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的庆贺宴席自然是美味异常,但众人来的目的不只是为了美食,更多的是盯住了老贾家的两个孩子。
“贾郡公,你家大郎这般英武,可想过婚配之事?”
贾平安今日把老大带在身边来学习应酬,此刻看看儿子那还稚嫩的脸,真想骂一句畜生,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摇头微笑,语气很坚定的道:“孩子还小,十八岁之前不考虑婚事。”
“哎!”
不断有人来试探他的心意。
“贾郡公,令嫒冰雪聪明,老夫看了恨不能抢回家去养着……”一个老汉认真的道:“老夫的长孙敦厚却不蠢笨,实心实意,以后袭爵的就是他……他比令嫒大了三岁,老夫觉着正好。”
呵呵!
贾平安坚定摇头,“多谢好意,不过孩子还小,目前不考虑此事。”
众人都铩羽而归,李淳风也受人所托来问事儿。
“孩子还小,不考虑。”
李淳风苦笑,“这是老夫一个老友的请托,老夫当时就说小贾疼爱孩子,哪里会早早为他们定下婚事,可这些人不信。”
晚些开席。
作为正主,兜兜也露了一面。
她穿了新衣裳,小脸板着,看着分外的端庄……
先福身,随后身边的云章低声说了些什么,兜兜对着父亲福身,再缓缓回身,小步小步的走着回去。
那两个婆娘……
贾平安见到这般的女儿不禁满头黑线,知晓是两个婆娘教出来的。
“果然是贤良淑德,果然是知书达理。”
“看看那小模样,哎!可怜老夫的孙儿却没这个缘分,奈何!”
“……”
众人却是一番赞美。
“郎君,宫中来人了。”
宫中来了周山象,一本正经的道:“皇后说兜兜是个好孩子,她的好日子定然也要贺一番。”
一马车的贺礼看得贾平安眼皮子直跳,看得那些宾客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小娘子深得贾郡公的疼爱,没想到皇后对她也是关爱有加,啧啧!谁家若是娶了她……”
不想努力了!
兜兜回到后院就开始撒欢。
“老龟出来!鸿雁,老龟在哪?”
鸿雁指着水池边,“小娘子,老龟在那!”
老龟正在鬼鬼祟祟的往水池上爬,可水池边缘却很高,屡次失败。
“老龟!”
老龟正在艰难的屡败屡战,闻声呲溜一下就跌落下来,随即掉头就跑。
这速度……让人彻底颠覆了自己对乌龟慢跑的印象。
老龟身后一震,接着就被拖了过去。
“老龟过来,我们去寻阿福。”
外面在宴客,阿福自然也有自己的美食。它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美滋滋的享用。
“阿福!阿福!”
阿福身体一震,嘴里的竹子也不香了,就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当看到拖着老龟过来的兜兜时,它嘤嘤嘤的叫唤着……
粑粑救我!
晚些鸿雁来寻兜兜,就见阿福坐在门槛的一边,兜兜坐在阿福的身边靠着它,不时喂它一口吃的。阿福也不时把自己的竹子递过去,可兜兜只是摇头。老龟四脚划动想跑,可阿福只是把一只后腿踩在它的背上,就让它无可奈何。
“阿福,晚些我们跑出去好不好?”
“嘤嘤嘤!”
“不好啊!那晚上我们去吓大兄好不好?”
“嘤嘤嘤!”
鸿雁含笑道:“小娘子,夫人让你去。”
“阿福,走!”
阿福无奈,摇摇晃晃的跟着去了。
老龟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到了后面,只见几十个箱笼堆满了院子。
苏荷正在指挥侍女们开箱。
“这是皇后送的,打开看看……”
“这是谁送的?英国公府?怎地送了一把横刀?”
一把横刀就搁在箱子上面,看那模样,分明就是一把旧刀。
侍女说道:“英国公府今日来的是李郎君,他说小娘子还小,要凶物才能震慑外邪,这柄横刀乃是他用了许久的,杀人无数……正合给小娘子挂在卧室里镇压邪祟。”
苏荷捂额……
“夫君的横刀也是杀人无数,家中有这么一柄凶物就够了吧?”
