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羡当时心中一击,她知道的,梁是皇姓。
后来沈意羡回家后心思久久不能平息,脑海中总能浮现起那日灯会上少年抿唇浅笑的模样,她听闻宫中有意在世家女子中给公主挑选伴读的消息,便凭着自己的德行与才华成功入选。
也是在宫里,她知道那令她心潮澎湃的少年,正是当今帝后唯一的嫡子——六皇子梁景尧。
后来……
沈意羡渐渐不想再回忆起后来了……
灯影徜徉的长街上,两人沉默地前行着,唯有轮椅轱辘在青石板上划过的节奏声音。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沈意羡侧头看着男人,微微一笑:“你先说吧。”
梁景尧望着这张美好又脆弱的侧脸,轻轻问道:“你是何时回来的?”
他听闻在他成亲后不久,沈意羡便独自去往了江南祖宅定居,三年都不曾回京,亦不曾听闻她的消息。
“刚回来不久。”沈意羡踩着自己的影子,淡淡说道,说完又怕是被误会似的,忙解释道:“我哥哥回京了,所以我才回来的。”
梁景尧点点头,他是知道沈意羡家里的情况的,她从前在沈府无亲人,这下亲兄长回来了,她也算重回亲人的怀抱。
“你呢。”沈意羡偏头看着男人,问道:“你……还好吗?”
她在江南听说了他的事情,妻儿一尸两命,双腿残疾,从此止步于那趟皇位争夺的道路。
他一定很绝望吧……
梁景尧却是自嘲地一笑,低头看一眼自己狐皮毛毡盖着的双腿,轻笑道:“左右死不了。”
沈意羡不说话了,她曾经那么了解梁景尧,自然知道如果不是到了绝境,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也别太难过了……”沈意羡觉得自己宽慰的言语在现实面前显得那么无力。
长街走到尽头,面对两人的是即将分道扬镳的十字路口,他们的步伐忽然慢下来。
梁景尧滑动的轮椅渐渐停住,他转了个方向,面对着沈意羡。
人来人往的路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沈意羡听到自己身旁一声浅浅飘散在风里的话语。
“意羡,对不起。”
……
夜市集会上,沐禾凝几乎在每个摊位上都挑挑拣拣,选了一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沈叙怀便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替她付钱拿着东西。
沐禾凝吃了串甜腻腻的糖葫芦,两人正好走到京清河畔,河边簇拥着一排放莲花灯的百姓,河岸中央的一盏盏莲花灯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王爷,我们也去放莲花灯吧。”沐禾凝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一直都听闻京城里有双七节夜晚在京清河畔放莲花灯的习俗,据说在莲花灯上写下愿望,让花灯载着愿望飘向河对岸,自己的心愿就能实现。
沈叙怀在河畔的小摊上买莲花灯。
“我要藕粉色的。”沐禾凝道。
沈叙怀买了两个,一个给她,一个给自己,他找摊主借了笔墨,两人坐在一块往莲花灯上写心愿。
“你不许看我的。”沐禾凝抬头,拒绝男人有意无意瞥过来的目光。
沈叙怀咳咳两声,弯起唇角低下头去写自己的花灯。
沐禾凝这才垂眸,把玩这手中小巧的莲花灯,咬着笔杆想,她要写什么呢?
想要好多好多漂亮的衣裳?想要好多好多精致的首饰?
她好像都不缺啊。
沐禾凝突然泄气地发现,她没有什么需要许愿的。
失望了一会儿,她抬起眸子,悄悄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写的愿望是什么呢?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联想到那日在山月居他对自己说的那一番关于家国大义的理想,沐禾凝猜想,他的愿望无外乎山河锦绣、国泰民安之类的吧。
罢了,沐禾凝低眉,左右她也没有旁的心愿,便将自己的许愿让给他吧。
她低下头,在莲花灯的里侧写下一句“愿沈叙怀的愿望能够实现。”
写好后,她吹干了墨痕,将手中的莲花灯放到河水中。
水波涟漪下,小小的花灯很快顺着风向飘向对岸。
沈叙怀早已写好心愿,此时他的莲花灯已经飘荡在水中央,混在一片明明灭灭的花灯中找不见了。
“你写的是什么?”沈叙怀问她。
小姑娘瞥她一眼,吐了个舌:“我不告诉你,你猜。”
“嗯,我猜猜……”沈叙怀抚了抚下颔,心里大概能知道她写的都是什么样的愿望,他笑道:“无论你许的是什么,心愿都能达成的。”
“为什么?”沐禾凝问他。
“因为,”男人侧目凝望着她,“我写的愿望就是,希望你的愿望实现。”
不!是!吧!
