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禹骑马疯了一圈,脸上都冻得发红,但精神好极了,他找了一圈没在外头瞧见谢璟,问了人之后又驱马去了九爷车厢那,倒是也不敢造次,慢吞吞跟了一会之后,小声喊里头的人:小谢,哎,小谢?
谢璟没应声。
白明禹还想再喊,忽然瞧见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厚布车帘,里面坐着的白九爷侧头瞧过来,淡声问道:何事?
白明禹规规矩矩问了好,小声道:我来还小谢的马。
九爷低头跟车里人说了什么,白明禹好奇,也探头往里看,但也只看到一角,九爷马车极大,里头像是搬了一个缩小的卧房安置在其中一样,除了床榻还有一小排书架和棋盘,边角处的厚毛绒毯子上,隐约瞧见小谢和另一人坐在那正在说话,声音很小,听不清谈的是什么。没等他再多看,九爷就转头吩咐道:十四交给后面的张虎威即可,小谢还有其他事要忙。说罢,就放了车帘。
白明禹怎么也想不通谢璟在车厢里还能忙什么,但也不敢多问,答应了一声就去后头了。
马车上,谢璟正在摆棋盘。
曹云昭双手揣在毛绒暖袖里,正斜眼看看车窗那边,嘴里道:白九,甭找借口啊,今天不陪我下完三局不准走。
九爷回头看他,视线落在谢璟收拾棋子的手上一眼,淡声道:你这棋路不对。
哪儿不对了?
全都不对,自寻死路。
曹云昭皮笑肉不笑:是吗,可能我棋艺精进了吧,那天跟黄先生下棋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下的。
九爷:
谢璟又端了一盘海棠果切好放在一边,这次还拿了一小碟糖粉。
九爷看他一眼,曹云昭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先发制人,等白九落子的时候,他立刻拿起来又换了一个地方:刚下错了。这次不止落一个字,是俩。
九爷黑子捏在指尖,静了片刻:你作弊。
曹云昭道:也不算吧,你把我当成先生就好。
可你不是。
你那天推我出去跟先生下棋的时候怎么
话音未落,白九抬手把棋盘掀翻了。
棋子噼里啪啦落了曹云昭满衣摆,曹少爷气坏了,站起身又咚的一声被马车装了脑袋,疼得捂着脑袋:白九你多大了,还玩儿这手?以前读书的时候你就老这样嘶,你这什么破马车,撞得我脑袋生疼!
九爷道:你换辆车坐,在这吵得我头疼。
你玩赖还有理了?我就不该跟你一路走,要是坐火车,也没这么多事儿了。
现在去还来得及,我让人骑马送你去。
曹云昭吵不过,气呼呼换马车去了。
谢璟收拾了残局,不过刚开局,棋盘倒是好收拾,就是旁边放着的那碟海棠果殃及池鱼,糖粉也撒了。
谢璟擦了一会,偷偷去看九爷。
白九爷也在斜眼瞧他,视线对上之后,谢璟略略移开,又忍不住好奇转回来:爷,你以前读书时候,也这样吗?
九爷道:什么样?
谢璟用手指挠挠脸颊,没敢问。
九爷拽着他衣领,把人揪过来,拢在怀里问道:觉得爷脾气不好?
谢璟支吾两声:也不是,就是没见过,想象不出爷还是这样,这样性情中人。
九爷捏他脸一下,低声轻笑:你没见过的多着了,我又不是神仙,不过也是个吃五谷杂粮会生闲气的普通人。
声音隔着胸膛传过来,谢璟有些拘谨,不知为何莫名心口发慌。
九爷逗弄小孩一下,很快就放开他,趁着车厢里有几分清闲拿了本书翻看。
谢璟也想看书,但几次三番静不下心,看着书页走神。
回省府三天车程,路上休息两晚。
两家旅店都是曹家名下,刚一到就有人站在路边等候,老远伙计就迎上来,一人接了贵客去后院休息,另几人则牵了马匹去喂上等饲料。
曹云昭没坐火车,跟他们一同坐了马车回来,他自己都没想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一家产业,被掌柜热情迎接的时候才恍惚记起。曹云昭大方请客,摆了好酒好菜招待,喝了两杯之后早就忘了马车上下棋的事儿,笑着道:我看他们这般,还只当是你白家产业,又是同我一样来拜财神的。
九爷同他小酌几杯,因喝的是烫过的热酒,也分了两杯给谢璟。
曹云昭已经知道白九不会把人借给他,故意逗道:小谢,这酒比你们黑河酒厂的如何?不如跟我回去,每天都有好酒,还有新衣。
谢璟摇摇头,他酒量浅,脸上已经开始发烫。
九爷瞧他吃醉,让他先回去休息,谢璟倒也听话,抬脚就走了。
曹云昭看得津津有味,笑道:你这是怎么养的,怎么如此听话?
