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地讲,沙皇的改革意图是怀有善意的。其核心要义是试图通过折中的办法让各方都能满意,从而在未来的巨变到来时依然能维持国内局势稳定。从他开启地方自治,设立“缙绅会议”来看,这位年轻的沙皇也是倾向于开明的。然而君主的意志是不可能对抗整个国家和整个上层利益集团的,其在赦令中对皇室利益的全盘保留也无法令深感失望的底层民众对其改革意图及意志感到信服。迫使地主释出利益,且大量劳动力从农村涌入城市,使得农村劳动力不足又让地主们怨声载道。
农奴们因为无法直接获得土地,所以他们不满意;地主们不得不放松对劳动力的控制,甚至需要向以前的农奴出让土地,所以更加不满意;试图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满意。当初对沙皇赦令抱有极大希望的人们在看清空有其表的“自由”和“平等”之下自己依旧一无所有的现实后,逐渐变得失望透顶。不满开始升级为咒骂,“小爸爸”变成了“混账东西”,咒骂正在朝公开抗议升级,一部分人逐渐变得激进、极端。各种秘密结社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相信按照眼下的局势发展下去,这些秘密结社的恐怖倾向终有抬头的一天。
极端主义者热衷于采用袭击或暗杀之类的手段,以此向整个社会表达自己的诉求。但更多时候,这些人压根就没有什么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泄愤而已。在这种背景下,一切达官显贵、社会名流都会成为秘密结社和独狼袭击者的目标。作为全公国最大最显眼的靶子,沙皇更是首当其冲。所以哪怕仅仅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沙皇陛下和他的重臣们也必须找出一条能转移国内矛盾的路线来。
他们找到的路线就是拉普兰。
公国正在朝工业化迈进,尽管遇到不少问题,加入近代工业国家的行列这个大方向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随着其对外贸易形式从过去主要输出农产品和初级工业原料开始向兼顾输出简单工业品的方向转变,其扩张的源动力除了传统的领土野心、安全保障、攫取战略主动权之外,还增加了一条“输出产品和资本”,这使得公国的扩张方向开始朝老牌工业国家曾经走过的道路靠拢。
糟糕的经济形势使得公国迫切需要为国内商品和资本取得更大更稳定的市场,以保证国内形势稳定,资本力量能继续茁壮成长。但一来公国粗陋的各种工业品在国际市场上缺乏竞争力,二来公国也不像帝国及阿尔比昂拥有海外殖民地可供倾销。因此公国对外输出仍旧以各类农产品、矿物和手工业品为主。
将所有问题归纳整理后,公国的问题症结就很明确了。此时的公国正处于迈入工业化之后的首次产业升级,这一时期各种社会矛盾的尖锐对立本来就是正常现象。只不过公国原本遗留的大量问题也集中在这一时期爆发,使得矛盾对立更加激化。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公国政府为扭转国内如积蓄能量的火山一般危险的国内局势,采取了两手策略。一方面加大对国内不稳定因素的弹压力度,对容易滋生无政府主义和革命党的温床——譬如大学和贫民窟采取了严格的限制措施,同时仿效帝国建立了遍布极北永久冻土的苦役营,将大批刑事犯、政治犯及其家人投入其中,部分罪行比较重的直接就吊死在显眼的地方。
在底层民众饱受贫困之苦的社会,光靠单纯的镇压不可能解决问题。向底层释出利好,给予其起码能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工作、干净亮堂的房屋、能维持一定尊严的生活——这才是结束一切动荡混乱的根本之道。对于那些手握资本之人,则需要设法提供一个环境良好且充满前景的市场,使其掌握的资本从游资热钱转进到实业投资当中,将那些用来投机倒把的钱转变为工厂企业,从而在为资本家不断增加财富的同时,也为底层民众提供更多工作机会。
但短期内,公国国内市场的乱局很难得到根本性改善。既然无法期待国内市场,那么公国的出路就只能在拉普兰了。
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作为人类阵营一侧,比公国更早接触现代工业产品的国家,拉普兰的工业化进度比公国还低。
