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年,不急,他能救回姥姥,就能救回九爷。
第5章 小霸王
腊月初七,寇老三来家里找了谢璟,带他一同去了主家。
谢璟身上穿了厚袄子,人也特意梳洗过,白净着一张小脸一言不发跟在寇老三父子身后,他人小,但腿长,没到小腿肚的积雪走起来也不算太费事。
寇老三一边走,一边叮嘱他们:这回能把你们一起送进去,也是托了好些熟人,花了钱的,你们进去之后一定要小心做事,尤其是这几天,省府那边来了贵客,你们就待在学徒房,可千万别出来乱跑,听到没有?
寇沛丰畏畏缩缩,一路上听着他老子叮嘱不住点头,小鸡啄米似的,他对主家有种天然的敬畏,爹,省府离着咱们青河县多远,谁来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管好自己,少听、少问!
谢璟把耳朵收回来,没吭声。
寇老三面色沉沉,一路领着他们去了主家。
谢璟那日的话,寇老三信,但也不完全信。
这年头能有份儿体面活可太不容易了,他不舍得把自己儿子那份空缺让出去,但又担心家中这颗独苗,思来想去,咬咬牙,花了点钱买通了周管家把谢璟也送了进去,只是入白府的时候让谢璟用了他儿子寇沛丰的名儿,俩人互换了一下。
寇沛丰小门小户出身,从来没进过青河县最富贵之家的大门,头一回进来就被惊呆了。门窗雕梁画栋也就罢了,窗上统一装着琉璃片,进到二门,在小厅等候的时候差点被博古架上一排排俄式玻璃摆件晃花了眼,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琉璃瓶儿,粉的、紫的、混彩描金的,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连忙低下了头。
寇沛丰晃花了眼,寇老三也没好到哪里去,战战兢兢,生怕乱动一下就碰坏了这屋里摆放的金贵物件。
谢璟跟在他们身后,没什么反应。
白九爷以前宠他,但凡有什么好物件自己把玩过后觉得不错,都往他手里塞。他是被九爷调教过,一双眼睛也养刁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历好坏。上一世最后几年,凭着这份儿本事,挣了一些安稳度日的银钱,日子艰难,但也能撑得下去。
不多时,小厅又来了几个人,周管家这才进来训话。
谢璟杵在那,半垂着头十分低调。
周管家拿人钱财,多少给了点照顾,给这帮人吩咐活儿的时候,没让谢璟他们去铺子里吃头三年的苦,又听说谢璟他们俩人识得几个大字,就塞到了府里的学徒房那边是跟着先生,新客娃娃们一般没有这般待遇,总要熬上几年苦力才能做到学徒或跑街。
一行人又排队出去,有人带着去领了衣裳,然后送进一处大浴房,一旁的锅炉烟囱粗壮,滚滚冒着热气白烟。
都进去好好洗洗,有虱子的全替光头!
谢璟手脚麻利,抱着衣服去了里面找了一处夹角隐蔽处冲洗身子换了新衣。
浴房门口有人盯着挨个检查,谢璟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人被拽去剃头了。谢璟平日里被寇姥姥精心照料,虽然瘦些,但指甲剪过,头发更是打理得顺滑,站在那排队等前面的人检查的时候头发被炉火烘得半干,检查的人伸手一摸,就从发丝滑过,抬眼就瞧见眼前小孩黑缎子似的短短头发。
检查的人有些诧异,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看头发和精致小脸,倒像是哪里来的落魄小少爷。
那人看过之后,直接让谢璟过了,倒是没剃他头发。
等到了前厅的时候,还有头发的也就两三个人了,其余都被剔成青茬头皮,站在院子里吹着寒风,瑟瑟发抖。
周管家又来抖了一回威风,但是这次却没能说上两句,青砖拱门那闪进来一个矮个少年,手里拿着鞭子路上就甩飞了一丛枯草,一旁的小厮跟着低声劝了几句,那人回头就踹了他一脚,瞪眼道:少跟我扯这些,少爷我天不怕地不怕,见天儿的去给他磕头,他倒好,就坐在门帘子后头嗯一声,见都不见!小厮哀求几句,那人火气更盛,滚犊子,少爷今儿就不去了!
好少爷,那位可是爷爷!
祖宗我也不伺候了,谁爱去谁去!
这,这老爷要是问起我们怎么说啊
实话实话,大不了就挨顿打,又不是没打过,嘁!
