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周阁老为官清廉,可周夫人却是官宦世家。这些年来家中财务打点得当,自也够用。不够他便去借。媳妇儿有要求,不能马虎。
“其三,待哥哥平反之后,便可合离。”
“……”他虽没打人家的主意,可听着这话出口,竟是心中凉了半截儿。少许恍惚回来,自觉也与人家一份安心。
“便都依着慈音小姐说的,立字画押!”
慈音听他答得爽快,倒似是没有什么歪心。想来该也是听过了哥哥的意思,只是为了将她从明远手中救出来…周玄赫这人,看上去滑不溜手,真要办起事儿来,并未让她失望过。
慈音放下几分心思,方抬笔拟好了两张字据。二人一人一份,签字画押,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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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玄赫从芳馨阁中出来之时,已是傍晚。林家府上虽与周府只有一墙之隔,可绕着门墙,也得走上小半会儿的功夫。
方到了自家府邸门前,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正从马车上下来,要入府中去。却忽听得地上沙沙作响,再一回身,便见得数百禁卫军如黑鸦一般涌了过来。
明远一席白色蟒袍,持刀只将他衣领一把提了起来。齿间嘶磨出三个字来,“周、玄、赫!”
“……”周玄赫虽被人拎着,面子上却是笑着,“明都督,什么事情,动这么大的干戈。好歹都是为陛下干事儿的,以后还得好见面呢。”
明远一双眼里火光狠辣:“你明知故问!”
第40章 飞星传恨(3) 丰腴福相,那可是好生……
夜深,枢林轩中山涧叮叮咚咚响着,听取蛙声一片…
小屋里,燃着一炉沉香。山窗下,昭儿正抬手抚着一曲《山居吟》。
许修然下午便被周府上的小厮请了过来。床上明煜眼疾复发,疼痛难忍。许修然再下了一针,却听得床上的人话语嘶哑,问道,“许大人,今日作痛比以往更甚…可是有何不好?”
许修然抬袖蹭了蹭头上的汗珠,“都督放心,疼痛是淤血冲化之兆。”
“早前用药物养着,眼下血肉已然复生,只是早前伤处旧痂,依旧不能冲破。现如今,该正是紧要的时候。今夜我便不走了,与都督好生医治。”
“有劳了,许大人…”
明煜话刚落,却听得外头人声躁动…昭儿手中的琴音忽止,已然起身来床边,“大人,我出去外头看看,是什么动静。”
得了二人许意,昭儿方慌忙出了小院儿,寻着枢林轩外头去看看。
只见得周府前院被火把照得犹如白日,枢林轩已是周府最深的院落,却也能听得慌乱之声。
阁老夫人平日要喝这山涧水,小厮本是来打水的,听得前院动静,忙就放下了活计。昭儿忙将人拉住,“出了什么事儿了,小哥儿可知道。”
“我也不知啊…”小厮方忙抹开了昭儿的手,“姑娘莫急,我去前院打听打听,再来告诉姑娘。”
“行。”
昭儿立在门前好一会儿,却不见那小厮回来。倒是那火光越来越近,一把人声分明地亲切了起来,是公子爷…
“明都督,您也没个圣上的旨意,周府好歹也算是朝廷命官的府邸。怎么就好随意闯了呢?”
“哼。我收的线报。早前刺杀我兄长的影役杀手,今夜里就藏在周府上。”
“……”周玄赫没想到他贼喊捉贼。捂着刚被人打青的半边眼睛,慌忙拦去了明远前头,“这后头是家母喜欢的别院。家母身有诰命,年岁也长了,这个时候早歇下了。惊扰了她,若吓出个病来,明都督也不好与皇后娘娘那边交代吧。”
“我怎么记得,周夫人是住在正院的和慧堂。”明远说罢,掀开面前这死泥鳅,便要往枢林轩中去。
昭儿见得是禁卫军来,只忙入了院子去报信。
入来小屋,却见得许太医满头大汗。可外头的人就要杀进来了,昭儿也只好如实与二位大人交代,“禁卫军说来捉什么刺客,非要闯进来了这里。公子爷好似也拦不住人,大人要不要先躲起来避一避。”
许修然摇头,“我还有数十针未落,现在哪里也去不了…”
“那怎么办?”昭儿看了看许修然,又看了看床上的人。却听得明煜缓缓开口,“方姑娘那曲山居吟听来心静,请姑娘继续…”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让她弹琴。
可两位大人都不打算动,昭儿也只得陪着,依着明煜吩咐坐回去山窗旁,继续抚起那曲《山居吟》来…
周玄赫眼看着拦不住人,枢林轩岌岌可危,却忽听得院子深处传来的琴音。他脑筋一转,便就使出了最后招数。“明远!你可知谁在里头?”
“你擅闯我周府不要紧,若真敢惊扰了里头的那位,我怕你会后悔。”
明远听得这声,停下脚步,微微侧脸回来:“我后悔什么?”
“此女乃江南名伶,都督猜猜,是谁在里头听曲儿?”
