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塞了自己一块玫瑰糕,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脸颊都鼓起来,和啃草不停的兔子鼓囊脸似的。
苏蘅猛地凑到他的跟前,突然放大的美色让少年受惊似的一颤。
苏蘅笑了笑,“吓到了?”
然后她又仔仔细细的打量。
玫瑰的香甜混了她原本身上独有的馨香,在潮湿的空气里糅合,带着浓厚的水汽向他扑来。
檀烨眼波颤了下,他坐定了,仍由她在自己面前上下打量。
她生的美艳,但不是那种艳俗,反而是在草木之中孕育而出的清澈,清澈里光波流转,满是纯净的美色里生出了诱人的妩媚。
让人陶醉其中的同时,又生出不舍来。
“仔细看你,果然是长得……”苏蘅抓了抓头发,想不出个具体的词来,他长得不管怎么看都很好看,不仅仅是皮相上,一举一动甚至性情上都透着一股悲悯的味道。
和庙里摆着的那些菩萨,有些像,但也不像。
菩萨像是拿泥土塑的,但他却是真的,而且他也不是一味的慈悲,她见过他下死手是如何的杀伐果决。
但也有慈悲的神性。
善良又狠绝。
她盯着檀烨那张脸,想了好半天,也没能想出如何精确的形容他的字来。
想不出来,她也就丢到一边了。活这么多年,她一个最大的心得就是不要为难自己,想不出就不要再想,反正世上乐子多得是,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一下拉开和他的距离,掉头去看桌上的点心。
知县是唯恐招待不周,明明檀烨说只要再上一盘玫瑰糕,结果各种各样的糕点,全都上了上来。
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
檀烨坐在原地,那股带着充沛水汽的馨香离去。
他看着她挑选点心,缓缓的吐纳,平复心绪。
她迫近过来的时候,心猛地跳的飞快。他感受到那颗心在胸腔里飞快的跳动,哪怕她离开了,那猛烈的心跳也没有平复下来的意思。
“其实……还有个好处。”
苏蘅见到面前多了这么多点心,有些还不常见的,一时间不亦乐乎,听到檀烨来了这么一句,有些奇怪的回头。
“正好多出些糕点给你。”
她哎呀一声,满脸的焕然大悟,合掌拍了下,“说的也是哦!”
面前到处都是她以前没有吃过的点心。
“你真聪明。”
檀烨望着她,笑的清浅,连带着眼睛里也起了涟漪。
她突然想起陵茂来,陵茂那个渣渣,进入伏天阵外围,魂魄被压制,导致到了现在还在昏睡,其他弟子都更不用说了。
“你的那些个师兄师弟,全都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她又说,“不对,他们连中看都不中看,长得都不如你。”
她有话直说,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从来不屑于拍马屁,而且也这世上也没有什么能让她闭着眼睛说瞎话的。
檀烨愣在那里,对上她颇为奇怪的双眼,侧首笑起来,笑容里略带着羞涩。
“师兄和师弟暂时留在客栈,他们昏睡不醒,也不需要人照顾,只要在他们房间四周下一道闲人勿进的结界,基本上可以保他们无忧。”
苏蘅听了觉得挺妥当的,又觉咂出不对,“你的意思是说,你师兄他们根本不用人专门看着,只要一道结界就可以了?那你之前在他们那里待着干什么?”
而且还跑到雨里,受了伤?
檀烨神色不变,完全没有半点变化,“虽是如此,但是师兄师弟等人陷入昏睡,于情于理,我都是要去看看的。”
这话也说的没错。很符合他的脾气。毕竟这个可是个满心全是以德报怨的旷世奇才。换了她,恐怕现在道真和那些个吃里扒外的师兄师弟一道,被她杀的干干净净。血都会被她吊起来放干,就更别说什么照顾了。
“还是你脾气好呀。”她拿了茯苓糕半是感叹。
檀烨听到她的感叹,看了看她,保持着方才无辜柔软到了极致的笑,垂下眼眸看向别处。
当夜,知县留檀烨居住在府里。
知县妻妾众多,却只有一个独子,自然宝贝的和眼珠子似的,对于能救儿子的唯一希望,知县自然是不敢慢待,夜里还特意摆了酒宴来宴请他。
苏蘅不耐烦被关在屋子里头,檀烨心知也关不住她,尤其她还吃软不吃硬,如果不满足她的愿望,她就会立刻无情的离他而去,自己去寻乐子。
所以哪怕不喜欢宴会上的浊气横生,檀烨还是去了。
知县为表自己对檀烨的重视,特意将自己的妻妾也带了出来,顿时间好不热闹。
知县嫡妻年纪大了,加上丢了儿子,原本失去了青春靓丽的脸上更是显出几分憔悴。但是那些年轻的妾室们却按捺不住的往宴席上的少年看。
这位仙君年岁小,长相清隽锋利,说不出的好看,但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神色完全沉下来的时候,原先的柔和散去,其下的犀利显露无疑,不怒自威。
那些妾室被吓的也不敢看他了。
原本这场宴会只是为了招待檀烨,知县夫妇两人因为独子还没找回来,愁云惨淡的,哪里有吃喝的心思。
檀烨估摸苏蘅玩的差不多之后,就起身告辞,当然又请知县另外准备一桌饭菜送到房里。在外面热闹归热闹,但是苏蘅却不好吃东西的。
他安排的妥当又细致,而知县也很周到,各种菜肴都有,另外还送了美酒一块来,唯恐自己不够周到。
苏蘅在外面看了一圈,回到房里吃了些东西。
她看到檀烨坐在一旁,看着她动筷,没有半点自己享用的意思,又把他给拉来。
“明明就是这么点年纪,干嘛学那些老古板?”她咬着筷子,一手抓住他的袖子,“人生苦短,”
她眼眸里波光流转,嘴里细白的牙齿咬着筷子的一头,“何必把自己弄得苦逼兮兮的?”
