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暹的书信,马不停蹄的传到了突骑施的王庭。
突骑施的苏禄可汗看着杜暹的书信,登时勃然大怒。
杜暹作为唐朝状元郎,文采是何等出众。
一封怒斥苏禄可汗贪心的文章,写的是慷慨激昂,字字珠玑。
同时还表示天朝上国的大度,劝说苏禄莫要耍什么心思,安分守己,好好做人臣的本份。
杜暹的书信一点面子也没有给苏禄。
在杜暹的眼中,苏禄的地位是与他相当的。
一个属国可汗,地位不比他这个安西大都护府副都护高,言语中带着浓厚的天朝上国高高在上的语气。
苏禄可汗固然懂得华夏语,学过华夏文化,但是在他这异域蛮夷的心中,崇尚的是力量,是实力。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实力强说话才洪亮。
杜暹书信中的大义凛然,在苏禄可汗的眼里却显得不屑一顾,格外刺耳。
尤其是他还是天选之子。
突骑施严苛的来说就是西突厥的一个偏支,昔年苏定方灭西突厥,因突骑施过于偏远,也未劳师远征,只是将西突厥的可汗擒到了长安,接受天朝上国的惩处。
突骑施也因此保存了实力,反客为主,收编了西突厥的溃散逃兵难民才上得了台面。
一直以来,突骑施的实力都不强,不足以称雄西域。
不但如此,还内乱频繁,时不时的让后突厥欺负一下。
突骑施真正强大起来的功臣就是苏禄可汗。
苏禄可汗就如传说中的天选之子,深受上天眷顾。
原本苏禄可汗是没有资格担任突骑施可汗之位的,但是因为后突厥汗王默啜的入侵,将突骑施的可汗守忠杀了,苏禄可汗带着几分幸运的成为了突骑施的可汗。
那个时候的苏禄领着一群残兵败卒,在弱肉强食的西域几乎无处安身,一边向大唐称臣,一边有心直接率部归附。
就在这个时候,拜占庭帝国找了上来。
拜占庭帝国给阿拉伯帝国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只能倚仗天下无双的海军以及神器希腊火,勉强守住国都不失。
拜占庭的陆军几乎给阿拉伯的狮王消灭干净了,正急需盟友。
突骑施身为游牧民族,骑马射箭是天生的本能,野战尤为强大。
拜占庭为了拉拢苏禄,给予了重金支持。
苏禄凭借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在西域立足了脚跟,并且收拾余众,成为拥兵二三十万的西域雄主。
苏禄部众日益壮大,虽仍按时向唐朝纳贡,内心中却早有入侵大唐边地的意向。
吐蕃谋划大唐包围网,苏禄当时便心动了,决定趁着吐蕃、阿拉伯搅浑西域的时候,攻取碎叶城,劫掠安西四镇。
不过在裴旻的远交近攻的外交手段下,大唐通过游说拜占庭,制止了苏禄攻打碎叶城的举动。
此后唐朝与突骑施一直相安无事,相互通过交易,各取所需,获利发展。
只是苏禄骨子里就流着不安分的血液,尤其是自己越发的强大,好战好斗的心思就按耐不住。
苏禄觉得自己跟大唐交易特别不值得,自己的族人辛辛苦苦养大的牛马,跟大唐换取为数不多的药材、棉花、布匹、米粮,太不值当。
想要改变交易数额,却没有得到北庭节度使盖嘉运的认可。
盖嘉运是一员悍将,骁勇非常,他麾下的大将高仙芝更是名动西垂,是西域出名的后起之秀。
苏禄不愿跟这样的人交恶,而杜暹是个书生,文人。
书生文人在突骑施是最让人瞧不起的存在。
苏禄本能的瞧不起书生,认为他软弱可欺。这才修书一封,避开盖嘉运,与杜暹联系。
结果!
苏禄受到了赤裸裸的羞辱。
这文人脾性一起,那就是皇帝也照骂不误,何况是一个属国可汗?
“无能的王八羔子,敢这般羞辱我?”