卫无双摇头,“是李郎君的一番好意,他和夫君情若兄弟,既然夫君没反对,那就挂着吧。”
这一顿吃的酣畅淋漓,贾平安回来时喝多了,两个女人赶紧吩咐人去弄醒酒汤。
“阿娘,我去弄。”兜兜自告奋勇去了厨房。
“兜兜呢?”
贾平安躺着胡乱挥手问道。
苏荷一边给他脱衣裳,一边气喘吁吁的道:“兜兜自告奋勇去给你做醒酒汤。”
“好闺女!哈哈哈哈!”
贾平安大笑着。
晚些闺女做的醒酒汤送来,兜兜小心翼翼的道:“阿耶赶紧喝。”
贾平安强撑着坐起来,接过醒酒汤,幸而被搁置的微温,他仰头就干。
“好汤……”
呯!
贾平安倒下了。
……
第二日凌晨贾平安醒来,觉得头痛。
“夫君醒来了?”
卫无双正在边上梳妆。
“头疼。”宿醉后竟然没断片,昨日的事儿一件件被想起。
“那个醒酒汤……”
卫无双回头,“妾身也喝了一口……味道……极好。”
贾平安回想到了那个味道,不禁觉得兜兜和表兄才是一家子。
起床后贾平安去看了闺女。
兜兜睡的四仰八叉的,叫一下压根没反应。
贾平安去了前院。
狄仁杰在等他。
“昨日许公说的那事,平安你如何看?”
昨日许敬宗来赴宴,顺带说了一件事。
“太子的威望不够,此次出头……虽说被你和帝后给把事情带走了,可那些人不是傻子,自然知晓太子这等秉性对于他们而言不妥当……若是等到了登基时,这样的帝王如何?”
狄仁杰目光炯炯,“太子孝顺天下皆知,帝后也颇为疼爱他,若是无错,未来的大唐帝王也必定是他。可太子锋芒露早了,平安,此事你有错。”
“怕这怕那的,还做什么事?”
贾平安轻蔑的道:“那些人叫嚣什么?不外乎就是太子被我给撺掇蛊惑了,所以才走上了邪门歪道,他们没说的是……这样的太子若是登基,会不会杀伐果断?会不会一步步削弱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好处……”
狄仁杰沉声道:“太子如此,许多人为之欢欣鼓舞,可平安你莫要忘记了前隋旧事。”
“你说隋炀帝?”贾平安自信的道:“炀帝做错了许多事,初心不错,可手段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说旁的,大运河,科举,征伐辽东……这些都是利国利民之事,可他错就错在太过迫不及待了。”
“只争朝夕没错,可你得看时机。”贾平安轻笑道:“你不知我是如何教授太子的,怀英,相信我,你以后将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太子和帝王,让你会大吃一惊、为之欢喜雀跃的帝王!”
“你教授了太子什么?”
狄仁杰惊讶的道:“平安,帝后会是什么应对?你这是在捋虎须啊!”
“我连老虎屁股都摸过,怕个逑!”
贾平安打个嗝,一大股酒味,让他不禁干呕了一下。
“人人都想稳固,怀英,这个稳固代表着什么你可知晓?”贾平安目光炯炯的道:“这个稳固就是固化阶层。权贵永远是权贵,官员永远是官员,百姓永远就是百姓……去他娘的,老子不信这个邪,非得要动动不可。”
科举此刻就像是王大妈的裹脚布,又长又臭,看似开明了,可看看中举的那些人,娘的,普通人有几个?
“首要是教育!”
宫中,贾平安和太子在单独说话。
曹英雄等人在嘀咕……这是从未有过的,贾平安在单独给太子授课。
“所谓教育就是尽量让更多的百姓能读书,百姓读书后就能明理,那些官吏豪强再想去哄骗他们就难了。”
“其次是科举,太子你要记住,当庙堂里重臣皆出身不凡时,这个国家就危险了。”
“为何?”李弘很好奇。
“因为那些人代表的只是他们那一小撮人的利益,而不是天下的利益,更不是大唐的利益……”
晚些,贾平安施施然溜了,李弘被叫了去。
帝后都在。
此刻他们悠闲的喝着茶水,看样子今日的政事处置的不错。
“五郎坐吧。”
李治指指边上,等太子坐下后,王忠良令人上了热水。
——孩子不能喝茶,这是贾平安的交代。
“今日学了什么?”
