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跟随内侍左都知谢盛堂来到盐官镇的大内高手,此刻已摸进周家庄。
一片黑灯瞎火。
走了百十米,倏然惊心。
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顺着夜风吹来,不远处有已经燃烧成灰烬的火堆,零星火点中,月光下隐约可见不少身影横七竖八。
周围安静得很可能。
没有丝毫声音。
都死了?
犹豫了下,决定去查看一下这些尸体的身份。
身影未动,身后倏然传来冰冷的声音,“报上名来!”
心中大惊,什么人竟然到了身后,而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心中警铃大作,按刀猫腰,往前斜跳三米,这才回头看去。
月光下,一高大身影双手抱剑,冷冷的看着自己。
是他!
在临安,就算是大内高手中,也无人不知晓此人,“是你?”
那人没有说话。
“你不是在庆王身边么,怎么来了盐官镇,这些人都是你杀的?”果然不愧是那个一人独斩三百金兵的绝世高手。
东方秦川哦了声,“认识我,你是赵惇和赵愭的人?”
这位大内高手顿时松了口气,“都不是,我叫赵十九。”
东方秦川讶然,“大内赵镰?”
赵镰不是人名,是一个机构,是赵氏皇族用来防御武林高手的机构,原名是赵钩,后因避上皇讳,改名赵镰。
共有三十六人,赐姓赵,隐其真名,又以数字命名。
这三十六人在大内身份特殊,尤其是负责人,真正名叫赵镰的人,是个只有皇帝知晓的神秘存在,如今的赵镰,就是上皇赵构都不知晓是谁。
赵十九点头。
东方秦川沉默了一阵,“你不该来的。”
赵十九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你要杀我?”
东方秦川眼神有些可怜,目光越过赵十九落在一地尸首上,“你来之前,不知晓这里是些什么人?也不知晓他们要干什么?”
赵十九恍然,心中越发恐惧。
如果皇子和金人高手勾结的事情传出去,大宋朝堂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天家将容颜扫地。
官家也将陷入极度被动之境。
所以这里的事情,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
所以……自己只有一死?
沉默了一阵,“我不想死,我还有个妹妹,在临安。”
东方秦川闻言,抱剑的手紧了紧,眼眸里浮起一抹痛苦。
赵十九知晓东方秦川的事情,心中倏然升起一道闪电,这是自己唯一的活命机会!
真要打,十个自己才有三成机会。
“我若死了,没有我照顾的妹妹,必然会被宵小欺凌,最终难免凄凉下场。”赵十九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自己要活下去。
为了妹妹。
东方秦川沉默了。
赵十九缓缓扯刀,摆出起手式:“来吧,虽然我知晓不是你的对手,但为了妹妹,我一定会活下去。”
东方秦川缓缓撤剑。
呛的一声。
剑光凛冽,月光下宛若一池秋泓。
虽然已杀了三十个金人,但中兴剑上,不沾丝毫血污。
赵十九心里叹了口气。
身影如鹰起鹄落。
电光石火间,两人的身影交错,赵十九的刀劈在了东方秦川身后,中兴剑却架在了他脖子上。
颓然叹气,赵镰制刀跌落,“但求一事。”
“说。”
“我妹妹目盲,善琴,不输临安大家,请为她择一出路。”
东方秦川沉默了许久。
呛的一声,长剑归鞘,声音略有颤抖,“我没听见。”
顿了下,“世上再无赵十九。”
赵十九这个缺,赵镰必会有人补上,但不再是你。
赵十九怔了下,旋即狂喜,行礼,“谢不杀之恩,没齿难忘!”
东方秦川仿佛没有听见,只是怔怔的看着远方的黑暗的里,那里是大宋的北方,那里是金人的南方,那里曾经是大宋的疆土。
想起了记忆深处里那个笑嘻嘻的豆蔻女孩,在山花中漫跑,银铃般的笑声在风铃草里荡漾。
“哥哥,来追我呀!”
那天真灿漫的笑容,多少次梦萦魂绕,却再也看不见了……
赵十九默默的站在东方秦川的身后。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同为兄长,能感受到东方秦川的哀戚。
采石大战,东方秦川的妹妹被四处溃逃的金人溃兵奸杀,本是当地泼皮的东方秦川一怒之下,从死人堆里捡了把长刀,追杀金人溃兵。
最终将两百余金兵斩杀殆尽。
东方秦川也身负重伤濒死,但奇迹般痊愈,伤愈后入伍,后来不知怎的,成了庆王赵恺的护卫。
沉默了许久。
东方秦川恢复了冷漠,开始处理尸首。
三十具金人尸首,埋是肯定不行的,只能一把火烧成灰烬。
将尸首聚在一间废弃房间里,堆上无数木檩,点火。
火光汹汹而起。
东方秦川忽然转头对黑暗里说道:“你还要看多久?”
李巨鹿嘿嘿讪笑着从黑暗中走出来,“洒家倒是好奇了,这家伙说有个妹妹,你就心软了,该不会是看上他家妹子了罢?”
呛的一声。
长剑出鞘,中兴剑架在了李巨鹿脖子上,东方秦川咬牙切齿的道:“我警告你,敢再说一句,我必然让你身首异处!”
李巨鹿丝毫不怕,扒开中兴剑,“不说就不说,洒家可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旋即盯着赵十九,“你不杀,我杀!”
他终究是赵镰的人,今夜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会将大宋朝堂捅破天,届时官家很可能会迁怒于小官人。
东方秦川没有阻拦。
赵十九大惊。
为什么东方秦川会和李巨鹿走到一起?
李巨鹿一步步进逼,虽然是赤手空拳,但带来的威慑和压力,竟让赵十九感到绝望,比手持中兴剑的东方秦川还甚!
心中思绪电转,一狠心,“等一下!”
李巨鹿停了停。
赵十九拾起长刀,丝毫不加犹豫,反手抹刀,血花溅射!
几个呼吸后,赵十九满面血污,火光映照下,显得无比狰狞,身影摇摇欲坠,用尽最大的意志不让自己惨呼,声音颤抖着道:“如此可行了罢?”
东方秦川有些动容。
李巨鹿铁石心肠,摇头,“虽然自毁面目,但伤愈后只是留下疤痕,还是会被有心人查出来。”
事关小官人仕途,不容一点闪失。
赵十九惨笑,转身,在李巨鹿和东方秦川诧异的注视下,拿了一根彤红的木檩,犹豫了一下,想起了目盲的妹妹,终究一狠心。
闭眼,彤红的木炭按在了脸上。
滋滋作响,肉香弥漫。
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无法忍受这种痛楚,赵十九猛然栽倒在此,痛苦翻滚惨嚎。
东方秦川动容,“是条汉子。”
李巨鹿盯着声音渐渐微弱,最后只能发出粗重呻|吟声的赵十九,赞同的点头,“是条汉子。”
以刀将脸划花。
又以彤红木炭毁容,只要他不说,今后再无人知晓他身份。
为了活下去,赵十九付出了极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