苏禄气得是火冒三丈,牙根痒痒的,几乎要将手中的这封信给撕裂吞了下去。
瞬间就起了出兵的念头,但是这心念一起,又觉得有些惊惧。
杜暹这个文人,他是一点都不放在眼里,更不放在心上。
北庭的盖嘉运、高仙芝略有担心,却也无惧。
就盖嘉运、高仙芝麾下的两万兵,完全不够他麾下大军塞牙缝的。
苏禄真正忌惮的是河西、陇右的裴旻。
前些年的万邦朝贡,他亲自前往。
途径陇右亲眼见过陇右军的强健,加上裴旻南破吐蕃,北歼突厥的战绩,委实无法小觑。
而今裴旻坐拥河西、陇右,手握十四万大军。虽离突骑施颇远,却也不得不谨慎行事。
“可汗,这有什么好气恼的。”
妖冶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从苏禄的身后传来。
苏禄听了声音,皱了皱眉,带着几分不快的道:“妇人懂什么?”
就算不看,苏禄也知道是谁了。
刚刚不久娶来的活宝,大唐的交河公主。
一想到这交河公主,苏禄就脑仁疼,只感觉自己娶了一个菩萨,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
倘若这交河公主是一个真正的金枝玉叶,苏禄也就认了。
只少在皮相上,娇嫩的能够滴出水来,捧在手中呵护着能够忍受。
偏偏是阿史那怀道的女儿,正儿八经的一个西突厥人。
作为突骑施的可汗,西突厥的女人,要什么样的没有?
娶一个西突厥的女菩萨,苏禄心底后悔的几欲呕血。
交河公主轻哼道:“本宫是大唐公主,那个杜暹是大唐的臣子。本宫的教令,他岂敢不从?”
苏禄眼睛一亮,心想:“这个假公主老在我突骑施摆着公主架势,不如让她去杜暹哪摆摆谱。若是不成,也让这娘们知道,没人将她这个公主看在眼里。要是成了,那更好。说明这个菩萨还有点用,养着不亏。”
念及于此,苏禄堆起了笑容,回过身子带着几分讨好的靠到了近处道:“那一切就劳烦可敦了。”
苏禄立刻安排了族人,让他们挑选了千匹优秀的良驹,送到了交河公主面前。
交河公主也安排了自己的牙官,带着大唐公主的教令前往了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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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大都督府!
交河公主的牙官叫阿史那窦,是交河公主的家奴,跟着一并嫁到突骑施的。
杜暹正在都督府办公,听有人传公主教令,心底一慌,忙打算整理衣襟接受教令,让人将阿史那窦请了进来。
打算以人臣之礼,迎接公主使者。
阿史那窦高昂的走进了大都督府,面对安西的第一把手杜暹,意图宣读着公主教令。
杜暹开始听公主教令,就觉得奇怪。
这西域不是长安,哪有什么公主?
但见阿史那窦这一个胡人趾高气昂的狐假虎威,心底更是疑乎,问道:“敢问使者,不知尊上是哪位公主?”
阿史那窦高昂着脑袋道:“自是交河公主!”
“啥!”
杜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差了,又问了一遍道:“哪个公主?”
阿史那窦道:“天朝皇帝陛下亲封的交河公主,突骑施的可敦……”
杜暹确定自己没有听差,瞬间就暴怒了,喝道:“阿史那怀道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向我宣读命令!来人,将这个狗仗人势的家伙,杖打三十,丢入大牢……”
他愤愤不平,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又下了一道命令,将所有前来的突骑施人都痛打一顿,丢入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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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来。
大西北的秋季正是秋高马肥的时节。
在这个最适合跑马练兵的节日,裴旻在河西、陇右上演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军演。
陇右的九曲军马场,河西的山丹军马场是大唐最重要的两大军马场。
其他的渭南军马场,朔方军马场,燕云军马场,加起来也比不及九曲军马场、山丹军马场,这两大军马场皆在裴旻的掌控之下。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陇右军、河西军又是朝廷的亲儿子,待遇仅次于中央禁军,军中拥有军马的数量,冠绝其他节度。
为了考验兵士的奔袭速度,裴旻着令陇右骑军奔袭河西玉门关,又令河西骑军,奔袭至陇右广恩镇。
同时又让凉州步卒横穿巴丹吉林沙漠,又让陇右军的步卒翻祁连大雪山。
一条条的军令在陇右军、河西军,全无准备的情况下,下达出去。
登时间凉陇之地的兵士,犹如迁徙知燕雀,从各个地方汇聚一处。
有序不乱的动了起来。
裴旻安坐凉州,收取着各地传来的消息。
“常清怎么晚一日出发?”