李治神色平静的问道,武媚淡定的一笑……想问就问吧,偏生要装作不在乎的模样。
李弘说道:“今日舅舅说了好些……”
李弘显然对贾平安的某些话不大明白,“……朝中全是出身高贵的重臣时大唐就危险了,那些人代表的只是一小撮人的利益,而不是天下人和大唐的利益。”
武媚闭上眼睛,“世家门阀,权贵豪强,俱是国中的祸害。”
李治担心贾平安教授些太过激进的东西,所以在得知消息后就令太子来问话。听到这个,他不禁微微一叹。
谁不想解决那些问题,可从有史书记载以来,谁解决了这个问题。关键是世家门阀和权贵豪强从来都是野草,你弄掉一批,新生的那一批同样会步其后尘,拦都拦不住。
“舅舅说当兴教育,让百姓变聪明些,如此那些权贵官吏再想哄骗他们就难了。要让百姓读得起书,要把科举当做是百姓向上的通道,而目前这个通道被那些出身高贵的人给垄断了……”
科举……一言难尽啊!
前隋弄出了科举这个利器就是准备对付世家门阀和权贵,可最终却流于形式……不解决了百姓受教育的问题,科举只会沦为权贵子弟们狂欢的娱乐场。
“舅舅还说百姓上来为官就能和那些人形成制衡,制衡很要紧,百姓为官也不会好……怕是比那些人更贪婪。
世家门阀和权贵豪族灭不了,你用那些人去灭了他们,回过头那些人又会变成新的世家门阀和豪强……只要人存在欲望,这等势力就灭不了。
所以那些人只能控制,不能灭了,一旦灭了,寒门执掌朝政,他们就会抱团为自己谋利,到了那时,一个比世家门阀更危险的团体就出现了……”
李弘有些迷惑,“世家门阀和帝王能形成制衡,可寒门集团却是分肥制……他们会把国家的好处瓜分一空,自家就变成了新的门阀,新的豪强。他们一旦成为门阀和豪强,对百姓比原先那些人还狠……”
屠龙者在成为恶龙后,往往会更加凶狠,更加贪婪。
“所以不可轻信任何一边,要制衡。”
李治有些惆怅。
“新学里竟然也有帝王之学吗?”
这话里带着一丝试探,武媚感受到了些危险,却很是欣慰。
平安果然依旧是那个少年,这等话都能对五郎说……可见他把五郎当做是了亲人。
武媚看了他一眼,“平安若是有心,也不会把这番话告诉五郎。陛下可还记得那些帝王的下场?但凡信重某个势力的帝王,最终大多下场凄惨。”
李弘点头,“阿娘,舅舅说是人就有欲望,越是把自己标榜为君子无暇的臣子就越要警惕他,最好一脚踹出去……因为人不可信,所以才要制衡。”
“人不可信……媚娘,他竟然教授太子这等赤果果的……”
李治有些怒了,“五郎还是个孩子!”
武媚却若有所思,“以前平安老是说五郎还小,要让他知晓些世间的美好,憧憬未来……可他为何变了?”
帝后相对一视。
“就是此次吧。”李治明悟了,“此次五郎一番话引得大唐上下震动,险些引发了一次大危机。身为太子……天真就是罪,他如今算是明白了。”
武媚点头,“身为太子还想着人与人之间纯真诚挚,这是自寻死路……他明白了就好。”
一直以来,贾平安都是孩子不能太过约束的支持者,可在和高阳为了儿子的教育方向争执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所以才有了和太子的一番话。
“让百姓成为制衡世家权贵豪强的利器,有趣的想法。”李治淡淡的道:“朕更欣赏他所说的……百姓若是成为了官员,贪婪起来会比那些人更让人瞠目结舌……”
“所以帝王才要去制衡各方。”武媚心中欢喜,“平安总算是长大了。”
李治点头,“以往他总是有些……让朕觉着这个年轻人朝气蓬勃,可却有些莽撞,甚至是有些想当然。如今算是长进了。”
“可让百姓读书……何其难也!”
