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毅傻乎乎地“啊”了一声,他只想着快点画,根本没去思考这栋楼多少人和厕所有什么关系。
顾逍用铅笔轻点着图纸,解释道:“按照《建筑设计规范》中的规定,男厕所小于100人按25人设1个蹲位,大于100人的,每增加50人增设1个蹲位,小便器的数量与蹲位相同;女厕所……”
听着顾逍在慢条斯理地说着那些规范,张思毅一脸蒙逼,他对这些完全不了解啊!
“项目细节上明确写了这栋大楼的总人流量是2000,平均到每一层大约是120人左右,所以每层的蹲位统共加起来也不会超过6个,来看看你画的,男厕所8个蹲位,女厕所10个蹲位,加起来18个,”顾逍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讥讽道,“我想能画出这么多蹲位的设计师要么患有尿频,要么就是特别慷慨。”
张思毅:“……”(=皿=)
“而且,”顾逍顿了顿,拿比例尺随手在图上一比,挑眉道,“洗手间内部隔间门500宽?你这是画给幼儿园小朋友的蹲位?”
张思毅:“……”
顾逍扫了一眼他画的楼梯,又问:“你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学过正常楼梯大概多少高一个踏步?”
张思毅忐忑地问:“150?”
“家装楼梯的踏步高度在180-200之间,公共场所在130-160之间,”顾逍精确地说出具体范围,一边用铅笔在图上圈出了楼梯部分,反问,“3.2米的层高你画了28个台阶,每个踏步多高?”
他也不等张思毅回答,直接从书架上拿了三本厚厚的书一叠,指着叠起来的高度说:“这么浅,你是想让人爬楼梯时不断跌跤?”
张思毅想反驳,天正那个软件有自动楼梯插件,这是默认参数啊,他是被软件坑了!tat“所以你根本没看陆乔发给你的概述文件对吗?”顾逍犀利道。
张思毅一瞬间无言以对——是的,顾逍说得没错,他原本就一头雾水,又着急想画完,所以慌乱之下漏洞百出。
顾逍又指出了好几个问题,他的语气没有多大的起伏,平静地像是在说“今天的白菜多少钱”“猪肉多少钱”,但这些话的杀伤力对张思毅来说却堪比忍者的飞刀,发发命中,刀刀见血!
而且顾逍不像张思毅的前女友,数落人时带着极强的私人情绪,让人觉得不可理喻,顾逍的批评是那么得有逻辑有理据,简直无懈可击。
被一顿批下来,张思毅已体无完肤。
可张思毅心底又有一丝懊恼,为什么顾逍明明看出了那么多问题,半个小时前他回来时不提,非要等他画好了才慢慢挑,这是故意刁难吗?
就在这时,顾逍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这次也不避嫌,直接当着张思毅的面接了。
张思毅总算能抽空松口气,他一边想着一会儿该怎么给同学们赔罪,一边默默地听顾逍讲电话。
“……抱歉,我还在公司。”顾逍低声道,他的语气和刚刚批评张思毅时没什么两样,但却让人莫名听出一丝温柔。
张思毅偷偷揣测,这是谁打来的电话?难不成是学长的女朋友?
“你自己吃点吧,我已经吃过了。”顾逍又说。
张思毅:什么时候去吃的?快下班之前出去的那四十分钟?
“在公司楼下吃的快餐,”顾逍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漆黑的双眸,“嗯,我自己会注意的。”
他边听电话边继续看张思毅的图纸,一心二用地在图纸空白处把刚刚讲过的问题一个个罗列出来。
“也没什么紧急的事,”顾逍瞄了张思毅一眼,道,“公司里刚来了小家伙,帮他做一下‘课后辅导’。”
张思毅突然间觉得无地自容,顾逍为了陪自己加班放了他女朋友(如果是的话)的鸽子,但自己却还时刻想着跟朋友们去浪,呜呜……
“好,晚点再联系。”
顾逍挂了电话,看向张思毅,迅速转换模式,继续批评:“厕所门的最小尺寸、人体工学尺度,这些是你学建筑第一年就应该了然于心的东西,也是一个设计师所必须有的基本常识。国内的规则规范你不懂我能理解,但你至少得有在设计之前查阅规范的意识。”
此时,张思毅已经羞愧地恨不得刨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了,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怎么毕业的了。
看着呆若木鸡的张思毅,顾逍似乎是怕再说下去对他打击太大,叹了口气,把已经注释好的图纸推回给他,道:“去把这些问题改好。”
……所以还是得画完才能下班吗?呜呜呜……
张思毅乖乖接过图纸,回到座位,见陆乔给他发了条消息:“四姨你咋还在?我准备下班了。”
张思毅:“我在画核心筒。”
陆乔:“那玩意儿不是很简单嘛,你现在还在画?”
张思毅:“……”
张思毅:“对我来说很难!tat”
陆乔:“核心筒这个就是刚接触的时候觉得复杂,知道怎么做以后就很简单了,那啥,咱老大也是比较严格,你快点画完就能回家了,加油吧。”
陆乔:“对了,餐饮区有免费的饼干,你要是饿了可以去拿点充充饥。”
张思毅感动道:“谢谢!”
他一点都不饿,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来加班,想跟同学们吃顿好的,但现在,他已经饿过头了。
陆乔离开后,办公室里几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张思毅掏出手机,都不敢去看微信里的消息记录,怕同学失望,更怕被顾逍发现,只快速给傅信晖发了条短信:“我还在加班,你们先吃,别等我了!”