九爷嘴角略微抬了下,手里酒杯转动两圈,过了半晌才道:许是天意。
嗯?
两年前我在黑河遇到麻匪,当时救我的人就是他。
曹云昭一时惊讶起来,麻匪又是何事,我怎的从未听说过?
九爷跟他讲了大概遭遇,把只从画本里看过这样事件的曹少爷震得一惊一乍,听到他们脱险,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声说是万幸。
谢璟于我,是过命之交,他对我很重要。九爷如此说。
曹云昭缓缓点头,给他倒了一杯酒,浅笑:难怪我借不到人,也怪我,不打听清楚,就问你要,此后这话我不会再提。
九爷与他碰杯,共饮热酒。
两人至交好友,久违重逢,聚在一处不免多喝了几杯。
曹云昭酒量不浅,白容久千杯不醉,两人痛痛快快喝了一场酒之后才散去,曹云昭被人扶着回了客房,九爷脚步尚稳,自己慢慢走了回去。
客房里,并没有像在青河白家一样有地龙供暖,进去之后刚一脱下外套就觉得有些冷,不过胃里还有些许酒意,带着一点暖洋洋的感觉,尚能抵挡一二。
九爷洗漱之后,才发觉床上已经睡了一个人。
他虽有酒意,但人还清醒,略微拧眉,走过去看清对方是谁却忍不住失笑,抬手摸了摸那头细软黑发,哄着对方往里靠一靠:璟儿,璟儿往里点,爷睡不开。
谢璟唔了一声,脸埋在枕头里动了一小下。
九爷只能把横睡在中央的人抱起来,放在里头,但没一会,对方又挨挨蹭蹭地挤过来,伸手抱住他的腰,小脑袋也往他胸前挤,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九爷听了两遍,才听清楚,对方说要给他暖床。
少年身上暖烘烘的,像是小火炉,足够驱散冬日的寒冷。
九爷捏了捏他耳垂,听见对方不满的轻哼,原本还怕小家伙醒过来,但越是欺负,对方却只是哼两声,手都未松开。九爷心里觉得有趣,揉捏片刻,见对方躲了才松开,指尖还留有一丝温热,摩挲之后,像是有细小电流蹭过,一时也说不清是何种情绪。
像是喜欢,却又比喜欢还要多了那么一点儿。
几日行程后,到了省府。
曹云昭后两日一直待在自己车厢醒酒,到了省府就被人接回曹公馆,白家车队一行人也回了老宅。
白家老宅修建得并不显山露水,和界面上其他大户人家一样,高墙红铁门,上面有铜狮门环,只门户极高,象征着以前的荣耀。
车队在正门停下,送了九爷下车,其余人则从旁门进入。
谢璟跟寇姥姥他们没有进去,而是跟张虎威去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拐出去走了一阵,到了一家独门独户的小院。
张虎威把马车交给他,道:九爷说这边院子闲着也没用,暂时交给你和姥姥打理,这边从小南门出去,刚好临街,略改一下可做铺面,也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生意,就没改动,你们自己瞧着来。
谢璟答应了一声。
张虎威又帮着搬了几件家具下来,瞧见一旁李元瘦伶仃的半大小子自己扛了箱子,已经没有当初那个扭扭捏捏的样子了,印象好了许多。
张虎威刚回省府,还有其他差事忙,搬完东西就匆匆走了。
谢璟给寇姥姥搬了椅子放在堂厅,自己和李元一起收拾了房子,只让姥姥动嘴,连扫把都不许她碰一下。
寇姥姥被按下几次,心里着急:我又不是纸糊的,怎么就不能干活了呀!
谢璟道:您晚上做饭,做饭才累。
李元跟着点头,点完头又跟着道:姥姥,我一会去买菜,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我就瞧见有买菜的小摊。
寇姥姥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几人合力,等到收拾完新家,吃上饭的时候,已经晚上快要九点。
寇姥姥在桌上点了蜡烛,借着一点光亮吃晚饭,谢璟道:省府有电,等明日我去问问,能不能接个电灯。
寇姥姥道:电灯太贵了,要那个做什么呀。
李元好奇:电灯很贵吗?姥姥以前用过电灯没有,是什么样的呀?
寇姥姥忽然含糊起来,低头装作喝汤,李元又问一遍才开口道:也就那样,按一下就亮了嘛!要擦的也多,一颗一颗小小的,又娇气又麻烦,而且还要挂得老高反正我觉得没什么用。
谢璟听她说,忍不住看了一眼,烛光暗淡,寇姥姥没有察觉。
李元是真的没接用过电灯,听得神往,那么多啊,要是亮起来,人家肯定以为挂了一串儿夜明珠!