沐禾凝傻眼似的望着他,搞了半天他们两个居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希望他的愿望实现,他希望她的愿望实现,那这么说来他们两个岂不是什么愿望都没有。
河心的花灯已然消失不见,再想寻回来更改已然是不可能了。
“要不要再买一盏放?”得知真相的沈叙怀问她。
沐禾凝回头望着河面上越漂越远的小灯,开口道:“算啦。”
本就是一个玩意儿而已,不一定是真的,这会儿她也过了新鲜感。
两个转过身,正要回到街市上,忽然听到身旁一声熟悉的呼唤。
“凝儿——”
沐禾凝转头望去,看见穿着便装微服出访的帝后二人,正缓缓朝他们走来。
她的笑容骤然顿在脸上。
第26章 (三更)他是我夫君……
沐禾凝没想到会转角遇见皇后。
自从那日在未央宫同皇后长谈后,她便再也没有进过宫,虽然她最后没有听信皇后的话,也没有答应她要交出虎符,可这会儿陡然撞见了,还是觉得不自在。
僵硬了片刻,沐禾凝发现自己的手心被身旁的男人握住。
像是心电感应般,沐禾凝回眸,与沈叙怀对视一眼,那双温暖的大手亦传递给了她温暖与力量。
沐禾凝心中有了些勇气,她上前两步,见了个礼:“姑父,姑母。”
皇后若无其事地扶她起来,笑眯眯问她:“凝儿和渊政王出来游玩啊?”
今日是双七节,纵然皇帝前些日子冷落了她,可双七节帝后微服出访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两人还是心照不宣地换了衣裳并肩出来同游。
只是一路皆是无声无语,夫妻间再无从前那般恩爱和美。
到了这京清河畔,却撞见沐禾凝和沈叙怀正兴致勃勃地放着莲花灯,似乎很有情调的模样。
皇后不禁眯起了眼睛,那日她同沐禾凝说的话,她究竟听进去了几分?
只是她面上不显,依然含着慈爱温柔地笑问她:“可放了莲花灯,写的是什么愿望?”
沐禾凝望着皇后不达眼底的笑意,心中有些不自在,摇了摇头:“没写什么。”
皇后见她不答,面上又是明显冷淡的表情,眸中闪过一丝情绪,扯出笑拉着她的手道:“最近怎么没有进宫呢?姑母都想你了。”
沐禾凝更是瑟缩了下手臂,咬唇道:“最近……府上有些忙……”
沈叙怀察觉出沐禾凝的不自在与退缩,他上前两步,给帝后见了礼,谦和道:“皇上皇后娘娘恕罪,臣与禾凝出游已有些时辰,现下天色已晚,臣下二人还未用过膳,便不打扰帝后同游,先行告退了。”
他说着便想拉过沐禾凝的手离开,皇后却紧盯了他的瞳眸放缓笑容,手中力道加剧,沉沉道:“不急。”
沐禾凝一时动弹不得。
皇后盯紧了沈叙怀,这才低下头望着沐禾凝,又换上和善的笑容,道:“禾凝,姑母一路走累了,那边有个凉亭,你陪姑母过去坐坐好吗?”
沐禾凝想说不,可皇后的手丝毫没有放开她,反而握得更紧,让她无处可逃。
她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好。”
皇后这才松开手,先一步转身离去,沐禾凝回头望一眼沈叙怀后,连忙提着裙裾跟上皇后。
“凝儿,最近和渊政王关系不错啊。”凉亭里,皇后默默打量着她。
沐禾凝知道皇后想问什么,她仍然装作不知道般,自然道:“他是我夫君,我和他关系当然不错了。”
皇后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沐禾凝眨眨眼睛,依然面不改色地任由皇后打量。
良久,皇后蓦的笑了:“你记得他是你夫君,那你可还记得我是你姑母?”
“谁和你有血缘关系,谁和你是一家人,谁抚育你长大,你都忘了?”皇后的一双凤眸紧紧地锁定她,质问道:“你从前最听姑母的话了,怎么这次却被外人蒙蔽了呢?”
被这强烈的目光灼烧,沐禾凝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扬声道:“就算你是我姑母,你也不可以那样诋毁他。”
话都说到这般,沐禾凝干脆顺着说下去,将一切都说开:“他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心里从未想过要谋得那个位置,他甚至希望天下太平,和顺安宁,就是为了打消你们的疑心,他回京后几乎从未出过门,也很少与人交往,整日都在府上看书习武,他都已经低调到这般了,你们到底还要怎样啊!”
沐禾凝的情绪越说越激动,心中为沈叙怀不平,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在他们眼里却仿佛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似的。
他为什么要无故承受他们的猜疑与诋毁啊……
皇后静静地看着沐禾凝,神情若有所思。
“禾凝,你心智纯善,不懂世俗的复杂。”她收回让人不适的目光,又换上一副长辈般慈爱的笑脸:“你出嫁后便没怎么回过家了吧?沐国公和沐夫人在府上很想你,你有空回去多住些日子,陪陪他们好不好?”
沐禾凝这丫头早已对沈叙怀心有所属,自己如今的话对她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夫妻二人整日相处在一起,会让这丫头倒戈沈府。倒不如让她先回沐府,和自己家人待上一段时日,好好冷静一番。
沐禾凝扶额,只觉得自己为沈叙怀伸冤了半天的话语,都没能让对方听进去一丁半点,她平复了下心情,冷冷瞥一眼皇后:“爹娘我自己会回去看,不需要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