李治沉吟良久。
“其一是先生,下面州县学里的先生良莠不齐,教授出来的学生……一言难尽啊!这也是在科举中百姓无法和那些世家子弟对手的一个缘由。
其二便是百姓读不起书,虽说许多人赞誉如今便是盛世,可百姓也仅仅是吃饱罢了,再让孩子去读书……学费如何算?买书买文房四宝如何算?读不起啊!”
李弘坐在那里,眼中却多了光明。
“阿耶,世上无难事。”
李治不禁乐了,“五郎倒是乐观。”
……
贾师傅磨蹭了几日,今日终于来到了公主府。
“见过郎君。”
钱二穿着不知名皮毛做的大氅,脸上泛着油光,笑吟吟的。
“那个……公主可在?”
贾平安问的很是从容。
可在钱二的眼中,他的这个从容有些问题。
公主可是板着脸好几日了啊!
“在在在,公主在后面说是赏花。”
这天都冷下来了,哪来的花?
贾平安进了后院,侍女见到他都欢喜不已。
难道我最近又长帅了?
贾平安摸摸脸,肖玲来了。
“郎君,公主这几日……心情不好。”
贾平安看看她的脸,也没看到鞭痕。
“没抽你?”
肖玲羞恼,“郎君这话……奴不知如何作答!”
高阳修身养性了?可喜可贺!贾平安笑了笑,这才过去。
高阳和孩子都坐在外面,一张案几上摊着画纸,高阳在教孩子作画。
“画一只牛,还得有草,这牛大郎看看……是不是很惹人生气?”
李朔:“……”
“阿娘,这牛很有趣。”
高阳的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什么有趣?这牛就是丑牛,该打!”
啪叽!
一毛笔下去,李朔的眼中多了泪水,“阿娘,我的牛……”
高阳尴尬的道:“阿娘再为你画一头牛……”
“我就要那头!”
那头牛说的就是我吧?
高阳是咬牙切齿的想把这头牛榨干……
“咳咳!”
肖玲干咳着。
李朔回身瘪嘴,“阿耶,阿娘把我的牛弄没了。”
“我看看。”
李朔这孩子难得露出软弱的一面,贾平安板着脸过来看了一眼。
画纸上是一头牛,画的颇为传神,至少比贾师傅这等把牛画成四不像的强多了。
那头牛被一道很重的墨痕从脑袋到尾巴那里全给抹了,丑陋不堪。
“不像话!”
贾平安冷着脸,“孩子要画画就好好画,弄什么丑牛,牛很丑吗?”
李朔摇头,“阿耶,我还没好好看过牛呢!”
机会来了……
高阳这个婆娘一直冷着脸,可见余怒未消。
而要想寻找突破口……除去甩屁股之外,也就是出门了。
“阿耶带你出城去看。”
贾平安看了高阳一眼,这个婆娘依旧冷着脸。
贾平安干咳一声,“大郎先去换衣裳……”
李朔乖巧的去了。
换好衣裳后他就想去寻爹娘,可侍女却说道:“小郎君且再等等。”
等什么?
晚些爹娘出来了,爹看着多了颓废的气息,让李朔想到了自己有一次狂奔后的疲惫,娘看着很是眉飞色舞……
准备了吃喝的东西后,三人被簇拥着出门。
今日天气不错,太阳好,秋风吹着微凉,最适合出游。
快到城门时贾平安看到了王宽……
老王看着精神焕发,随行的竟然还有几个女人……一看就是女伎的那种。
“贾平安!”
王宽看到贾平安就如同是看到了死对头,一想到国子监因为此人而一蹶不振,王宽就恨不能化身为猛兽,把这人啃噬了。
“王宽!”
贾平安笑吟吟的道:“今日不是休沐吧?”
你特娘的是旷工还是脱岗?
王宽的身边就是那三位山东名士,还有一位看着颇为德高望重的老人。
“这些都是名士,老夫陪客。”
王宽冷笑。
高阳手一松,小皮鞭垂下,不耐烦的道:“小贾,这些人是谁?”
名士们面色如猪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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