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白露。
丈宽街道上,密密列着几百骑士,象征着大楚的旗帜垂在枪杆上,微风难动。恰逢红日初生,甲衣摩挲声微响泛光。不知怎地,明明是朝阳,却偏看出了暮气。
一如现下王朝。
张安正与姜燕舞并肩而立,一着素袍,一罩黑纱。
二人抬头,面前是大门紧闭的捕妖使府邸。
斑驳落漆的匾额,滑溜反光的石阶,这匾下阶上,也曾有匆匆武士,也曾有战栗妖魔。
那是八百年前,灵气骤起,一统山河的大楚抓住了先机,设下三千捕妖使,使其分镇天下。那时候,是大楚最鼎盛的时候。
然,当武夫可翻山倒海,仙人可御剑万里,那能约束这些超凡的,又还能剩下什么?
登天九境,是陆续几百年所摸索出来的境界。
修仙也好,习武也罢,资质这种玄之又玄,却偏又出现的东西,总之是彻底打破了王朝的固有阶级。
王朝维系,要上位折身求贤,放到现在,那就得折身再折身……
国朝安危一肩挑,可令崇文妖物都心生孺慕的老人,沧桑道:“大将军之位至今空悬,不是不给,而是给则失衡。我们能给他的,至少现在能给的,只能是二品衔。”
“阁老放心,他不在乎这些。”
姜燕舞皱了皱眉头,“说实话,几次交谈,本宫虽不曾深入了解,但浅显一些的,到是能品出来。”
“战将聚煞阵,三百血气勇士即可成阵。老夫欲抽调各方精卒,先凑齐三千之数,观后再断。若行,便不惜代价,以他为阵眼,组建一支万骑。”
张安正半眯着眼,思肘道:“这万骑之阵若真能抵抗高境,就令其南渡。隔江而争,失地亦失人和。他这一子若能安稳在南边落下,这盘棋也能稍稍活泛。”
“国朝大事,阁老忧心。”
姜燕舞垂眸道:“至于如何使其为国效忠,我会努力。”
“怕是委屈殿下了。”
张安正似是想到什么,眯眼道:“其实若殿下真喜欢上这人,倒也不错。”
“心中如何想,不重要。”
“唉……”
一门之隔。
卫川站在庭院里,瞪着一旁赶也赶不走的白丫,恼怒道:“你赖着作甚?不是让你去通知贾华他们?”
“我不!”
白丫先挺了挺胸脯,后缩了缩肩膀,又怕又倔道:“你肯定会趁着我去通知他们时,自己悄悄走。最后等我满心欢喜的领着贾华他们回来,入眼就是一片人去楼空的凄惨景象。
到时候我找不到你,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院子,流着泪,没人安慰,心中又恨又苦,头发也……”
懒得再听她逼逼赖赖,卫川干脆的用了一套流程。
拔、怂、抱、跑。
抱头鼠窜的白丫打开门,看清外头的景象,顿时怪叫一声,随即又不放心的扭头喊了句,“一定要等我哇!”
“知道了!”
翻个白眼,卫川懒洋洋道:“牛石就算了,让他在青叶看家。”
“哦…”
虎妞愣愣点头,然后又瞥了眼张安正跟姜燕舞,这才嘟囔着跑开。
跨刀出门,当卫川看到石阶下的场景后,也是有些茫然。
“你们……有事?”
张安正准备了一肚子要夸赞他深明大义的话,愣着被这一句给问死在肚子里。
到是姜燕舞缓步上前,平静道:“等你一起北上。”
‘北上就北上,弄这么大排场作甚?’
心里嘀咕一句,卫川嬉笑道:“你们要是着急,先走呗?我等会那几个妖仆,然后去追你们。”
张安正憋的一脸古怪,姜燕舞则没有任何情绪,站在他身边低声道:“等你就是。”
“啊,等我啊……”
面露为难,“那可能还要多等一会,我得带点东西,需要时间。”
“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张安正拧眉道:“如果不重要,到太安城补齐就是。”
“不,路上用的,很重要!”
卫川表情严肃,深沉道:“没有这些东西,打死我也不出远门!”
既然如此……
张安正与姜燕舞互相看了眼,微微点头。
一刻钟后,除了牛石外,其他六妖纷纷赶来。
“想必白丫都跟你们说了,我要北上,你们跟着。”
“听大人的……”
见他们十分乖巧,卫川顿时满意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从门后拎出来一个包裹,只见其万分慎重的走到石阶上,咬牙道:“这些银子,是我所有积蓄!走之前,我认真想过了,今天就把这些全花出去!”
“啊?”
全花光?
旁人不知,这六妖怎会不明白?他家大人,就是个扣门到了极点的周扒皮啊!
最开始说好了,他们赚的钱都上交,然后管吃管住。
住在房里到是没错,可别说被褥,连干草都没!
还有吃的,哪天不是他一个人吃的干干净净?
啥?你说抗议?
拉倒吧,别说抗议,就是小声问一句,他就动不动摸刀……
要不是他们都是妖,早特么饿死了!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卫川叉腰瞪眼,然后豪气干云道:“都听好了,贾华去城东,扫尽吕大娘家的糕点,跟王大爷的烧饼!白丫去城西,给米铺买空!黄三你去……”
他这边正意气风发的发号施令。
旁边的张安正却是有些不敢置信,“他……他说的重要东西,就是吃食?”
姜燕舞面露复杂,良久才咬牙道:“如此模样,岂不像是点兵发令?颇有……颇有将军气概。”
她很清楚,既然自己以后就要跟这个人,那不管他的一言一行如何,自己都要去认同,去喜欢,不能只是表面,要从心里欺骗自己开始。
没谁是蠢人,不努力,怎么可能拴住一个男人的心?
难道光凭自己这张漂亮脸蛋,以及自觉极好的身姿吗?
“都听清楚了吗?!”
卫川肃穆环视。
六妖站在台阶下,手捧银钱。虽然不知道大人今天抽的是哪根筋,但还是机智的配合起来,“听清楚了!”
“一个时辰,务必完成,行不行?”
“我等绝不负大人重托!”
“此事不成,小的甘愿提头来见!”
“老娘可立军令状!”
“不扫尽东街糕点铺,小的誓不回还!”
“……”
他们身后,正儿八经的国朝悍勇,面甲之后皆是一片(这特么神经病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