“……”明远这才几分踌躇。周玄赫这人别无所长,吃喝玩乐样样在行。虽说皇帝对皇后钟情,不喜女色,可这么多年了,一旦有个万一呢…
“都督,我等可要退了?”平川举着火把来,小声试探。
明远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怕什么?皇帝下旨指婚,不仁在先。周玄赫夺他爱妻,不义在后。他不过是兢兢业业,入来周府,替兄长报仇,替皇家除害。捉拿刺客!
“退什么?”
“给我搜!”
听得这一声,禁卫军们直寻着门里去。却忽见得眼前闪过一丝人影。带着左右三人,一同与明远拜了一拜。
“大都督,今日造访周府,怎也未与陛下说一声。”
明远见是明安领着其余三位十三司暗卫。方挥手叫禁卫军们止步。
“安大爷不随着陛下身边办差,又来这里做什么?”
明安笑道,“你又怎知道,我不是随着陛下办差,听候差遣?”
明远眉间一紧,却想起周玄赫方才所说…果真是皇帝在里头听曲儿不成?却再观望一番,明安面色镇定,不似与他周玄赫同流合污之人…
看在帝王面上,明远只得与明安一拜,“今日,是我鲁莽打扰了…”
明安笑着,抬手将人扶起,“都督扰着人清净,着实不好。”
“就算有刺客,今日也由得十三司的人护着。便请都督带着人,先行退下吧…”
明远心中不平,却也有所忌惮。与明安再是作礼,方狠狠再看了周玄赫一眼,带人撤走了…
小屋里,昭儿听得外头人声退去,停下手中琴曲来。
“大人,人好似走了…”
许修然正凝神,只淡淡吩咐,“还请姑娘继续抚琴。”
“好。”昭儿望了一眼床上的人,似已昏睡了过去,只眉间紧锁,口里却呢喃着一个名字。
“蜜儿…”
连日来大人昏睡之时,她便常常能听得这声,“蜜儿…”
昭儿无暇做多想,只继续回去了琴旁,与许太医抚琴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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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领人从周府出来,屏退一行禁卫军,却独自回去了自家府中。寻去了惠慈轩中,见得方氏,便忽如失了神。许是外人面前那张嘴脸装得太久,回来方氏这里,他却终能面露恐惧…
“母亲,他还活着…”
“陛下怕是也知道了,他还活着…”
自打明远接任大都督一职一来,方氏便只见他行事狠辣,如今这副模样,却像极了四五岁时,听得嬷嬷们暗自鼓捣的鬼话本子,被鬼神吓到的模样…
“远儿,你怎么了?”
方氏忙将儿子抱来自己怀里,“怎么害怕成这样?”
“什么人还活着,你好好说清楚…”
“明煜。他没死…”
“什么?”方氏一惊,扶着儿子双肩将人推开,“这事情是真是假,如今他人在哪里?我们再去买影役!”
“不,来不及了,母亲。”
“陛下今日去见他了,他们就要来寻我了…”
方氏面色踟蹰,可不过一晃,便就清醒回来几分。方氏抬手,狠狠将明远推挡开来。
“远儿,你听好了。”
“就算他还活着,与皇帝见了面,又怎样。”
“你堂堂男儿,与我好好立起来腰板子。”
“皇帝陛下,还得仰仗这你手里这十万的禁卫军呢!”
明远恍然醒悟,忽的笑出几声来。
“是、没错!”
“我还有禁卫军,陛下他也不敢拿我!”
他自起身来,捂着腰间长刀刀柄,在房中踱步起来。“我如今,是禁卫军大都督,一个只敢藏身在黑夜之中的影子,能拿我怎样?”
方氏见得他恢复得来神志,几分欣慰。
却又持起来桌上的账本子,“活着正好。正好我们还要再出一趟价钱,将他们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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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涧鸟鸣,如仙境耳语。清晨的阳光洒落进来床帷的时候,明煜正缓缓睁开眼来。
那光线几分刺眼,却又几分陌生。
眼前轮廓渐渐清晰,竟是已能见些许模糊的影子。床边扑着个人,虽是不清楚,他却依稀记得,许副史昨夜里说过,会在此守候整夜…他已然能确认了几分,是个男人的身影,没错。随后,他方尝试着看向远处。
一抹干净的身影正推门进来,手里似是还端着几样小菜。女子一身碧色衣裙,长发披落身后,直将手中碗碟儿放去桌上,方忙回身去合上房门来。
“是…昭儿?”他缓缓开口询问,却见得女子凑了过来。
眼前一双峨眉修得精致,两扇眼睫缓缓扑动。“大人,您醒了?”
女子似也察觉出来些许,他与往日的不同,张开五指来他眼前挥动了数下。
“大人可是能看见东西了?”
“嗯…”他缓缓作答。
女子恍然惊喜,“真的啊?”
许修然被这一声惊扰醒来…缓缓撑起身子,却见得明煜一双眼睛,已然恢复了几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