,若哪一日开了窍,肯去说给哪个女孩子听,只怕会哄得人家晕头转向。”说着瞥赵黼一眼:“你肯么?”
赵黼笑道:“这有什么不肯的?”
赵世道:“那就别只说嘴,快些去找,朕还等着看你的孩子生出来是个什么模样儿呢。”
赵黼道:“皇爷爷还有千秋万载的寿呢,如何只管催逼我?且只慢慢地等就是了。”
赵世复笑了一会儿,又逗小世子玩耍。抽空回头:“你四叔觉着住在宫内不妥当,今儿就要回府去。朕怜惜静王妃是才生产了的,好歹叫再住几日……他们竟等不得。也算是谨慎了,朕便答应了。”
赵黼道:“四叔从来是个最明理知礼的,其实多住些时日又有何妨?”
赵黼见皇帝甚是喜欢那孩子,频频逗弄玩笑,他便也不吭声,只悄悄地出来。
沿着廊下而行,不多时,便见静王同一队内侍从前方遥遥而来。
赵穆笑道:“我听说你来了,正要去面圣一块儿说话,怎么竟出来了?”
赵黼打量着眼前人,笑道:“我格外想念四叔,等不及,就亲来相见了。”
静王笑吟吟地:“已经是皇太孙的人了,还这么油嘴滑舌。”
赵黼道:“唉,可知皇爷爷方才也这般呵斥?”
静王道:“圣上倒并非是真的责怪,只是偏疼你的溺爱话罢了,实则哪里真的舍得?”
赵黼长叹一声,拍栏杆道:“可恨可恨,如今有人夺了我的宠了。”
静王诧异:“是谁?”
赵黼回眸笑道:“自然是我这位才出生的小弟,难道是四叔你么?”
静王忍俊不禁,拍他的肩膀道:“你这混小子,又来逗我?”
笑声乍过,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两人双立玉栏杆前,却见眼前皇城巍峨壮阔,红墙碧瓦,远处更是江山无限,涛走云飞。
赵黼忽然说道:“四叔……我有句话想问你。”
静王道:“怎么?”
赵黼道:“倘若有一颗毒药,我不知情,不留神吞了,四叔会及时喝止我么?”
静王皱眉:“如何问这般古怪的话?”
赵黼转过头来,道:“四叔会如何做呢?”
眼圈有一抹不为人知的红,而赵黼眼前,却浮现前世在静王府中,他作势吞下那颗“无忧散”的时候。
那一刻静王满面惶急,跳到身旁,竭力喝止……赵黼如今尚且难以想象,那会是赵穆假装的。
第428章
煌煌帝阙,丹文碧楼,铜螭银猊,洞户日月,光彩钩加。
赵黼目不转睛看着静王,静候答复。
半晌,赵穆笑道:“第一,我不信你这浑小子会做出如此蠢事。第二,倘若你真的这样做了,我自然要拦下,然后狠狠地捶你一顿!”
静王垂首,将赵黼肩头一揽。
两人身量相差无几,几乎额角相碰:“可知你不光是自个儿在犯浑,还是吓唬我们呢。”
彼此相看,赵黼双眸微红,静王却满眼含笑:“你今日有些怪,好好地如何只是胡思?且跟我去见圣上罢。”
半个时辰后,赵黼离了宫中,本要回镇抚司,半路忽地想到一个人,便拐向大理寺。
侍从往前通报之时,大理寺门官迎着道:“白少丞因偶感风寒,已经两日未曾来了。”
赵黼略一踌躇,便打马往白府而来。
且说白府之中,清辉因病静卧,恍惚间听外头道:“皇太孙殿下来了。”
隐约中尚且不能当真,心道:“真的是六爷么,他又来做什么?”自忖是病的有些糊涂了,便未曾动作。
谁知脚步声响,竟是有人来至床前。
清辉模糊睁开双眼,却果然见一个人俯身打量自己,因靠得近,略显惊悚。
清辉微怔:“真的是殿下?”