发完短信,他索性关了机,专心改图。
上班第一天,上司的批评,同事的关心,同学们的等待,还有寂寞的办公室,这一切都让张思毅百感交集。
他一边画,一边开始反省,自己念书的时候都在干什么,为什么明明感觉很忙,可是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学好?
或许当时不该刷那么多朋友圈?不该经常和傅信晖去泡吧?美剧和动画片也应该少看点……
如果把那些时间都用来学习,今天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他很难受,这种难受又跟和前女友分手时的空虚落寞截然不同,而是一种挖心挖肺的懊恼,是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
之后他又返工了两次,一直画到九点,顾逍才勉强点头放他离开。
走出办公大楼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人流稀疏,与早高峰的朝气蓬勃形成的强烈反差。
张思毅深吸了一口气,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脑细胞感受到自由的召唤,逐渐躁动起来。
他重新打开手机,只见屏幕上出现了一片红色圆点——未接电话,未读短信,未看的几百条微信消息……
张思毅硬着头皮给傅信晖回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了一声怒吼:“张思毅!你他妈人在哪里?”
“呃,那啥,我……刚下班,”张思毅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讨好道,“我、我现在来找你们啊?”
傅信晖:“找你妹啊!我们都快散场了!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打了你几通电话?你竟然敢关机!”
张思毅欲哭无泪:“别啊,我真的才下班,对不起。”
他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苏源和任梦萱的声音,两人似乎都有点气急败坏。
“你们别走嘛,好歹让我见一面嘛,我请你们去路边吃烤串啊!”张思毅振臂招过往的出租车,急着想再补救一下。
傅信晖却无情道:“晚了,苏源住新东区,她得去赶末班车地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archdaily:一个知名建筑网站,收录世界各地建筑作品。
第009章 植物
苏源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家里只是普通工薪阶级,并非大富大贵。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她很自立,有空便会外出打工,现在回到海城工作,也必然不会靠家里接济。
新东区距离他们聚会的地点有一段距离,晚上跨区打车费高昂,赶末班地铁的确是更经济的选择。
虽然张思毅很想豪爽地说“憋走!地铁没了打车费我出”,但他不能,因为此刻的他也不过是一条试用期工资四千五的咸鱼,没啥资本大手大脚。
苏源一走,任梦萱一个女生也待不住,只剩下傅信晖和姜海,他们本就住一起,就没有聚的必要了。
张思毅挂了电话,感觉整个人被掏空了。
他沮丧地让司机掉头回家,一面点开微信从头看聊天记录,看到小伙伴们从一开始的兴致盎然,到等不到自己的焦灼不安,再到最后意兴阑珊地散去……一种浓浓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张思毅:“真是太对不起你们了。”
张思毅:“我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要加班……”
张思毅:“下次我一定请客!”
群里有两分钟的沉默,张思毅彷徨得像是等待判决的犯人,可怜兮兮地在群里发了几个大哭的表情。
最后还是傅信晖先回了一句:“唯有跪下才能宽恕你的罪行。”
紧接着同学们便纷纷回应——
姜海:“跪下!”
任梦萱:“跪下!”
苏源:“跪下!”
张思毅破涕为笑,赶紧发了个“跪下大哭”的表情。
苏源:“行了行了,要加班也是没办法的事,刚刚我下地铁站楼梯呢,下次有空再约呗。”
姜海突然颇为感慨地来了一句:“就怕大家以后都忙,聚少离多。”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中了张思毅的敏感点,让他跟着伤春悲秋起来。
傅信晖随口问他吃晚饭没有,张思毅回了句“饿过头了”,就见任梦萱道:“今天可是负心汉替你买的单,别忘了你已经欠咱们两顿饭了!@张思毅”
张思毅一阵感动,总算傅信晖这一手急救帮自己挽回了一点面子,自家哥们不在乎这些,只要没让苏源和任梦萱白来就成。他赶紧在群里保证下次一定补请,接着便主动与大家述说早上面试的经过。
苏源听完后奇怪道:“一般公司现在面试最多问问你会啥软件,手绘表达能力如何,大学学过什么课程,做过什么样的project,不会问‘为什么学建筑’这种中二的问题……找工作又不是考大学,还得写个长篇大论的ps(个人陈述)。”
张思毅感同身受:“我当时也被问蒙了,就急中生智说是受高中学长的影响,没想到那个面试我的人就是那个学长!我都没认出他来!”
任梦萱:“这也太巧了吧!”
傅信晖:“肯定是开后门了!”
张思毅:“滚蛋!他中午吃饭时还特地跟我说他不想让我认为他是因为‘高中校友’这层关系录用我的!”
傅信晖:“[白眼]”
苏源:“不过既然是高中学长,那你今后的工作说不定会轻松点呢。”
“并不啊!!!”张思毅歇斯底里地在群里向同学们吐槽了一番顾逍是如何得铁面无私,包括前一天的咖啡事件引发的扣工资下场。
任梦萱:“咦,你分手啦?”
张思毅:“分手不是重点!”
任梦萱:“噗,刚刚分手的女朋友还不如扣你五百块钱的学长给你的影响大,突然想给你前女友点根蜡烛。”
姜海:“就是,五百块钱对你来说不算啥吧,在英国也就下一顿馆子的钱。”
张思毅:“我当时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啊。”
苏源:“我明白了,五百块钱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爽他是学长却还这样无情地对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