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在家中饮茶。
手中一本书,边上是一个女仆在烹茶,这小日子……
过的憋屈啊!
但他必须要作出从容的模样来。
想想朝中的情况,皇帝被压制,小圈子横行。他好歹也是宰相,资历也不比谁浅,功劳也不比谁少,可依旧被排挤的没地方站。
此刻对手太强大,他也只能选择……战略转进。
他不怕任何对手,可孙子的未来得考虑一番。
李尧来了,“阿郎,小郎君又出门了。”
“随他。”李勣放下茶杯,“他心情郁郁,散散心也好。”
李尧劝道:“阿郎,辽东苦寒,小郎君去了……受苦啊!”
“不去辽东去何处?”李勣淡淡的道:“去北方,关陇那些人的手能伸过去,若是老夫后续被压制,敬业也会跟着倒霉。唯有去辽东,那边的寒门将领不少,他们鞭长莫及。就算是老夫去了,敬业也能在那边建功立业。”
想到小郎君要离开长安,李尧觉得难受,“阿郎,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褚遂良盯着老夫,也在盯着六部,老夫若是恋栈不去,回头他就能在六部给老夫挖坑……”
“那个老贼!”李尧恨得牙痒痒。
“阿翁!”
围墙外面传来了李敬业的喊声。
“这孩子,这般急不可耐……”李勣苦笑着。
“小郎君!”
围墙那边有人在喊,李勣偏头看去,不禁满头黑线。
李敬业翻墙进来了,落下来后,狂奔而来。
“若是没有好理由,重罚!”李勣生气了。
李敬业欢喜的道:“阿翁,某刚出去就听到了消息,褚遂良被贬为同州刺史……”
嗯?
李勣的城府再深,也得动容一下,“买宅子之事不是被压制了吗?”
“兄长今日带着两百万钱去了那个宅子,开价两百万,边上的宅子愿意卖的,马上立劵。”
李勣木然。
“阿翁。”李敬业担心,就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阿翁你莫不是烧了?”
李勣拍开他的手,觉得手心都有些痛,但欢喜之情依旧溢于言表。
“褚遂良被抓到了把柄,小贾……干得好!哈哈哈哈!”
李勣放声大笑,李敬业说道:“阿翁,你昨日还说回家歇息最好,能上能下要从容,还让某好生学了这个道理。可是阿翁……你笑的一点都不从容。”
这倒霉孩子,真是能气死人!
李勣的笑声戛然而止。
李尧别过脸去,心想教导这等倒霉孩子,也真是为难阿郎和贾平安了。
李勣面色阴着,“还有何消息?”
李敬业想了想,“高季辅做了中书令,还有,据说褚遂良大骂兄长,说回头弄死他。”
李勣冷笑道:“也得他有这个本事。”
李尧有些担心,“阿郎,关陇那些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以前他们可是什么都敢做,连……连皇帝都敢换……”
这是家里,可李勣依旧皱眉道:“这等话以后老夫不想再听到。”
“是。”李尧束手而立。
李勣说道:“贾平安在百骑,那是陛下的地方,谁也不能插手进去,否则与谋逆无异。况且贾平安身负扫把星之名,若是弄死他,皇帝出手谁也不能阻拦。所以,除非神不知鬼不觉,否则褚遂良不敢动手。”
“阿郎,宫中来人了。”
李勣的神色波动了一下,随后干咳一声,“不着急。”
李敬业欢喜的道:“阿翁,你看着很欢喜啊!”
李勣双手握拳。
老夫装个从容容易吗?
怎么这个倒霉孙儿总是来拆台呢!