赵黼道:“还有假的么?”抬手在他额头上按了按,道:“仍是有些发热,你们府里给你请的是哪里的大夫,这病症虽不算大,却最怕拖延。”
清辉挣扎着,欲要起身,身后白府的丫头道:“是请的太医院的汪太医。”
赵黼道:“这个人倒也罢了。算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可如何你这两天了还不好?想来是有心病?”
丫头上前,想要扶清辉起来,赵黼道:“我来就行。”亲自把清辉扶起,道:“可怜见儿的,比先前清减了些。”
清辉道了“有劳”,靠在床边:“殿下今日如何亲自登门?甚是惶恐。”
赵黼道:“瞧你说的,仿佛才认得我,好歹也是打小儿到大的交情,天南海北也是碰过面的,只管冷若冰霜、要把人往外推是怎么样?”
清辉道:“君臣相别,并不敢放肆。”
赵黼道:“我尚且不是皇太子,也更不是皇帝陛下,用得着便‘君君臣臣’的了么?”
清辉瞅他一眼,略叹了声。赵黼东张西望,道:“我这两天儿忙,才听说你病了,不然早便来探望了,季呆子可来过了么?”
清辉道:“陶然已经来过了。”静静地看着赵黼,却有些猜到他其实并不只是想问季陶然而已。
因说道:“也有其他几位同僚前来,甚是有心。”
赵黼果然又瞥向他,眨着眼睛问道:“看不出,你平日里都是这样冷冰冰地,还有人跟你交情不错?”
清辉道:“我素来对殿下也是如此,如何殿下仍也来探望?或许好恶种种,并不在面上,人心之中,自有衡量。”
赵黼啧啧赞叹,道:“好好好,每回听你说话,都叫人有醍醐灌顶之感。白尚书得子如此,夫复何求?小白将来,必然比尚书更加出息。”
清辉淡淡一笑,见丫头送了茶进来,因道:“殿下请吃茶。”
赵黼抬手,屋内的丫头们皆都屏息敛气地退了出去。
赵黼端了茶在手中,转了转,却并不吃。
他抬眸看向清辉,却见清辉正望着别处,赵黼说道:“你且放心。”
清辉挑眉,转头看他,道:“殿下说什么?”
赵黼轻轻晃了晃茶盏:“你放心,我不会刻薄她,也不会亏待她。”
清辉眼神微变,却并不曾答话。
赵黼慢慢道:“你的心病我大概也知道,当初在南边儿,你处心积虑地为了她想出那个法子……你的心意,我看的比她更明白。”
搁在褥上的手不由握紧了些,清辉道:“我的心意,算不得什么。只是殿下可明白她的心意?”
赵黼道:“我当然明白,若不然,怎会放她在外头这许久?我要的不仅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甘情愿。”
清辉早猜到他必然知道了,便道:“殿下不必同我说这些,那夜,我不过是吃醉了,才说那些话,酒醒之后,甚是后悔。”
赵黼却一笑道:“倒也不必后悔,有些话说破了才知究竟。我同你说这些,也不是别的,只叫你放开心结,快些儿病愈罢了。季呆子都来探望,她不可能不知道,以她的性子和同你的交情,为什么竟不来?大概你也明白。”
说到这儿,外间有婢女进来,道:“殿下的亲随在外头,说是有急事禀报。”
赵黼顺势起身,又在清辉肩头轻轻地拍了拍,道:“我去了。”
待他将转身之时,清辉才道:“殿下今儿说的话,可当真么?”
赵黼挑了挑眉,回头笑道:“虽非金口玉音,却也是一言九鼎。”
清辉方一笑垂首:“恕我无礼,不能下地恭送。”
赵黼大笑两声,负手而去。
且说赵黼往外,他的亲随迎着,急急在耳畔低语数句。
赵黼皱眉:“什么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