那边热闹,引得众人探头去看,周管家咳了两声,这才又低下头去。
谢璟抬眼瞧着那人熟悉,不过眨眼就想起来,这是青河县大掌柜家的幼子,叫白明禹的,也是九爷最喜欢的一位小辈。白明禹脾气大,但也能吃苦,一根肠子到底没什么心眼,只这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后来跟在九爷身边多年,对爷极其维护,容不得人说九爷半个不字。
谢璟和他年岁相仿,当年和他接触最多,只是多年下来白明禹依旧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只碍着白九爷的威压,默默咽了这口闷气这位少爷拿着白九爷当神,恨不得一日三炷香供奉着,实在接受不了九爷下凡找了这么一个俗人。
谢璟只见过几年后成年的白明禹,那时的白掌柜身量高大,极其威风,但这会十三四岁的白少爷瞧着缩水了许多,谢璟上下打量之后,只觉得对方个头矮小,只到自己额头的高度。
原来白明禹吹牛,他并不是从小就高大。
白明禹在家中霸道惯了,家中父亲大哥都让着他,这会只觉得每日去给人磕几个响头受了委屈他磕得特别响,脑门都有包了!
旁边小厮一直劝,劝得白明禹不耐烦起来,他腿短踹不到人,干脆揪着小厮的衣服拖着去找了周管家,怒道:我不要这人跟着了!你给我换一个,今儿就换了!
周管家最怕这位小霸王,又不敢得罪老爷,搓着手一个劲儿地笑:小爷,这不好,那是老爷给你挑的陪读,而且也没犯什么错
白明禹懒得管他,丢下小厮,自己在院中新人里挑起来,一连看了几个都是青茬脑壳,秃头一样难看,好不容易瞧见一个有头发的,刚想点他,就瞧见一旁有人蹲了下去,怀里还有悉悉索索声响,他越往前看,那人就越捂着躲。
白明禹问道: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蹲在那的黑发少年唔了一声,只动动,没起身。
白明禹好奇心最重,两三步越过去走近了去拽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被拉起来,怀里的油纸包也显露出来,是一包白糖米糕,上头点缀着梅花,卖相不错。
白明禹撇撇嘴:我当是什么,不过是白糖糕。
谢璟道:不是白糖糕,加了糯米和桂花汁子,融了雪水熬了好久,比白糖糕好吃。白明禹喜欢吃甜食,听到肯定会追问。
白明禹果然感兴趣道:你会做?
谢璟点头:会。
白明禹喜滋滋指着人,扭头冲周管家道:这个好,这人我要了!
周管家怔了一下,还未回神,那小霸王就丢下自己小厮拽着谢璟跑了。
谢璟嘴角扬起一点,又很快恢复,他想快点找到九爷,跟着白明禹准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何时能找到白九爷
谢璟(握拳):跟着白明禹,就能提前一年半载!
白小霸王:小意思,磕个头的事儿!
第6章 陪读
白明禹带着他去了大厨房,七八个厨子不敢劝这位少爷,任由他瞎胡闹。
白明禹其实也不想吃什么米糕,就是想找个什么地方躲着,不想他爹找到,也不想去给前几天来的那位爷爷磕头。
谢璟做过饭,以前九爷晚上饿了,都是他跑去小厨房做点什么吃食,厨艺算不上精,但蒸份儿糕饼糊弄一下白明禹足够。
他故意弄得看起来复杂一些,白明禹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叼着一根草在嘴边一晃一晃的,也不催。
白明禹不着急,府里其他人可都急了。
不多时就有小厮找到厨房这边来。
白明禹临走还老大不乐意,不是说每天磕个头就成了吗,还干什么呀!
老爷找您一起过去,已经等着啦,这不是大少爷回来了吗,一起去问安说了好些话,好歹连哄带吓唬地把这位少爷带走。
白明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指着谢璟道:哎,你叫什么名儿?
谢璟道:寇沛丰。
白明禹叮嘱他:好好做啊,一会蒸好了给少爷送房里去。
谢璟点头应了。
大厨房里的人一时半会弄不清谢璟什么来历,谢璟也不同他们说话,只守着炉火专心蒸米糕。中午的时候没有人来找他吃饭,大厨房里倒是不缺吃的,厨子分了些饭菜给他,伙食不错,谢璟放开肚皮吃了一顿饱饭。
米糕临出锅的时候,谢璟问大厨房的人要了些蜂蜜淋上去。
北地花期短,蜂蜜贵,一般人家都用大块的冰糖砸碎了给小孩做零嘴,也多亏是在白府,还存着一大坛子蜂蜜。
谢璟端着米糕给白明禹送去,不过一两个时辰过去,白家小霸王就躺倒在床。
白明禹被他爹狠狠揍了一顿,屁股开花。
这会儿躺在雕花红木床上哭叫连天,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他不让郎中动,一旁的亲大哥白明哲急得不行,伸手帮着把他打烂的裤子撕下来,好歹上了药。
大哥,我不在这个家待了,你带我走吧!白明禹求道。
白明哲又气又笑:说什么胡话,你自己没好好念书,考你几道题一道都说不上来就算了,还当众瞎编。
爹就是为了自己面子,不过错了几道题,就把我打成这样,全为了在外人面前做样子,自打那人来了之后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噤声!白明哲唬他,那位爷也是你能说的。
白明禹哼唧了一声,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白明哲瞧着他小脸惨白皱成一团的样子,又有点心软:你好好念书,爹今天也是生气你逃学的事儿,往后听话些,对了,大哥这次带回来好多新鲜玩意儿,你不是喜欢洋人用的毛瑟枪吗,大哥也给你带了一把
真的?
