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比点赞评论朋友圈更隐秘,却也更昭然若揭的方式在给予她回应。
非常的,蒋阎。
姜蝶顺势点进这个新换的头像,看着自己很早很早之前备注的衣架两个字,按下删除。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替换上另外的三个字:男朋友。
她扔掉手机,张开手臂,往后献祭一般地躺下去,再一次陷进弥漫着他气息的床里。
*
此时此刻的医院,住院部病床上一张张青白的灰败面孔,衬得铅灰色的天空更显沉闷。
明明是八点的天空,却因为云层的遮盖仿佛还停留在五点,日出似乎出来了,又似乎没有。
蒋阎拎着粥从楼下经过,进入电梯,低头看着姜蝶发给自己的置顶截图,男朋友三个字让他眼睛一弯。
手机忽然一震,一个外地的座机号突然跳进来。
蒋阎略蹙起眉,犹豫片刻,按下接通。
电话那头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驾轻就熟地张口道:“请问你知道楼宏远在我们顶信贷上借款逾期未付清这事儿吗?他留了你的紧急联系人方式,说你们是父子关……”
未说完,电话被修长的指尖一把掐灭。
电梯门缓缓合上,镜面里,原本微弯的眼睛耷拉下来。
阴郁的天色反射在宛如囚笼的电梯里,衬得他的眼睛也是阴的,犹如死火山下终年埋葬的灰烬。
第35章 蝴蝶。我的。
这场短短的寒假,姜蝶经历的所有事情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到现在,她都觉得一不小心,刺激到会随时脱轨。
姜雪梅的病情已经稳定,她坚持要在姜蝶开学前出院,不想她两头跑。但姜蝶也很坚持,务必要让她的腰伤养到康复再出院,免得下次随随便便再扭一道,那可就真废了。
两方僵持了几天,开学在即,最终各退一步,姜雪梅同意再住几天,姜蝶请了护工来,代替自己照顾。
外市的大家陆陆续续返校,开学的日子一到,姜蝶乘坐的这辆过山车却不会停下,势必还要攀上新的高峰——无他,上期末的设计大赛,会在开学不久后公布结果。
这一段的缓冲期,简直让人度日如年。院里没透露任何风声,私底下大家传得沸沸扬扬,说金奖非饶以蓝莫属。
听说她以自己为模特,设计了一套衣服。因为比赛规则里没有规定设计师不能是模特。
跟她转述这个八卦的是卢靖文,她最终果然没有参与比赛,因此非常置身事外地到处打听消息,丝毫不紧张。
“之前还说要给蒋阎设计男装,现在变成她自己,说什么又对女装更有灵感。”卢靖文翻了个白眼,“我看就是给自己挽尊吧,蒋阎能答应当模特才怪。”
姜蝶咳嗽了一声。
“诶,你最后都没告诉我到底找了谁当模特?”她非常不满地戳了戳姜蝶的胳膊,“寒假找你都没怎么回,你发的那条朋友圈也奇奇怪怪的,我评论你也不回。那条朋友圈是秀恩爱吧肯定是吧?!难道就是你那位神神秘秘的模特?”
她噼里啪啦问了一大串,姜蝶做了个stop的手势。
“好好好,停。你问这么多我怎么说。”
“那你就回答我最关心的那个,是不是谈恋爱了?”
姜蝶故意卖关子:“你猜——”
讲堂上老师结束了无聊的理论课,姜蝶拖拉地扔下这两个字,鸡贼地把话题止于此。
晚上有学生会久违的例会,例行梳理这一学期的一些重点工作。在会议室和蒋阎碰面时,姜蝶异常不知所措。
虽然他们名义上在一起已经半个寒假,但其实真正意义上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因为要照顾姜雪梅的关系,他们都是轮换着来,几乎只在晚饭的交叉点碰一下头。
在这方面,姜蝶真的很感谢他。
明明贵公子一位,愿意做起这种陪护的工作,还是很多天,也从来没主动开口过一句,我帮你请个护工吧,这样的话。
小袋的橘子,高级的病房,亲力的陪护。他所有的妥帖都像两块旋转的齿轮,舒服得严丝合缝。
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居然成了她的人。
姜蝶到现在其实都还有些恍惚。
更别想像要在学校里,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一起,她会有多紧张和尴尬。
忐忑什么呢?怕被发现?完全不是。她巴不得在蒋阎脸上贴下自己的名字,拉着他招摇过市。
那是为什么呢?姜蝶质问自己。
就好比没有车,她鼓起勇气,赤手空拳闯进了汽车电影院,厚着脸皮席地坐下,意识却开始注意身后,那些坐在汽车里的人是不是会审视她?
如果审视她倒也无所谓,她不想因此而坏了电影院的风评,让别人想,怎么电影院会允许她进入呢?