裴旻看着第一个出现情况,大皱着眉头。
这军队的调拨,考验的不只是兵士的能力,而是整个陇右、河西全体机构的运转。
就如钟表一样精细,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就可能造成延时慢走等情况。
这些情况是肉眼看不出来的,唯有真正到用兵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
但真正到用兵的时候,再发现问题,一切都晚了。
一日,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真正到关键时候,哪怕是晚一刻钟都能决定战局的胜负,别说是整整一日。
裴旻并不怕出现问题,怕的是有问题不知道。
只是他想不到最先出现问题的是封常清。
小秘王维从文件中找出了一封信道:“这是封都督寄来的,说是沙洲许久未经战事。负责粮库的官员将运粮车外借修路,导致临时临急粮草供应不上,以致拖延出击时间。”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好心办坏事,也是坏事。演习就如实战,我们不可能每一次都能事先掌控敌踪。万一此次真的有外敌入侵,一日耽搁,可能导致,前线失守,城池遭受洗劫。真要如此,又何人承担?将主官撤职,下属各记一次过,罚俸禄一月。”
“是!”王维认真的记下。
除了沙州粮食运送出了问题,还有各处也出现了多多少少的未知情况。
裴旻或赏或罚,并且将这些不可抗性或者大意出现的问题毛病,一一记载下来。
能改则改,不能改则想办法解决,将不可抗性的问题消弭。
整个秋天,裴旻都在处理此次河西、陇右大规模军演各个部门连锁产生的各种突发问题。
若说陇右、河西两军是大唐最强大的军事力量,是大唐王朝最主要的战争机器。
裴旻就是要将这战争机器打上润滑油,以便真正战事来临的时候,完美快速的运转起来。
天气渐渐入冬。
大西北的气候就是这样,春冬季长,而夏秋短。
春季一过,夏秋季也就是转瞬之事,很快就准备迎接冬天的到来了。
这日裴旻在都督府传授公孙曦左手剑法,经过近乎六个月的静养。
公孙幽、公孙曦两姐妹的手伤已经有了显著的改善。
公孙幽的双臂已经能够自由活动了,只是尚无法用劲。
公孙曦更是情况良好,不过还未完全康复。
“公子,屋外有人呈上拜帖求见!”
侍婢的到来,打断了裴旻。
裴旻告罪一声,大步走到近处,接过拜帖。
这拜帖的规矩极多,尤其是裴旻这样身份的,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一般而言所有拜帖管事都会收起来,然后交给裴旻,具体见与不见,什么时候见,另做安排。
但只有个别拜帖会在第一时间亲自送到裴旻手上。
或是事态紧急,或是对方身份不一般。
裴旻打开拜帖,见求见之人竟然是安西的副都护杜暹,不免忐忑,心想:“不会是安西出什么事情了吧?”
西域分安西与北庭。
北庭是完全由大唐掌控的地区,而安西则是大唐与诸国共治。
西域若有情况,安西是首当其冲的。
“快,将杜都护请到客厅!”
裴旻也来不及换装,快步来到客厅,见到一身孝衣的中年文士,不由得一怔。
杜暹恭恭敬敬的向裴旻一拜道:“草民杜暹见过裴国公,久仰国公大名,恨未能一见。今日路过姑臧,无论如何都要一尝心愿。”
裴旻听他自称“草民”,也明白过来。
必然是因为杜暹的双亲去世,杜暹辞官守孝去了。
古人重孝,不管你多大的官,只要父母去世,必需要辞官守孝,不然就是不孝。
这种制度也叫丁忧。
裴旻还没有说话。
杜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裴旻,道:“草民家中有事,不便久候,今日能够一见国公真容,于愿已足,这便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