那当然,还有两箱子弹,等你养好了就让人陪你上山打猎去。
白明哲哄好弟弟,又把院里的人都叫过来敲打了几句,让他们照顾好小少爷,匆匆离去。
整个院子安安静静,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小霸王跟前。白明禹平日里脾气就大,这会屁股被打了十板子,上了药膏又痛又刺,往日最得宠的丫鬟过去送一碗茶水都被他砸了茶碗,骂了好几句。
谢璟进到小厅,没再进去,抱着蒸米糕的提篮坐在门口那等。
一直到晚上白明禹没什么力气打骂人了,他才把东西送进去。
白明禹趴在床上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道:什么东西?
米糕。
你怎么这会儿才给小爷送来
晾凉,入味。
白明禹把自己院里的人都骂跑了,闹着不肯吃晚饭,这会儿身上疼肚子饿,听见谢璟说就让他拿过来喂自己吃几口。
放凉的米糕软糯,上面淋的蜂蜜已经全部浸到糕饼里,甜滋滋的,别有一番滋味。
白明禹连吃了几大块,垫了肚子又找事儿,一边嚼米糕一边皱眉问:你洗手没?
谢璟:洗过了。
白明禹这才放心,就着他的手又吃了一大块。
伺候少爷吃饱,又给他倒水,坐在那听白明禹倒苦水。
小爷有时候倒是羡慕你们,哪儿都能去,整天到处跑,都不用背书挨戒尺,前几天省府那边还来了个劳什子爷爷,老古板似的,绷着脸坐在那也不跟人说话,冰雕似的一点人气都没有,我昨儿还烦他不说话,今天倒好,我大哥回来,考校我大哥也就算了,他好歹也是大掌柜,怎么连我的功课也管!白明禹气得捶床,恨恨道:他那边嗤笑一声摇摇头,回来我就被爹打了板子,那么宽的板子啊,活像打的不是亲儿子!
谢璟看了他后背一眼,薄被遮着部分,但也能瞧见沾了血,确实挺狠。
白明禹红了眼圈,问他:你爹也打你吗?
谢璟顿了下,道:我没有爹。
白明禹:
白家小霸王悻悻转头,趴在软枕上嘟囔一句。
谢璟留下来值夜,白明禹身体好,打了十几板子下去也没见发烧,第二天一早还吃了两笼烧麦,又开始生龙活虎了。
这次白家老爷没再纵容,白明禹伤着不能去学堂,就找了先生来家里站在床边上念。
谢璟立在一旁安静听,好些都是他以前跟在九爷身边学过的东西,青河县的先生学问一般,书里还有一两句解析说错了,谢璟听到眨眨眼,也没吭声。
白明禹还在怄气,堵起耳朵不肯听。
先生道:少爷,你要是这样,我就请戒尺了
白明禹:你打,打得我十天半月下不来床才好!正好不用去给东院那位爷爷磕头,他宁可继续躺着。
先生拿了戒尺,却转身冲谢璟道:寇沛丰,伸手!
谢璟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缓缓伸手,戒尺毫不留情落在他手心。
白明禹骂道:你打他干什么!
先生唬着脸道:少爷不好好读书,定是身旁的人督促不够,您伤着打不得,陪读先挨三戒尺!
说着啪啪又是两下。
白明禹躺在床上又要吵闹,谢璟却先一步蹲下身来,半跪在他床边捧了书去给他看,堵他道:少爷,看书。
白明禹这人平日里霸道,但也最护短,先生打了他身边的人,简直像打了他的脸,此刻面色铁青咬牙去看书。
好歹一下午没出什么岔子。
等先生走了,白明禹又开始折腾事,不想抄书。
白家小霸王扔了毛笔,挑眉怒瞪:趴着怎么写,我身上还疼得厉害,一个字也写不出!
谢璟抬眼见房里没人,低声道:我能写。
白明禹惊讶:你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