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感觉,你让来福细说, 他却又没办法详细的描述出来, 来福不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只是凭着那种忠心耿耿的执拗劲头一直陪在六皇子的身边。
眼见的自家殿下有走火入魔的疯狂趋势, 来福劝过几次,却都被骂了出来,主子自然有主子的思量,来福又不敢说自己是多聪明的人, 只得一心一意的跟着六皇子走。
书房内, 嘴角边留着整齐胡子的杜门客, 趁着六皇子摔砸东西的时刻, 斗鸡眼似的看着,小心的梳理了一下嘴角边的胡子,务必让它们时刻保持齐整。
理完胡子,正好六皇子发泄完了,他连忙垂手肃立,认真倾听着六皇子的话,:“本王算是看透了,父皇他还是记挂着太子!太子是他的儿子,本王难道就不是吗?!”
“这么多年来,他一心一意的偏心着太子,太子无论是香的,臭的!他都拍手说好,无论我们这些人怎么做,他都视而不见!如今,太子横行逆施,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活该他遭此横祸!”
“可到了现在,父皇还是不肯放弃他,太子是给他下了什么降头不成!”
“这位置,本王一定要,他给也好,不给也罢,秋猎过后,本王一定要光明正大的站在那个位置上。”
“卑职为殿下效死。”五大三粗的穆逍收回了不自觉注视着杜门客的胡子的目光,瓮声瓮气的拱手说道。
“臣万死不辞。”杜大人紧着其后,一脸的坚定。
*
一年一度的秋猎开始了,甚至今年为着这场秋猎,泰康帝还拟了旨意,钦点六皇子筹备,京中的六皇子党可是奔走欢庆了好一段时日。
因着太子不在,所以人都格外关注,今年会是谁代表了泰康帝射出了秋猎的第一支箭,这一箭,也就意味着某位皇子十有八九就是未来的赢家了。
整个围猎场气氛很是热烈,场边的旌旗招展,迎风猎猎,不少的重臣内眷也都一同出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崔府。
崔府的马车一到,霎时就吸引了场中众人的注意力,一个自然是因着崔尚书位高权重,另一个原因,就是崔蓁蓁了。
老实说,坐在前面马车里的柳氏觉得很糟心,这种围猎场景,跟着诸位大人来的,自然多是些年轻的郎君和俏丽的小姑娘。
但崔蓁蓁要来,是的,帖子直接送进了崔府,还是几位不好说的人明示暗示的传了话,六皇子的话直接也都送进了崔府,柳氏实在压不住了。
现在的柳氏,甚至连待价而沽的心思都没了,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崔蓁蓁,偏偏崔蓁蓁是个蠢得,那些一二三四和她商量吧,她一概不懂。
如今,谁不知道崔蓁蓁的单纯和天真,这样美貌又软乎乎的性子,不知盯得多少人眼睛都红了。
好,知道了,单纯的,美貌的,善良的,天真的,娇怯又可怜可爱的是崔蓁蓁。
犹如魔鬼一般贪婪,又不知好歹的挡在众人前面的是崔府的主母柳氏。
呵,打量着柳氏的心思和谁不知道似的,前头两个庶女的婚事连带的也被扒了出来,那些眼红崔府的,那些和崔府有过节的,连番推动。
好的口碑维持起来不容易,坏事却只要一瞬间。
一眨眼间,柳氏的贪婪,心狠,伪善,佛口蛇心,就将她之前塑造出来的慈和温婉,高贵大气的形象毁的一点不剩。
被那些人施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时候,柳氏甚至有种急躁的错觉,不论是谁,都快点吧,快点出来个能压住其他人的,快点将崔蓁蓁带走,有没有好处都无所谓。
冷静下来,柳氏又暗暗懊恼,哪有生气珍宝过于值钱的呢,又重新兴奋于崔蓁蓁的价值,这一把大的,压出去,该给崔府带来多大的利益。
就这么时而高兴,时而急躁,时而得意,时而生气,柳氏那精心保养后的面庞都不可抑制的老了几岁,白发都多了。
崔蓁蓁不管柳氏,跟着绾绾一场,她如今什么阵仗没见过?
崔蓁蓁磨炼的心态稳的多了,现在的决定权不在她,而她已经有了最好的条件,她不必如此患得患失,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有用的,抓住那一个就够了。
此前崔蓁蓁是脑子里一根筋,被柳氏压在府里欺负,之后,却因着脸,又被府里小心的护持了起来,崔蓁蓁自己能出来的机会极少。
这会儿,她掀起帘子,仰着头,贪婪的注视着这府外空旷的景色。
崔蓁蓁在车上看风景,在风景里的人看着车上的崔蓁蓁。
天地苍茫,风清云淡,秋风烈烈,吹得她发丝微扬,但映入她眼眶的是蔚蓝色的天空,是纯粹的欢喜,清凌凌的,看得人心头发软。
“王爷,”董进采看着自家殿下长久的注视那一处的模样,啧,那个姑娘啊,真是,熠熠生辉的明珠。
“风动了。”那是一句轻轻的呢喃,随风轻轻飘散。
什么?董进采没有听清,却看见自家殿下唇边溢出了一抹纯粹的欢喜。
那也是抹极浅,极淡,极轻的笑,有多少年没看见了,董公公好似看见了从前策马而行后,那高举着双手,兴高采烈在呼喊的少年郎,:“母妃,我猎了只兔子,我老远的就看见它了,我给您带了它回来。”
“阿鹰,哈哈哈,还不高兴呢,没有叫错的名字,阿鹰可不就只能抓兔子。”
“阿鹰,展开翅膀,飞啊,飞的高高的,越过高山,越过所有阻碍,自由自在,飞的高高的!”
