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等人自辽东归来,正在宫外求见。”
“他们竟然回来了?”按照判断,程名振等人应当是在五日后才能到达。
李治点头。
他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程知节等人毫无疑问不会偏向长孙无忌,但他需要的是靠得住的力量。
想到这里,他笑道:“朕没想到苏定方竟然能这般锐利,都说他二十余年未曾动过刀枪,大概是废了。可此战他却大放异彩,由此可见朝中有不少人才被埋没了,此朕之过失。”
这话随时都能转变为皇帝提拔官员的理论支撑。
陛下的手段越发的高超了。
李勣觉得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此消彼长,随着皇帝渐渐夺取权力,长孙无忌等人手中的权力自然就被削弱了。
而苏定方重新出山,意味着皇帝又多了一员心腹大将,实力大增啊!
他随即想到了自家孙儿,那小子跟着去了一趟,立功是肯定的,再过几年……是不是能在朝中谋个职位?不行在长安诸军中也行。
李治看着群臣的反应,脑海里在琢磨着晚些的封赏。
“苏定方这些年在左卫兢兢业业,此次更是大放异彩。贾平安在百骑也很是勤勉,若非年轻,朕想他也该去六部历练一番……”
这是预防针:朕要准备封赏他们了,谁要拦截的赶紧站出来。
群臣并无动静,连以往最喜欢触他霉头的褚遂良都是如此。
“陛下,他们来了。”
李治精神一振,“让他们进来。”
程名振打头,贾平安跟在最后面进了大殿。
随后就是详细解说此战的始末。
李治突然问道:“高丽人如何?”
程名振在路上就想过这个问题,“陛下,高丽人不弱,但大唐更强!”
这才是朕的将军!
李治心中满意,见苏定方精神奕奕,就更为欢喜。
他先赏赐程名振,然后仔细看着苏定方,“苏卿可尚善饭否?”
当年赵王遣使去观察廉颇,廉颇吃的让使者目瞪口呆,但回去却说廉颇虽老,尚善饭,但和我坐了一会儿,就去拉了三次。这上了沙场上哪寻地方给他拉去?于是不用廉颇。
这是廉颇故事。
用在此刻便是激励之意,更有李治的一番政治宣言在!
——当年赵王被奸佞哄骗,于是不用廉颇,朕却不同!
苏定方目光炯炯,“但凡陛下之令,老臣当提兵扫灭不臣。”
李治大笑起来,笑声畅快。
褚遂良觉得一股子郁气在胸中蕴集着,难受之极。
“如此,苏卿可为右屯卫将军,临清县公。”
往日的煎熬仿佛历历在目,苏定方不禁虎目含泪,“多谢陛下!”
此人归心了!
李治含笑,“苏卿当勉力!”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了贾平安。
这个年轻人此次本不该出征,可废后的谋划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只能把他弄出去,免得冲动坏事。
没想到他竟然能立下头功,十年后,朕是否能期待一个将星冉冉升起?
大唐目前虽然将星璀璨,但却有些后继乏人,所以李治一直在琢磨着那些年轻人。
若是把贾平安弄出百骑……
不!
李治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心想若是此刻百骑失去了那种犀利,当他谋划某些事时,风险便会增高。
想到这里,他说道:“贾卿此次在辽东立下头功,十余骑破城之举让人震惊……可为武阳侯。”
侯了?
贾平安谢恩,但想到的却是名号。
武阳这个名号该换了吧?
你就算是换个什么冠军侯也好啊!
贾平安谢恩。
程知节突然说道:“莫要小看了封赏,回头你家娘子也能跟着一荣俱荣。”
众人不禁大笑。
贾平安对此没研究,晚些出去就寻了程知节。
“卢国公,给我说说呗。”
程知节没好气的道:“自己平日里不关心,你那娘子是郡夫人了,不过……”
他突然笑的很是幸灾乐祸,“听闻你家中还有个二夫人?一个是郡夫人,一个没封号,晚上你准备睡在何处?”
擦!
好毒啊!
贾平安暗自叫苦。
李勣淡淡的道:“卢国公竟然这般熟悉,想来夜里也曾孤枕难眠。”
程知节冷笑道;“老夫在家中说一不二。”
呵呵!