到了前方,来的内侍说道:“陛下让医官来给英国公看看。”
后面上来两名医官,一番诊治后,说了些英国公戎马多年,身体需要多多保养之类的话。
内侍笑眯眯的问道:“英国公如今的身子可还行?陛下说了,差了什么只管进宫要。”
医官抚须笑道:“某这里有个方子,只管吃,三日定然能让英国公重新理事。”
晚些方子送来,药买来,甚至还煎了。
李勣亲自把药汁倒进了茅房里,随后回去安然入睡。
……
贾家。
贾平安已经睡了。
但他有些认床,就像是前世和女友分开许久后,再见面亲热时竟然就有些别扭和难为情……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
外面,一个男子悄然爬上了墙头。
他缓缓顺着溜下来,噗嗤一声,竟然踩断了枯枝。
枯枝断裂的声音很脆生,男子蹲在那里看看左右,半晌没动静,这才缓缓走了出来。
他一路顺着摸向卧室。
路过一个房间时,男子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就凑过去看了一眼。
人的好奇心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不管是孩子还是饱经风霜的政客,好奇心如影随形。
借着外面的微光,他看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这东西竟然在龇牙。
一声咆哮后,男子被一爪子抓在了脸上,但却忍住了惨叫。
身后有人勾住了他的脖颈,脚下一绊。等他倒地后,膝盖压在了他的后腰上,阴测测的说道:“哪来的?”
男子喘息道:“偷东西,某……想偷些东西。”
“徐小鱼。”
“二哥。”
“你觉着他可是来偷东西的?”
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来,“不像。”
“为何?”
“若是偷东西,他会带口袋,还会带绳子。”
男子喘息着,苦笑道:“真是偷东西……”
他本是趴在地上,突然一下侧身,准备脱离背后的控制。
可他刚发力,就觉得腰部一酸……
“娘的!当年某在军中时,军中的老卒亲手教的手段,便是悍将也逃不脱,你特娘的想多了。”
徐小鱼羡慕的道:“二哥,你一只手就能擒住他,这手段回头教给某吧?”
王老二骂道:“从身后勾脖子,下绊子,随后顶腰,某哪一个没教你?果然郎君说得对,你这小子就是不专心,明早就苦练,一个练百遍,看你还忘不忘。”
阿福就站在前方看着他们,王老二说道:“完事了,阿福你接着睡。”
阿福转身进去。
这里面就是它专属的地方。
徐小鱼弄来了绳子,把贼人绑上。
王老二去了主卧。
“郎君?”
贾平安本就没睡踏实,闻声起来,“何事?”
“郎君,抓了个贼子。”
贾平安瞬间就想到了小圈子和王琦。
贼人被堵住嘴,身边摆着短刀,甚至还有一枚细长的铁钎。
“郎君请看。”王老二指着这些东西介绍道:“短刀杀人,但若是怕血腥味被人嗅到,或是担心血留在自己的身上,就会用这个铁钎……当年某是斥候,就带的有这等东西,捅腰子一捅一个准,再搅动一番,连叫都不会叫……不行就捅天灵盖,一下就死。”
马丹!
大半夜的,贾平安脊背发寒。
“可讯问过了?”
“不肯说。”王老二摇头,“某想下狠手,可担心惨叫声惊动了人。”
贾平安问道:“王琦的人?”
男子垂首不动。
“果然就是。”
男子抬头,贾平安说道:“若不是,你会觉得诧异,会抬头。你垂首,要么是认命了,要么就是欲盖弥彰。”
而此刻男子再抬头,这是不打自招。
男子呜呜几声,王老二拉来他嘴里的布团,男子喘息道:“某就是来偷东西的。”
贾平安笑了,“你该说你不是什么王琦的人,有时候,说的越多,错的越多……老二。”
王老二听到这个称呼,知晓自己算是进了郎君的眼,欢喜的道:“郎君吩咐。”
老二……贾平安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对味,但此刻他有些疲惫,“先寻个房间关着,明早再收拾。”
等贾平安走后,王老二欢喜的道:“郎君叫某老二,某一听就欢喜,哈哈哈哈!”
徐小鱼憧憬的道:“郎君何时叫某小鱼呢?”
第二天早上,贾平安施施然练刀,昨夜的事儿压根就没和表兄说。
杨德利看着天空,踌躇满志的道:“又是精神抖擞的一日,努力!”
贾平安默默道:加油,奥利给!
等表兄去上衙后,贾平安说道:“那贼子被反曲着小腿绑了一夜,血脉不通,准备放他出去。”
“放他出去?”
徐小鱼觉得郎君怕不是昨夜梦到了菩萨,变得慈祥了。
这厮可是来杀人的,而且要杀的是贾平安。
这等人不把他种荷花还等什么?