“要知道及时行乐……”她话语说出口对上他难以言道的眼神,呸了三声,“不是,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话说出口才想起他可是要成道的人,自然是不能学她妖魔鬼怪及时行乐的那一套。
檀烨顺着她的力道坐到她身边,他对桌上的那些丰盛的菜肴没有任何兴趣。
只是夹了几样素菜,尝了几口之后就停了。
她咬着筷子,“你这样,不会觉得没意思么?”
檀烨眼眸里闪过几丝愕然,而后又沉默着去看桌面,“我不知道。”
“不知道喜欢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意思。”她咬着筷子觑他,“年纪轻轻的,什么都没有尝试过,就和那些老家伙似的。”
她说着想起什么,所谓开悟开悟,并不是说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就突然开窍,而是得到了或者失去又或者别的,突然顿悟。
她不喜欢也看不上那些年轻修士目空一切的模样,他们那副清高模样并不是因为他们悟性多大,不过是没有真正尝过滋味。不知道其中利害和煎熬,没有经历过,自然是可以自认不凡。
她夹了一块送到他嘴边,“你尝尝?”
檀烨眸光闪烁了下,他垂眼看着她送到他唇边的筷子。
一段皓白的腕子从火红的衣袖里探出,腕子在衣袖的火红下更加雪润。
她挑了挑眉,浑身上下都是坏。
檀烨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半点张开的意思。
她干脆把筷子上的东西放到他面前的碗里去,她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因为生的美,所以从来也没有在意过,她不会故意去卖弄什么,举手投足有的是男人跪在她脚边,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看过多少了。
见到檀烨无动于衷,她不出意外,要是他色令智昏,恐怕她要怀疑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附身在他身上了。
她吃了东西,闹腾了一天,觉得有些累,自己去床上那边睡了。
檀烨让人进来把东西收拾了,独独留下了一壶酒。
檀烨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那壶酒发呆。
夜逐渐的深了,外面的夜色也浓厚。所有一切都沉寂下去,独留他一人在这世间。
檀烨的手轻轻放在酒壶的提梁上,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提梁,微微后缩带着迟疑。停留了许久,手指还是勾起了提梁,拇指摁在上面,提过来,在面前的杯子里倒。
酒水很快住满了酒杯,酒是好酒,没有他在其他凡人身上闻到过的臭味,泛着一股干净的香味。
他没有喝过酒,不仅仅没有喝过,在门规之下,就算是想要尝试都是错的。年轻人都有叛逆的心,越是门规严厉禁止的,就越是想要去试试。他知道有些弟子下山的时候偷偷犯禁,但他们可以,他却不能。
她说的也没错,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自己的喜好,甚至到一杯茶一杯酒,该是什么滋味,他一个都不知。
外面夜色浓黑,只留有屋里的灯火。
酒杯里的酒水上被灯火渡上了一层浅辉。
饮酒被门规严令禁止,他从未涉足雷池一步过,小心翼翼的明哲保身,躲避来自同门师父的明枪暗箭,自然不会在这种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上栽跟头。
现在这条禁忌就在他的面前,只要他想跨过去,那么他就可以轻易的跨过去。
在这里,没人盯着他。
过来许久,手终于探了出去,指尖轻轻的搭在酒杯上。檀烨嘴唇轻抿,手中轻巧的酒杯如同千钧。
他抿唇,终于将那杯酒水端起来,仰首一饮而尽。
苏蘅之前在他面前吃吃喝喝,喝酒更是一仰而尽,痛快淋漓,那股豪迈和沉醉让他都不自觉的有所好奇。这些东西真的能让她有那么喜欢?
酒水入口,第一感触就是辛辣,他自小到大饮食清淡,第一次品尝这么激烈的味道,而且还是一次入喉,哪里受得住,顿时呛的咳嗽起来。
平常人照着他这么做,一定是咳的死去活来,但是他压抑委屈自己习惯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死死压制住自己,只是从喉咙里溢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咳嗽声。
酒水的辛辣从唇舌上一路直接往内燃烧起来,紧接着那股燃烧又逐渐变成了滚滚暖意。这感觉古怪又奇妙,痛苦却又舒适,矛盾却又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檀烨闭上眼,头颅也微微抬起来。
之前束缚住他的,在他主动破戒之后,似乎骤然松弛了许多。
他着实说不上来这感觉到底是什么,扪心感受只觉得有些茫然。但在这之后是诡异的快意。
那快意充斥在全身,让他有小会的眩晕。
他定了定神,站起身到床边。
苏蘅有几日没有合眼过,他之前受伤,她守着他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她在朝云宗的时候日日夜夜都要吃饱睡足,少了一天都不行。那天破天荒的守他一日一夜。时不时过来查探,生怕他真的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没了。
一直到现在她才放松的躺在床榻上,瞬间入睡。
“阿蘅姑娘?”他轻声唤道。
床榻上的人毫无回应,她虽说是魅,根本不是人,可是行为习惯却和人没有太大的差别。明明夜间是魑魅魍魉行走的时候,她却倒头大睡。
察觉到床榻上的人没有半点动静,他侧身坐在床榻上。檀烨极其谨慎,不让她在此刻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