李勣都在呵呵。
这是对我老程的羞辱啊!
程知节摸出了一个小袋子,打开弄了一块肉脯吃了,边吃边赞道:“这肉脯乃是我家娘子亲手所制,英国公可有?”
这是要打脸啊!
反转打脸了!
贾平安退开了些,免得被炮灰。
李勣笑了笑,“老夫从不带吃食在身上。”
“是没有吧?”
程知节乘胜追击。
李勣淡淡的道:“老夫多大了,哪还用女人来准备这些?尚书省中有饭堂,老夫想吃什么随时都能要,何必去折腾家中的女人。”
程知节被梗的无言以对,最后抛下场面话就走。
“当年在瓦岗你就最为狡猾,如今依旧。”
李勣狡不狡猾……但凡多谋善断的名将就没有不狡猾的,不狡猾的就是薛万彻那种。
想到这里,程知节不禁大笑,“你家李敬业却是个憨直的,哈哈哈哈!”
李勣哦了一声,“此次敬业立功了,据闻勇冠三军,老夫老怀大慰啊!”
程知节的儿孙却依旧蹲在长安……
老程掩面而去。
贾平安看得叹为观止,觉得李勣若是真心想怼人,朝中没几个是他的对手。
李勣回到了尚书省,推开值房的门,就见一个大汉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吃大喝……
“阿翁!”
大汉抬头,正是李敬业。
“敬业!”
李勣见孙儿完好,心情不禁激荡。
李敬业起身,皱眉道:“阿翁,你怎地又瘦了?”
李勣摸摸脸,“哪里瘦了?”
李敬业指着他的脸颊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上次家中有老仆掉牙,那脸也跟着瘦了。阿翁,你掉牙了!”
李勣面色铁青……
砰砰砰砰砰砰!
外面有小吏路过,诧异的道:“谁在里面动手打人?”
同伴笑道:“多半是英国公在毒打孙儿,常见,勿怪。”
……
贾平安在皇城外及时转身,然后又到了宫外,“麻烦禀告,我求见武昭仪。”
差点误了大事。
进宫出宫,竟然不去阿姐那边走一趟……
这和大禹治水过家门而不入一样,不过大禹是为了人类,所以被赞美。而他是为了急着回家看婆娘,被阿姐毒打……
晚些他到了武媚那里,惊讶的道:“阿姐,此次怎地那么大的肚子?莫非是个小子?”
武媚冷笑道:“你出宫才回来的?”
“规矩在这。”贾平安苦着脸道:“我只能退出去再来求见,否则定然有人弹劾。”
武媚仔细看看他,然后问了此战的情况,听到他带着人做诱饵,被高丽援军包围时,也难免皱皱眉。
“苏定方如何?”
武媚的问题让贾平安下意识的想到了李治,“堪称是无敌悍将,不过指挥之能也无可挑剔。”
记得老苏后续一路被重用,这便是开端。
武媚又问了他一些征战的事儿,颇为好奇,最后却神色古怪的道:“你且赶紧回去。”
“阿姐!”贾平安见她这个模样,不禁有些紧张,“可是家中有事?”
武媚只是摇头,“你且去!”
这……
贾平安一溜小跑出了皇城,急匆匆往家赶。
那两个婆娘难道出事了?
不会吧!
若是出事了,除非全灭,否则另一个定然会给他写信告知。
全灭?
贾平安想想阿姐的神色又不像。
到了道德坊,他一下就冲了进去。
“武阳伯回来了。”
姜融深吸一口气,遗憾的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还没到家门口,阿福便滚了出来。
贾平安心急火燎的揉揉它的脑袋,“我先看你妈去!”
杜贺等人闻声出来不禁狂喜,贾平安没见到两个婆娘,心都凉了半截。
“二位夫人呢?”
杜贺刚想说话,就听里面有人在叫嚷,“我还没吃完,无双,等我吃完了再说……”
卫无双拎着苏荷从厨房出来了。
苏荷的手中还拎着一根鸡腿……看到贾平安后就笑道:“我都眼花了。”。她把鸡腿塞进嘴里,愉快的拉了腿骨出来,然后瞪大了眼睛,含含糊糊的道:“夫君……”
卫无双已经在福身了,“恭喜夫君凯旋。”
苏荷的腮帮子鼓着,眼中全是欢喜,一路跑了过来。
到了贾平安身前时,鸡肉已经被吃进去了,她欢喜的道:“夫君你怎么就回来了?”