寇姥姥道:咱们晚上又不做针线,要那么亮做什么。她说着给谢璟夹了一筷鱼肉,叮嘱道:璟儿慢些吃,别卡了鱼刺。
谢璟慢慢吃鱼,低头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平平无奇白容久:我只是一个家资亿万的普通男人罢了。
2
普普通通寇姥姥:老婆子很穷,也没见过啥世面,电灯?电灯就是那样的呗,坏了可难修了,要人踩着梯子爬上去一颗颗试探,哎哟,擦起来才烦,要七八个人一起呢!
第53章 一枝独秀
初来省府,虽然家里还存有几百银元,但寇姥姥不想坐吃山空,趁着谢璟还有两日假,全家聚在一起想做什么小买卖好。
李元搬了小板凳,老老实实坐在一旁,他说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在听。
寇姥姥在早餐店和裁缝铺之间犹豫不决,她觉得这俩都能做,开早餐店她有手艺,但做这个起得太早,太消耗体力;开裁缝铺倒是清闲,但姥姥年纪大了,眼睛一日不如一日,看东西有些吃力起来,只给谢璟做几身衣裳倒也无妨,当成一门营生就勉强了几分。
寇姥姥道:璟儿我想过了,这俩其实都能做,不如我先开早餐店,等过两年忙不动了,再去给人做衣服,缝缝补补的,不做那么精细就是了
谢璟摇头,对她道:开个小饭馆吧,也不拘什么时间,省府人多,姥姥做点新鲜的小吃,闲了就开着,若累了就关门休息。
寇姥姥笑道:你这傻孩子,做生意哪儿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真这么做,客人不都跑了呀。
谢璟:跑了就跑了,我能赚钱,我养您。
寇姥姥摸他脑袋一下,满眼都是笑,嘴里念叨几句傻小子,却带着宠溺,半点都没恼他:姥姥没做过生意,你也没做过,心里总是没底。
不碍事,姥姥还记得张叔吗?他手下那么多护卫,吃腻了府里的东西,总要出来打打牙祭,您以前在青河的时候做什么张叔他们都爱吃,就照着那个来。
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姥姥做什么都好吃。
谢璟说的认真,寇姥姥心里高兴,略微犹豫一下就点头道:那行,听你的。
谢璟在家中休整一两日,顺便找了木工和泥瓦匠来,把临街的铺面给定下来。总体也未大动,只是加宽了门窗,新做了厚布帘,另外把外头院里原本盖的高炉修好,清了煤灰,重新燃烧起来。这样在外头就可以烧水,还能蒸上几笼屉包子,反正一整天炉子给小铺子供暖,闲着也是闲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一放在那,即便不认识招牌上的字,也知道这家是卖吃食的小店。
李元抱了一卷红底厚布跑回来,展开给谢璟瞧新做的布旗:小谢,咱们店叫啥?
谢璟想了片刻,道:你去拿笔墨。
李元答应一声,进去拿了笔墨过来,谢璟接过提笔写了一枝独秀四个字,字迹俊逸,一气呵成。他跟在九爷身边两年,手把手的学了书法,比之前笔力要深,九爷的字游云惊龙,自带傲气,谢璟学不全,他写出来几分意气风发,字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纵,另有一番味道。
李元这两年和寇姥姥一起跟着谢璟学认字,跟着念了一遍,有些奇怪:不用写个什么馆子或者什么斋吗,我瞧着其他家的都这么写。
谢璟吹干墨迹,道:不用,这挂出去就成了。
李元答应一声,把幌子挂上去,美滋滋看了半天:小谢,我刚才在路上来的时候看了一路,其他家的幌子都没咱们家的鲜亮、好看。
谢璟笑了一声,也抬头看了一会,小饭馆前面的幌子迎风吹动,发出猎猎声响。
生意虽没开张,已有几分架势。
谢璟两日休假完毕,交代了李元帮忙看着小店改装,自己先返回九爷身边当差。
白家老宅规矩繁多,谢璟现在的差事是在护卫队里,由张虎威安排,他去了之后先找了张虎威报道。张虎威正好手头有些事,先把他带去护卫队那边,边走边交代道:九爷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歇着,昨夜和老太爷一同去了白将军那,那边规矩更大,一府上下都是兵,脾气个顶个的不好惹,爷临走的时候交代你要回来了就先在家等他,最迟今天下午他就回来。
谢璟应了一声。
张虎威摸了一把脸,又道:得亏你这两天没在,你都不知道爷身边的人喝倒了多少个。
谢璟怔了一下:爷也喝了许多?
张虎威道:可不是,咱们九爷离开省府两年,一回来那些老朋友自然来请,还有白将军那样的长辈,总归年前是别想歇着啦。这也就是咱们爷千杯不醉,换了其他人,昨儿一天就趴下了,白将军那可是一帮狼崽子,没一个省油的灯,喝酒都是拍开泥封按坛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