“先把阿福放出去。”
阿福出去了。
“阿福出来了。”
外面沸腾了起来。
贼子被带来了,双腿一沾地就躲,让贾平安回想到自己前世蹲马桶太久,一站起来双腿就麻木了,随后针刺般的难受。
“他的身手应当不错,双手废掉。”
王老二拿着短刀,对徐小鱼说道:“学着点。”
杜贺和其他人在后面,按照贾平安的吩咐,晚些再出来。
男子呜咽着,王老二拿着短刀,只是一挑。
“弄一只羊腿……啃几口,放他的怀里。拉开他嘴里的布团,放他出去。”
徐小鱼去弄了一条羊腿来,啃了几口,不舍的塞进了男子的怀里,随即男子被推了出去,踉踉跄跄的开始跑。
可他双腿发麻,跑的速度也就是比乌龟快一些。
“来人呐!”
王老二奋力喊道:“有贼人!”
那些在‘围剿阿福’的妇人闻声而动。
隔壁的赵贤惠最先反应过来,门一开,就拎着棍子出来了。
那些妇人有的拿着菜刀,有的拿着捣衣棍……
黑压压的一片啊!
坊卒们也来了,姜融就在后面。
“抓住他!”
这年头盗贼人人喊打,顷刻间贼人就被淹没了,只见那些妇人脚踩、棍子抽打……惨叫声不绝于耳。
等姜融赶到时,贼人只剩下了小半条命,两条腿也断了,脸上全是青紫,连王琦亲至也认不出来。
“走,送去县里。”
姜融洋洋得意的带着贼人去领功。
等曹英雄得知贼人是去贾家行窃时,毫不犹豫的再次动手。
这人躺在牢里,无助的看着虚空,想到自己从昨夜到如今的遭遇,两行浊泪流淌下来。
“哎!就是他?”
“对,说就是此人。”
“你先还是某先?”
“当然是某先。”
贼人抬头,见两个蓬头垢面的人犯正笑的松垮垮的走来。
“你等要作甚?要作甚?告诉你,某……某……”贼人却不敢说出王琦的名字,否则就算是他能活着出去,回过头全家也会死光光。
“救命……”
……
“失败了。”
周醒来了,送来了一个坏消息。
“言小七早上动的手。”
“为何不是夜里?”王琦很生气,觉得这是不按照自己的吩咐行事出的岔子,和自己没关系,“为何失败了?人呢?叫进来。”
周醒低头,“他早上动手被发现,随即逃跑,被那些妇人打了个半死……”
尼玛的!
王琦要气疯了,“你等说那言小七乃是最出色的刺客,最出色的刺客竟然被一群妇人打了个半死……你确信没说错?”
周醒点头,沉痛的道:“那些妇人彪悍,最后……还从言小七的怀中找到了一条啃了几口的羊腿。”
呯!
王琦一拍案几,怒道:“他这是没吃饭?就算是没吃饭……他竟然不顾刺杀之事,去干了啥?去偷羊腿,还啃了几口,这便是你们说的最顶尖的刺客?某看就是个贪吃的蠢货!”
派个杀手去刺杀贾平安,谁知道这所谓最顶尖的专家,竟然进了贾家后不去杀人,而是先去厨房偷了一条羊腿。就算是你饿了,可吃了几口垫吧垫吧肚子,也就开始动手了吧?这人竟然还把羊腿带上,这是要准备带回家吃的节奏?
这真特娘的奇葩啊!
准备出发去同州的褚遂良也得了消息,不禁仰天长叹。
竟然遇到个贪吃的刺客,那扫把星果然是福星高照啊!
……
冬季的禁苑里冷飕飕的,脚踩在落叶上,细碎的声音伴随着人马的呼吸声,传的很远。
运送给养的车队来了。
苏荷一本正经的盘膝坐在蒲团上,看着那些尼姑早课念经。
感业寺里有些尼姑能双盘,她这个主持只能单盘或是跪坐,在尝试过一次双盘后,就骂骂咧咧的退出了双盘界。
嗡嗡嗡的念诵经文的声音中,苏荷垂眸,在想着晚些的早饭。
没有肉,没有肉,没有肉……
苏荷觉得这样的日子太煎熬了。
贾参军为何还不回来?