贾平安笑道:“想着你们,就一路紧赶慢赶的回来了。”
卫无双过来,面色微红,低声道:“夫君,妾身和苏荷都有了。”
“有什么了?有……”
贾平安呆滞了。
“夫君?”
“夫君?”
贾平安脑海中乱作一团。
我要做爹了?
我要有孩子了?
欢喜,惊讶,不知所措……作为一个未曾当过爹的菜鸟,各种情绪让贾平安懵了。
晚些,他沐浴更衣,好生问了此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贾平安正好有假期,就陪着妻子在家中逍遥。
这一日早上,刚吃了早饭没多久,鸿雁就来了。
“郎君,外面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什么上官少监。”
上官仪?
贾平安起身,鸿雁说道:“还说请了二位夫人前去。”
贾平安知道那事来了,就起身,“跟着来吧。”
三人到了前院,上官仪笑吟吟的道:“今日喜气洋洋,连天公都作美。”
这话听得人心情愉悦。
上官仪随即板着脸,“陛下敕旨!”
贾平安说道:“内子有了身孕。”
“站着就是了。”
上官仪看看那两个女人,眼中多了些莫名的艳羡。
苏荷抓着卫无双的衣袖,拼命使眼色。
这是什么意思?
卫无双也不知道,就瞪了她一眼。
但她隐隐约约的想到了一种可能。
莫非……
“门下……”
这是大唐诏书的开头。
而这份敕旨用词优美,竟然是骈文。
贾平安听的有些晕,但基本上听到了意思。
皇帝封赏他为武阳侯,食邑一千户。
这是前几日就定下来的,今日来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外面一群街坊围在贾家大门外,艳羡的看着这一幕。
侯了啊!
敕旨宣读完毕,贾平安上前接了。
杜贺上来,贾平安交代道:“回头收拾个房间,每日三炷香供奉着。”
没有什么每日三炷香供奉的规矩,贾平安这个倒像是供奉那个啥……
上官仪满头黑线,但这等姿态无可挑剔。
门外有人喊道:“恭喜武阳侯!”
“军功封侯啊!”
上官仪干咳一声,“请敕旨。”
边上的官员再度拿出一份敕旨。
还有?
外面那些人傻眼了。
贾平安仿佛早就知道了,闪开站在一边,冲着卫无双和苏荷在笑。
他笑的分外的得意。
一个人成功不算什么,让自己的亲人跟着感受荣耀,这才是王道。
卫无双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然后收敛笑容,对苏荷说道:“站好!”
这个男人啊!
这才多久,竟然就给她带来了封号。
我没嫁错人!
卫无双想到了在宫中的那些年,不禁百感交集。
“……卫氏为永阳郡夫人。”
卫无双谢恩。
如今家中称呼她为夫人名正言顺。
上官仪看了苏荷一眼,眼皮子跳了一下,想起传闻,说是宫中的武昭仪为了这个曾经的感业寺住持的封号和陛下发生了争执。
这个女人,果然是好运气。
苏荷依旧不解。
叫我来干啥?还不如继续在厨寻摸吃的。
“……苏氏有功……”
后续是一连串虚假信息,最后……
“……苏氏为广陵郡君。”
郡君?
苏荷下意识的看着贾平安。
这个憨婆娘啊!
贾平安报以微笑。
敕旨宣读完毕,贾平安笑着上前和上官仪寒暄,然后让杜贺拿出准备好的礼物。
“这是贾家弄的火腿,少监拿回去整治了,下酒绝妙。”
上官仪作诗被他碾压了几次,按理该有些不自在,可听到这等介绍也不禁笑着接了,“回头有人弹劾老夫受贿也值当。”
众人一走,贾平安就出去,冲着街坊们拱手,“改日请诸位高邻喝酒。”
“恭喜恭喜!”
那些妇人眼馋的看着里面的卫无双和苏荷。
“这便是夫贵妻荣啊!”