姜蝶垂下头,在会议上眼观鼻鼻观心,异常安静。坐在她对面的盛子煜暗中发了条微信过来。
玩摄影穷三代:怎么回事你,气压这么低
小福蝶:没事,饿了。
玩摄影穷三代:丁弘刚才还说结束聚餐,一起去呗
小福蝶:不去。
散场时,丁弘果然号召道:“大家去后门搓一顿啊。会长去不去?”
他只是像往常那样随口一问,没想蒋阎会答应,结果却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把他吓得够呛。
蒋阎的视线扫过垂着头的姜蝶:“可以。”
他说完,饶以蓝也跟着收拾东西道:“我也去,我有点饿。”
姜蝶一听饶以蓝搭这话茬,拳头一紧,立刻也站起来,盛子煜走过来斜睨她一眼:“刚不是说不去吗?”
“你不懂,这叫护食。”
“?”
一行人一起转到学校后门的美食街,深夜的韩式烤肉铺还在营业。
丁弘在门口踌躇半晌,看向蒋阎,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毕竟他应该不会喜欢这种烟火气息这么浓的地方,吃一顿身上全是味儿。可是深夜吃这个才带劲啊。
蒋阎接收到他的视线,看向大家问:“你们想吃这家吗?”
嘴上说着你们,眼里锁定的却是姜蝶。她分明地能感受到被他锁定的视线。
她躲在人群里大力地点头。
他眼睛一弯,说:“那就这家吧。”
众人被他的反应惊呆。
丁弘咽了下唾沫,贼心不死地又开始拉起小群,疯狂八卦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会长,特别的……慈祥?!”
*
烤肉店是很韩式的装修,好几处银色的圆桌坐满了人,都是花大的学生。他们一行人进门很快受到注目,对于蒋阎在此处现身,好多人露出稍显费解的神色。
他倒神色无异地坐下,姜蝶正想朝着他过去,饶以蓝先她一步,习以为常地在他身边坐下。
姜蝶非常无语,但上去说你别坐我男朋友旁边显得很突兀也很小气,忍了忍,坐到了蒋阎对面。
丁弘点了好几盘烤肉,还有烧酒,上菜时蒋阎很自觉地拿过烤肉工具,把肉一片片剪得极为匀称,才放上铁架网炙烤。
饶以蓝坐她旁边像正牌女友似的,手指也懒得动一下,捧着脸颊看他动手。
这一幕撞进厕所回来的姜蝶眼里,直接气坏了。
她逼迫自己冷静地坐下身,拿过还空置的剪刀,开始一块一块剪肉,通体舒畅了不少。
蒋阎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用动。”
饶以蓝跟着看过来,附和:“对啊,剪得大大小小,叫人怎么吃。”
姜蝶像听不见似的,她话音刚落,她就把这一堆剪得奇形怪状的烤肉丢到烤盘上。
饶以蓝径直翻了个白眼。
蒋阎先放下去的肉先烤熟,他招呼一句可以吃了,饶以蓝立刻举起筷子美滋滋地下手。
刚咬住一口,想夸他烤得真棒,触目所及他起手夹了一块,放进了对面姜蝶的碗中。
姜蝶也是一愣。
蒋阎自己却夹了一块形状歪扭的,明显出自她之手的烤肉,眉头转瞬即逝地微蹙。
这一瞬间,饶以蓝完全明白过来,刚才他说的你不用动,和自己的嫌弃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你要是继续剪,这些乱七八糟的烤肉还得我帮你吃。所以,饶了我吧。
这才是他那句话里的潜台词,带着令人不可置信的无奈的宠溺。
明明是连刺身的切片都要求一模一样的人,现在却可以忍受这样的烤肉。
唯一的变数,是姜蝶。
饶以蓝嘴里的烤肉僵在嘴里。
所有的记忆像多米诺骨牌,最关键的那一块倒塌,一切都溃不成军,稀里哗啦地倒向终点的答案。
而推动那关键骨牌倒塌的,居然是一只蝴蝶翅膀煽动的风。
没错,蝴蝶。
早在拜县的大巴上,她无意刷到ins上蒋阎发的那一条蝴蝶时,第六感就直觉不对。包括后来在水上市场时,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蝴蝶。
她当时就纳闷,不是来看萤火虫的吗,为什么会提到蝴蝶。
这一切的异样似乎都在那个聚餐的冬夜,蒋阎搂着姜蝶上车时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
但怎么可能呢?蒋阎怎么会看得上这样一个人。
论家世姜蝶比不上她,论脸她自觉没有她美,还有过那么俗的男朋友。蒋阎会喜欢姜蝶,就等于有人和她说,一个常年穿意大利高定的人喜欢去七浦路淘地摊货一样可笑。
但第二天她还是慌了,不受控制地跑到姜蝶面前,试探地给她下马威。仿佛这样就能证明猜测中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在看到姜蝶发的朋友圈时,她先是心脏猛地被拽起,微缩模型和那些文字,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然而,没看到蒋阎对那条朋友圈有任何表示,她又瘫软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