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还是战乱的影响、自身国力不足、外部政治环境不安定这三大原因。
一系列的战争中,拉普兰固然和查理曼关系紧密,但也和亚尔夫海姆维系着关系。以小国自身的角度来看,这种两面下注的做法其实是乱世之中比较稳妥的自保之道。毕竟在两只巨兽之间的厮杀出现明确的胜负征兆之前就彻底倒向某一边是非常危险的,先两边下注,同时观察战局的走向,最后根据情况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任何一个稳重的决策者都会做出这样一个兼顾内外情势的选择。要不是出了李林这样的盖世妖孽,仅用了几个月就彻底摆平了查理曼,没准拉普兰的小算盘还真能顺利推进。
帝国的快速崛起让拉普兰的小算盘落了空,利用两大强权相互厮杀,从中谋取好处,以最小代价实现工业化的规划也打了水漂。此前的战争中,查理曼和亚尔夫海姆都将所有的资源、工业生产能力投入到总体战之中,根本没有多余的工业设备或技术人才可以拿去拉拢拉普兰。战争结束后因为拉普兰两面下注的行为,帝国对拉普兰态度冷淡。阿尔比昂忌惮与公国的同盟关系也不敢过于亲近拉普兰,协助其发展工业体系。其它如共和国、赛雷斯、卡斯蒂利亚,因为距离或自身国力疲弱的关系,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结果拉普兰只能靠自己去推动工业化,可长达数百年的战争早已让这个国家的经济凋敝,大量的人才涌入军事或相关领域。仓促之间想要掉头转换发展方向只会让国家陷入类似公国的困境之中,甚至比那更糟。就这样怀揣着剧烈的不安,拉普兰以异常谨慎(这是迫不得已且绝对有必要的)、缓慢的速度展开。当圣彼得堡街道上出现公共交通车辆的轨道,并由马匹牵引向电力驱动转变;电灯开始替换下煤气灯照耀城市的夜空;工厂内轰鸣的蒸汽机昼夜不息之时。拉普兰依然保持着几百年不变的风景,只有首都的富人区,贵族的豪宅,驻赫尔辛弗斯的外国使领馆,人们才能见到一点涌入这个国家的现代化文明。
由于工业化进度落后,所以即使是公国粗陋的初级工业品也能在在这个国家倾销。唯一的障碍就是这个国家的反公国民族情绪和其他国家竞争力更强的产品。不过只要将拉普兰至于控制之下,公国完全可以凭借手中的武力和政策倾向将别国竞争者排挤出去,将拉普兰变成自己的禁脔,一个可以肆意倾销商品的专属市场。如此一来公国底层也能从国家发展中获得好处,国内各种社会矛盾便能得到缓和与掩盖,停滞不前的工业化进程得以再次启动。
正因为有各种内外因素在,公国才一直死抱着并吞拉普兰的想法不放,直到在共同会议期间在几乎整个世界的压力下遭到惨败,这才不得不放弃不切实际的妄想。
诸国看得很明白,除非加大对公国工业化进程的投资,用大量的金钱来扭转公国国内局势,否则公国很难忍住并吞拉普兰的欲望。可没有一个国家——包括最支持公国的阿尔比昂在内——乐意看到这头极北巨熊变得太过强大。不光是因为资金缺口巨大,各国本身也在经历经济转型升级,不可能提供如此庞大的资金。更重要的是这将对新秩序体系下的和平造成严重冲击,必然会导致世界大战提前爆发,这不符合任何一方的利益。
但诸国同样也不希望为此直接和公国翻脸,抑或公国内部矛盾总爆发,掀起革命和内战,因为这同样不符合大家的利益。
帝国害怕革命浪潮会塑造出另一个共和国,共和思想会对帝国造成冲击。其他国家则害怕公国就此陷入分裂,变成一堆相互牵制无法关注其它方向(其实就是指对帝国作战)的小国。
基于以上担忧和各自的利益诉求,最终大家还是在《波恩条约》里给公国留下了一条名为“门户开放,利益均沾”的窄缝。即通过协议的形式,将拉普兰的市场割让出一部分给公国,既给足了公国面子,也给予了一个公国需要的市场。以此来安抚因受挫而伤心懊恼的公国。
不过就算如此,依然没人指望靠一纸条约和一个不大不小的让步就能约束住欲壑难填的极北巨熊。不管是帝国还是阿尔比昂,私底下都加强了对拉普兰的关注,各种军政人员频繁往来与赫尔辛弗斯、亚尔夫海姆、伦迪纽姆之间,其余小国的外交官和间谍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就连共和国情报人员的身影也不少见。
自古以来,间谍、军人、外交官集中出现之地多为大战将至之地,从各国如此“钟情”拉普兰来看,他们显然不相信公国会老老实实遵守合约,一定会找个机会“大干一场”。
从公国签订《波恩条约》至今的种种迹象来看,各国确实没有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