……
“贾平安封侯了。”
尉迟恭看着丹炉,眼中有些惋惜之色。
“老夫恨不能重新去炼丹,每日都沉迷于其中。可每每看到你的仕途依旧毫无起色,老夫就不知该做些什么……”
尉迟宝琳羞愧难当,“阿耶,孩儿无能。”
尉迟宝琳的仕途堪称是稳健,稳健到了让人看不到一点亮光的程度。
尉迟循毓在边上坐着,心中也格外的难受。
“阿翁……”
他想说话,尉迟宝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尉迟恭叹道:“老夫若是死了,想来你们会好些。”
“阿耶!”
尉迟宝琳跪下,惶然道:“万万不可作此想啊!孩儿如今在右卫任职将军,日子也颇为不错。循毓跟着滕王为陛下效力,以后寻机就能出仕……阿耶,咱们家不差!”
“老夫当年得罪了先帝,幸而先帝宽宏。可终究是伤了面子。”尉迟恭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都怪老夫跋扈无能!都怪老夫!”
“阿耶!”
尉迟宝琳膝行上前抱住他的手,“阿耶,都是孩儿无能啊!”
父子二人相对垂泪。
那些仆役都在叹息着。
尉迟循毓觉得烦闷,晚些就去寻了贾平安。
“最近滕王如何?”
贾平安总是觉得人渣藤最近太老实了些。
“还好。”
尉迟循毓没精打采的。
“可是有事?”
贾平安才将来上班,诸多不适应,恨不能尉迟循毓有事,随后他就有了脱岗的借口。
尉迟循毓欲言又止,“先生,阿耶……阿耶……”
尉迟宝琳?
傻大黑粗的尉迟循毓作扭捏状,让贾平安浑身起鸡皮疙瘩:“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尉迟循毓难为情的道:“阿耶在右卫颇为不得志,今日和阿翁一起难受。”
这个……想到尉迟恭和尉迟宝琳相对垂泪的场面,贾平安就觉得瘆的慌。
尉迟宝琳在右卫堪称是小透明般的存在,不出事,但难事大多被丢给了他……比机关老干部还混的惨。
这等一看就是来养老的,而要紧的是尉迟恭的名气太大了,当年比程知节的功劳和名气都大。
这样的一位大佬,他的儿孙活的和鹌鹑似的,堪称是笑话。
百骑就有这方面的消息。
尉迟循毓对他没的说,有事出力只需喊一嗓子,不管是动手还是出钱出力……上次去苏荷家结亲就是他顶在前面,被那些妇人打的惨叫也不肯后退,一直把贾平安护着进去。
这等义气的汉子,贾平安怎能坐视?
但帮助兄弟要有分寸,直接上固然好,但伤自尊啊!
我是个义气无双的人!
贾平安麻醉了自己一下,“右卫……我记得令尊在右卫有个对头,将军杨青,令尊太过低调了。”
尉迟恭当年一拳差点打瞎了李道宗,牛逼哄哄的觉得自己大唐最牛逼,最后遗祸子孙,带累的尉迟宝琳不敢动弹。
否则一个杨青哪里能压制了他?
尉迟循毓的眼中多了厉色,“这是欺阿耶忌惮陛下吗?”
尉迟恭当年作孽作大发了,哪怕上次单骑镇住了长孙无忌等人,但尉迟宝琳依旧不敢动弹,就怕有人想讨好皇帝弹劾他。
果然,除去李敬业那个铁憨憨之外,权贵的子孙基本上就没有傻子。
“可要如何弄他?”
尉迟循毓的层次没办法收拾杨青。
贾平安漫不经心的道:“据说杨青有个儿子在外面开了家青楼……”
朝中五品官以上皆不可进市场,更别说进去做生意。杨青的儿子亲自去开青楼,传出去杨青得跪了。
这是先生的好意!
若是能借此收拾了杨青,阿耶就算是苦尽甘来了。
“先生……”
尉迟循毓拱手,却觉得这份情义太重,怎么感谢都有些虚伪。眼眶不禁就红了,随后泪水竟然滑落……
竟然哭了?
五大三粗的尉迟循毓哭起来让人无语。
“多谢先生!”他拱手哽咽。
贾平安满头黑线。
我要你的感谢做什么?
贾平安微笑道:“记住了,要以德服人,以德报怨。”
尉迟循毓眼中一亮,“多谢先生指点,我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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