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暖滟好整以暇的喝下最后一口热粥,用丝绢擦了擦嘴角,“奴家夏暖滟,西湖边山一位船娘而已。”神色没有丝毫惊惶。
李凤梧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遮莫不是赵惇那货使的美人计?
或是知晓小官人不会轻信,夏暖滟很是自在的收拾着桌子,一边说道:“勿用担心,你若知晓了奴家的过往便不会如此想了,任谁经历过奴家这样的黑暗过去,也会这般将一切都看开。”
李凤梧愣了下,自顾自坐下,“说说?”
夏暖滟将桌子收拾干净,看了一眼李凤梧,在那双紧盯自己的眸子里只看到清澈的询问,不由得暗自好笑,先前还那么怀疑自己,转眼就如此无辜的样子。
这小官人有些可怕呐。
打开窗户,透了些许新鲜空气进来,将早食的气味吹散后,夏暖滟又关上窗户,点上檀香,再往火炉里添上许多精碳,这才回到桌前坐下,“再有小半个时辰,会有人来登船收取昨日营收,小官人到时候配合一下,且莫出声。”
李凤梧愣了下,很是尴尬,“那啥……我还没给你钱呢。”
夏暖滟笑了,甚是干净的笑意,“你已经给了。”
李凤梧怔住,“什么时候?”
“昨夜你救了那位小娘子,那就是小官人给奴家的赏银。”夏暖滟脱掉绣花鞋,一双虽然未裹脚却也精巧玲珑得过分的小脚丫搭在琴台上,甚是惬意的左右摇摆着,“小官人不是想听奴家的过往么?”
李凤梧不动声色的看着那双小脚丫,话说,昨夜把玩时候,这小脚丫确实美妙无穷……关键是没有任何畸形。
也难怪这个年代的女子要裹脚。
夏暖滟娓娓而谈。
夏暖滟是梅州人士,父亲是位屡第不中的老秀才,老年得女是若心肝宝贝,寻常里也教她读书认字,或是受此熏陶,夏暖滟不好诗词,却喜读传奇。
在夏暖滟十六岁那年,也是上元节,梅州街头也有灯会。
读过太多的传奇,刚及笄一年的夏暖滟心中对爱情有着无限美好的向往,于是那夜悄然离开父母的监视,一个人去逛灯会,以为会有浪漫的邂逅展开一段美好的爱情。
却和昨夜那个小娘子一般,被拐子一顿毒打后,当着无数人的面将她拖走,就在当夜,从水路顺着海岸北上,被运到临安,这其间在船上经历了地狱一般的二十日。
为了躲避侦缉贩卖私盐的官兵,载了十三人的小船在海上东飘西荡,又遭遇风浪淡水耗尽,为了活下去,这些凄凉的女子只能用身体去换少得可怜的淡水和吃食……换不换都一样,那些拐子只要稍有兴致,便会到底层暗舱里找姿色上等的女子发泄。
夏暖滟没有如其他女子一般为了活命抛弃尊严,却又为了活命而舍弃了尊严:为了不被玷污,自己毅然躲避在暗舱角落用来大小解的角落里,就这样混身沾着屎尿熬过了十几天。
到了临安时,夏暖滟早已瘦得只剩皮包骨,也不知被拐子用何种方法运送进城藏匿了几天,直到后来才知晓藏匿的地方是景宁宫外的瓦子筑里。
再后来的事情便是被毒打,虐待,直到屈服,接受老鸨的调教,从女孩变成女人后,放到西湖这艘花船上来。
没有户籍,也拿到不到路引,根本无法逃离这个地狱。
夏暖滟终于认命,成为了西湖边上一位小小的无人在意生死的船娘。
李凤梧听罢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知晓被拐女子大多下场凄惨,但亲耳听闻之后还是觉得触目惊心,难怪夏暖滟先前无惧李巨鹿的拳头。
死亡对她来说真的算不得什么。
“所以昨夜那个小娘子,如果你不救她,她要么死在被运送的路上,要么和奴家一样,被卖到远方为妓,比如泰山姑子什么的。”夏暖滟悄悄低下了头。
李凤梧恍然大悟,难怪她会如此对待自己,只因感同身受。
仅从这点上来看,这女子倒是个堕落风尘内心仍保留着一丝善良的姑娘,落到如此境地,倒是叫人好生可惜。
李凤梧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的道:“对不起。”
夏暖滟抬起头,眼角先前几欲夺眶而出的泪光已隐去,眸子里只剩下平静,“我知晓小官人不是寻常人,奴家在花船之上,也听说许多临安天官,先前你口中的魏杞应该是礼部尚书,小官人这等身份,疑心奴家也是正常。”
李凤梧略感尴尬,“其实我只是个没有官至的小承事郎而已,还被皇帝老子罚掉了两年薪俸,现在又成了个穷光蛋。”
夏暖滟却并不在意,“小官人打算呆几日。”
虽然很喜欢这清爽的小官人,不过自己也要生活,三五日倒无妨,可若是太久,自己真要喝西北风。
李凤梧想了片刻,“三五日即可。”
夏暖滟点头,“那小官人在花船之上自便,待下午金婆来了,我会知与她,近几日不接客。”
李凤梧差点脱口而出以后都别接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说了就要负责,自己虽好风流,可也不能真把这船娘养着。
气氛一时间略有尴尬。
好在片刻后岸边响起了喧嚣声,夏暖滟起身,“收钱的人来了,小官人且坐片刻,莫要出声。”上二楼,很快拿了五贯会子下来,递到外面。
待外面安静下来,李凤梧才问道:“义平庄?”
夏暖滟点头。
“一夜收五贯,真是个暴利。”李凤梧都有些眼红了,一位船娘一夜收五贯,这西湖怕是有上百位船娘,这一夜下来就是大几百贯啊。
夏暖滟笑了笑,丝毫没有心疼,“可不是呢,那些花魁更多,听说有的一夜要给三十贯甚至更多。”
李凤梧忍不住叹道:“官家都在喊没钱,没想到就在天子眼下,还有人如此暴利,每夜都是近千贯的收入,有机会真要给官家说说,让他考虑下这个存钱罐。”
夏暖滟浅笑斐然,很是捉狭的道:“说的你一个承事郎能轻易见到官家似的。”
李凤梧哈哈大笑,“你还别不信,别看我只是个承事郎,想见官家那就能见,保不准比临安知府还容易,信不?”
夏暖滟只是摇头,只当这位小官人吹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