“唳——”头顶传来一声鹰啼,董进采一看,才发现殿下的那只鹰也来了!
白头黑羽,利爪尖喙,张开羽翼如利刃一般划过天空,黑鹰生来就是这天空的王者。
围场内,认识这只黑鹰的人不少,也是因着珵王性子温良,却养了这么一只威风凛凛的黑鹰。
董进采注视着这只老远就在发出信号的鹰,正准备从备好的行李中取出些肉食来喂一喂这位脾气甚大的鹰大爷,却见鹰大爷鸟都没鸟他,一个俯冲,就冲着女眷去了,引来尖叫声阵阵。
看着黑鹰冲着崔蓁蓁去的时候,周围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甚至有几个愣头青都有了搭弓射箭的举动。
柳氏离得近,她都捂着自己的胸口了,正要从马车上下去,就被崔芸死死的拉住了,她冷笑的看着那只鹰飞扑的动作,恨不得一时抓烂了崔蓁蓁的脸。
崔府内变了,从前,她崔芸是崔府内的心肝宝贝,是柳氏的掌上明珠,是府里独一无二的的存在。
可现在,什么都是崔蓁蓁的,府里所有人都只关注着她,那些小厮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那个贱人的脸上!
她爹温声细语的对着崔蓁蓁,她娘的脸上笑容就没褪下去过,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只管捡了最好的往崔蓁蓁屋里送。
什么是大局,什么是筹谋,崔芸一概不想知道,她还没做什么呢,就被她娘警告,被她爹训斥,她的哥哥被赶去了书院,她的未婚夫也一同被送走。
这世间怎么会有一个崔蓁蓁呢,崔芸现在整个人阴森森的待在屋里研究那些荒诞的奇文。
她想扒了崔蓁蓁的那层皮,给自己贴上,现在贴不了也无妨,崔蓁蓁被这鹰撕烂了脸皮也好,没了这张脸,崔蓁蓁落在她手里才好呢。
在崔芸疯狂的注视中,那只鹰停了下来,忽闪着翅膀绕在车窗外,这时候,人们才能看清,那只鹰的爪子里抓着什么。
它又黑又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崔蓁蓁,随后歪了歪头,爪子冲着崔蓁蓁一伸一伸的。
崔蓁蓁看着这只威武神气的鹰,拍了拍一瞬间就挡在她身前的金环,金环抿着唇,崔蓁蓁捏了捏她的手心,:“没事,你看它的样子,就知道它灵性的很。”
不只男人喜欢这种猛禽,它华丽又流畅的羽翼在阳光下简直放着光,很是吸引人。
金环让开后,崔蓁蓁试探性的将手伸了过去,鹰没躲,甚至将头往这边伸了过来,崔蓁蓁摸到了,它那光滑如绸缎却也又格外坚韧的羽毛。
鹰惬意的抖了抖羽毛,将爪子里的东西也递了过来,那是只惊吓过度,蔫头蔫脑的虎皮鹦鹉,这只鹦鹉的品相极好,淡绿色如清波的羽色。
只是此刻,它圆滚滚的身子一直发着抖。
从车窗内被递进来放在小案几上后,像是察觉到了抓着它的杀星松开了爪子,它努力的撅着屁股,眼睛也不敢睁开,只哆嗦着小爪爪,一点一点的往远离鹰的方向蹭。
鹰高傲又不屑的看了一眼这只傻鸟,之后就全神贯注的盯着崔蓁蓁看,见崔蓁蓁没有再摸它,它歪了歪头,“唳?”