她无比怀念着那个贱贱的少年。
“主持。”
一个女尼来了,“车队来了。”
苏荷的眼前一亮,问道:“可有干菇?”
在没有肉的时候,干菇就是她唯一的念想。
女姑不确定的道:“应当是有的吧。”
苏荷霍然起身,那些正在念经的女尼们都抬头看着她。
诵经声戛然而止。
实际上,这里压根就没有几个是虔诚的。
苏荷小手一挥,“走,搬东西去。”
女尼们欢喜的跟在后面。
明空也在,到了前院,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急忙低头。
“……主持带着她们在早课,念诵经文,这等时候,就算是天大之事,主持也不会终止早课,如此才虔诚……”
“虔诚……”正在陪着皇帝说话的女尼听到了脚步声,回身一看,木然。
主持,你矜持一些啊!
一听到运送东西的车队来了,你就这般欢喜,稳重呢?
苏荷也看到了皇帝,眼珠子转了一下,说道:“念诵经文不只是室内,都念起来。”
女尼们接着刚才的早课念诵经文。
李治愕然,看着这些女尼从自己的身前转弯,又绕了回去。
那个小主持看着宝相庄严,让人联想到了菩萨。
“不错。”李治赞道:“这个主持是……”
“陛下,是宫正的侄女。”王忠良谄笑道:“做事最用心。”
蒋涵,咱今日可是为你的侄女说好话了啊!
李治点头,“看着不错。”
他看到了武媚。
武媚的帽子比别的女尼的帽子都大,都深,看着鼓鼓囊囊的。
苏荷回身走在前面,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
晚些,她带着武媚去了前院。
皇帝看着很从容,武媚看着很从容……
他们俩这是想干啥呢?
苏荷很好奇。
但贾参军说过,好奇心会害死人。
苏荷走了。
“离那一日不远了。”
李治就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回到宫中,王皇后今日竟然抢在了萧氏之前截住了他。
“陛下,外面风寒,要小心才是。”
王皇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治的神色。
“陛下,宫中之人不多,合陛下心意的更不多,臣妾在想,要不……把武媚接进来?”
李治淡淡的道:“再说。”
这个渣男果然是对那个女人有意。
王皇后微笑道:“陛下的孝期还有半年,臣妾在宫中先叫人腾出个地方……”
老娘看你上不上钩。
李治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憔悴,就知晓最近在和萧氏的战斗中,王皇后又遭遇了重大挫折。
所以她迫不及待的想引入一个帮手。
既然如此,那朕慌什么?
渣男心安理得的不说话。
王皇后几番暗示,皇帝只是装傻,最后她忍不住说道:“还是收拾了吧,若是不行,臣妾到时让人去感业寺接她回来。”
“这样……不好。”李治看着很严肃。
看看这个女人,朕只是忍了一下,她就迫不及待的想把武媚接进宫来当自己的打手。
这个渣男,果然是在卖乖!
王皇后微笑道:“没什么不好,陛下日……理万机,臣妾唯一能为陛下做的就是这些。”
我想接你的姘头进宫都得求,你究竟有多渣!
李治沉吟许久,最后叹息一声,自行走了。
王皇后站在那里,良久冷笑一声,说道:“再等半年,我要看看这宫中是谁的天下!”
她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前走。
路过一个水池时,前方来了萧淑妃。
双方停住。
隔着水池,杀机在弥漫……
“贱人!”王皇后脚下加快。
“贱狗奴!”萧氏冷笑,看了一眼特意留着的长指甲。
二人在半途相遇。
“你待如何?”王皇后昂首。
萧氏不屑的道:“那就是你新寻的帮手?锄头!”
一个宫女从后面窜了上来,大概是寻不到适合她穿的衣裳,那魁梧的身躯把衣裳崩的紧绷绷的。
王皇后冷笑退后,“香草!”
身后上来一个宫女,却是个子很高。
“呀!”
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落水了!”
“皇后和萧淑妃打起来了!”
宫中每日就是这般有趣,且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