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妖得令而散,数百人齐齐看向卫川。
有的脸颊抽搐,有的目光呆滞,然更多的,是鄙夷中掺杂不忿。
军令岂可儿戏?
当是在戏台哗众吗?这是对在场大多甲士的侮辱!
万众瞩目间,只见卫川挠头讪笑,“阁老,殿下。还是那句话,虽然你们大概是找错人了,但既然硬要给我那劳什子将军衔,那我先领着就是。
咳咳……我没当过将军,也不知道该怎么当。
这是我大概能想到,最好的将军模样。你瞧着,要是真不行,就算了。
二品的将军,我不知道能不能撑起来。
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发憷……”
老人闻声眸光一颤,看着面前学样的赧然青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殿下,他像个将军吗?”
姜燕舞抿了抿唇,“比满朝挂甲者,都像。”
“呵呵呵……”
低笑一声,张安正仰天喟叹,“老夫当了半生挂印人,一身武将令符,但见高境武夫便送。然从无一人,拿过这令符之后,想过这将军该怎么当。”
说罢,他双眼微眯,如雷似电的眼神扫过一个个甲士,最后落在卫川身上,沉声道:“即日起,国朝拜卫川为二品将军,号:征南。”
阁老所言,不是圣旨。但比圣旨,更有用。
几百甲士纷纷下马,军礼沉喝,“参见征南将军!”
卫川有些茫然,他一直信奉,吃什么饭,干什么事。眼下不过是跟阁老说一下自己上任前的态度,自己压根就只能做到这些……可没想到……
他没想到,这份态度,才是阁老与长公主这类人,最想看到的。
如果非要比喻,那么眼下的大楚,就是一片破烂屋顶,底下除了张安正一根独梁之外,便全是七横八竖,歪歪斜斜的大小木棍。
木棍们不会去想如何撑起顶上屋顶,而要真正撑起大楚这片屋顶,则非栋梁不可。
栋梁者,大材也。其身正,其心直。
当然了,卫川这没脑子的货,是想不到这些的……
他误打误撞挑起张安正与姜燕舞的情绪根由,就真跟他说的一样,他有点发憷。
捕妖使无品阶,自成体系,有异于其他官吏。
威名远扬时可见王不拜,式微时又同小吏相差无几。
他这么一个人,突然体系里大佬亲自过来,给他一个大大的官,他能不憷?
不过说到底,还是两者认知有差。
张安正认为卫川是第一境武夫,当世武人最强。因此按照往日招揽武夫的心态来,对他能表现出一点对大楚朝廷的敬意,就感动不行。
而卫川呢?
这二货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个小武夫,这俩人是找错人了。自己现在就是去跟着占便宜,等被发现了就拍屁股走人嘞……
这时,一直在甲士之外的吕安有些忍不住,不等阁老召唤,就自顾自跑过来,指着卫川一脸古怪,“老师,征……征……南将军?……他……这……我……那……要不再考虑考虑?”
得,他对卫川的了解,跟卫川对自己的了解,差不多——地痞无赖,有一点小本事。
“不必了。”
张安正舒气一笑,“不说他了,你也去安排一下。一会带上家眷与我一同北上。”
说到自己,吕安眼神顿时复杂起来,他微微踮起脚尖,望了一眼甲士外翘首以盼的大小官吏,然后无言一拜。
目光微动,张安正肃穆道:“你读书多年,难道不知留有用之身的道理?”
“知道,可不愿做。”
垂首未起,吕安笑道:“老师可知这青叶郡,人口几多?道路几条?今岁添人几许?”
说着,他抬首像是松下一口气,带着几分眷恋看向四周屋舍,“弟子愚钝,非老师这般国朝栋梁,能把驭天下,高瞻远瞩。我就是个太守,一个大楚治下,无甚大才的太守。
这青叶还能有一日太平,我就当一日太守,若能有一年太平,我就再当一年。
阁老啊,下官……不走了。”
一旁听这话的人不少。
卫川不必说,掏掏耳朵挠挠头,左耳进右耳出。
到是姜燕舞有些动容,侧头第一次认真看向这个在她眼里不值一提的官员,然后微微一拜。
侧身让过这一礼,吕安浅浅一笑,“下官痴愚,得老师教导数年,也不曾对姜氏生过半寸忠敬。殿下这一礼,我受不起。”
黑纱下,姜燕舞听到这话,眼神略有些灰暗,不过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直起身,沉默而立。
“老夫今日有两喜,其一,国朝拜将。其二,弟子守节。”
张安正说着,忽然心头一酸,远远望向西边,喃喃道:“罢了,此时尚需等卫将军散兵归来,不若容老夫偷半个时辰,去了一桩遗事。”
说罢,他竟有些失魂落魄的冲众人摆手,向西而去。
众人不解,唯有吕安霎时明悟,当即咬牙道:“卫川,你跟着阁老,护卫左右!”
“啊?喊我呢?”
卫川神游天外,被这一喊回神。
张安正却头也不回的摆手道:“不必。”
“不可!”吕安执拗道:“累煞多年,安知她还认得阁老?卫川,去!”
旁边的卫川挠挠头,轻轻咳嗽一声,“咳咳,那个小吕啊,我现在是征南将军,比你的官职……”
话没说完,就见吕安脸色阴沉,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去……去就去!”
撂下一句狠话,卫川嘟囔着追上。
‘凶什么凶,都比你官大了还凶!这老小子……’
“吕……大人,是吧?”
姜燕舞轻蹙眉头,“阁老是要做什么?”
吕安神情恍惚,喃喃道:“去见一位……故人。”
“阁老在青叶有故识友人?”
“已故之人。”
???
姜燕舞平静的表情被打破,黑纱下朱唇几张,准备让随行甲士前去护卫,可想起刚刚获封征南将军的卫川已经去了,这才止了唇舌。
而那头,张安正听到身后卫川匆匆追来,也是迟疑一刹,没有多言。
他自信,此去应是无碍。
但他也明白,自己容不得半点闪失。
现在的他,是死也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