叫了一声之后,它用爪子将那只鹦鹉往崔蓁蓁这边扒拉了一下,意图十分明显。
“嘤,嘤,嘤,鸟没跑,鸟没跑,鸟是无辜的。”
小虎皮用两边的小翅膀捂住了头,嘴里不停的说着好话,求生欲显得格外的强烈。
眼前的这一幕,让崔蓁蓁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从鹰爪下救出了这只小可怜倒霉蛋。
那只温柔香软的手落在了小虎皮的背上,小虎皮先是一抖,随后睁开了一只眼,看到崔蓁蓁,它来劲了,圆溜溜的小豆眼睁的贼大,“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好看,吉祥,嘿,您吉祥。”
鹰被冷落了,鹰不满意了,它将整个身子都探进了车窗里,凑了过来,小虎皮扑棱着翅膀,一下就缩进了崔蓁蓁的怀里,那贼溜溜的眼神,霎时就得意的落在了鹰的身上。
鹰不高兴了,它正要上前,将这只胆大包天的鸟给抓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动静。
策马而来的人是珵王,他先是看了看崔蓁蓁,随后,他就看见了自己那只蓄势待发,跃跃欲试的鹰,还有那只羽毛绚烂,却贼头贼脑窝在崔蓁蓁怀里的鹦鹉。
这样场景,足够生动,也足够有趣,看的珵王眼里都沁出一点笑意。
“王爷,”敏锐的察觉出笑意的崔蓁蓁,十分适时地符合人设脸红了,怀里那只鹦鹉也用翅膀遮住了脑袋,顾头不顾腚的往崔蓁蓁怀里使劲缩了缩。
见崔蓁蓁要见礼,珵王轻轻扬了扬鞭,指了指黑鹰,:“不必多礼,本王来是要将它带过去的。”
“王爷,”崔蓁蓁摸了摸怀里的鹦鹉,也随着话递了过去,;“这是它带过来的。”
“阿青,它叫阿青。”
这声音又轻又温柔,崔蓁蓁心里有种莫名的不确定,她垂着眼,那些浅淡的粉色爬上了她的脖颈和脸颊。
这样的崔蓁蓁,看的金环已经无意识的睁大了眼,但崔蓁蓁却没感觉出珵王眼神有什么变化。
他还在低声对着崔蓁蓁解释,:“这是它的猎物,它捉了过来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不待崔蓁蓁推辞,珵王唤了一声,:“阿青。”
鹰没听见,鹰是只威武神气的鹰,它只睁大了眼睛看着崔蓁蓁,背对着珵王。
“阿青。”
鹰不情不愿的低低唤了一声,:“唳。”随后,就扑棱着翅膀站在了珵王的肩膀上。
“今日围猎,刀剑无眼,你要多加小心些。”见崔蓁蓁点了点头,珵王不在多说,转身走了。
崔蓁蓁注视着珵王离开的身影,崔蓁蓁也不知道是她长见识长得太快了,还是珵王身上发生了什么,再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近珵王,像是忽然间觉得对方身上的人气多了点。
呸,什么破比喻,崔蓁蓁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飘了,敢说一位颇受圣宠的王爷身上有人气。
老实说,崔蓁蓁对着珵王没什么好感,但也因着对方曾经帮助过自己没什么恶感,只是眼看着,就对方这不出风头,不争不抢的性子,那个位置大概率是与他无缘了。
崔蓁蓁的目标,说的没心没肺些,就是奔着那个位置上的人去的,没希望的人,她是半点不愿意浪费时间攀关系的。
这边走了几步,珵王看着晴空万里,轻轻的问了一句,“你也喜欢她对不对?”
鹰没回话,鹰高冷的扑簌着翅膀转过身,只顾着看那个美貌的小姑娘。
才问完,一抬脸,正好迎面遇上正策马而来的六皇子面前。
这边的动静很是吸引人,不消说,单一个崔蓁蓁,哪怕心里头有想法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过过眼瘾,更何况,还有两位皇子也在那。
“别过去。”看着六皇子也策马过去,尚垌看着崔蓁蓁,头都不回的伸手,拉住了汪禄那匹蠢蠢欲动的马匹的缰绳,:“吉昌,汪伯母已经放出了风,要在京中为你选个佳人。”
“我不要她们,不要她们。”汪禄喃喃自语,他看着崔蓁蓁,他在府中求了许久,他的父亲却不肯松口,甚至将他关在家中,直到今日围猎,才迫不得已将他放了出来。
“吉昌,你的小妹今日也在围场中,她最喜欢给我们夸耀你这个哥哥,吉昌,别让她失望。”
“走吧,孙大郎他们已经过来了,去和他们一同围猎吧。”尚垌拉着垂下了马鞭,默然不语的汪禄离开了。
这边,狭路相逢的两人已经开口了。
“七弟。”六皇子攥着马鞭,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招呼,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那个美人被挡的严严实实。
前几日是顾忌着泰康帝的态度,六皇子只是明示暗示的要崔府将人送进来。
但今日的六皇子,他已经不需要顾忌这些了,六皇子厌恶太子,也厌恶这些兄弟,因为没有这些人的话,那个位置只能是他的。
为着个名分,太子压在他的头上十几年,便是摔得半死,老皇帝也不松口,他的母妃在宫中从前对着皇后伏低做小,皇后没了,他的母妃却还是输在了名正言顺上。
这么多年,宫里宫外,他又要做足了姿态,说真的,他已经过的够够的了。
“见过六皇兄”,齐沂舟态度温和的先问候了一声,但身子却半点没让开。
“哟,老七,还以为你要出家呢,一天天的,装的跟个什么人一样,怎么,现在也是眼里落得下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