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黑沉沉的目光注视过来的时候,鹰却抖了抖翅膀,说归说,你不要这么看鹰啊,要不,改天在去找小美人?
*
珵王府内的夜,从来都是静的,今晚,气氛却鼓动了起来。
掌灯时分,不说吕侧妃和崔侧妃,便是陈氏和何氏院里都有了动静。
大雍朝王爷后院中的妻妾,并不似太子一般有那么多的封位,正妃侧妃之后就是夫人和侍妾。
陈氏便是之前某一次的选秀大典上,被泰康帝随意指了塞进珵王府内的,她的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进了王府,她做了侍妾,在这王府内已经待了五年了。
这五年间,除了那次惊爆众人眼睛的落胎外,她一直都很安静,每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在书房里练字,不拘着哪一个大家的名头,是不是名贵的字帖,只要入了她眼的,她都很喜欢。
偌大的珵王府内,珵王枕边的女人却只有四个,于是她们住的也格外的宽敞,每人一个院子。
除了因为身份的原因主屋得空着,院内其他的地方,都没什么要求,这么些年下来,陈氏光是给自己开辟书屋,就开了两间。
和陈氏相邻,住在隔壁院里的就是何氏。
何氏的长相艳丽,就是不说话的时候,都像是将野心写在脸上。
说话行动的时候,这种磅礴的攻击欲望就更明显了,对,何氏的野心掩饰的不是很好,她也是真的不甘心安分。
要是甘心平庸,凭着她的模样,在罗州找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嫁了就是,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挤破头往京城里来,由着别人挑挑拣拣,提心吊胆的赌一个未来。
两家的院子离得近,于是出去打探消息后回来的丫鬟就撞在了一起,采珠是垂头丧气的模样,墨玉也是无精打采的。
采珠想着屋里殷殷期盼消息的何氏,心里就是一阵哆嗦,墨玉想着又痴迷于练字的陈氏,心中就是一阵无力。
两人没有拌嘴,感同身受的一同摇了摇头,墨玉先进的院子,才进去,院内就是一片安静,墨玉熟门熟路的去了书房。
果然就看见了一身淡雅的青白色长裙,静气凝神的陈氏在案桌前不紧不慢的写着字,案桌旁的小香炉内,还燃着缕缕青烟,仪式感颇足。
待手里的这一笔写完,她眼睛都不曾抬起,只端详着自己的这幅字,待觉着满意后,才开了口,:“慌张惊慌作甚,又没什么大事?”
墨玉的脸色都垮了,还没什么大事,崔氏女进门了!
瞅见陈氏停了笔,墨玉正要见缝插针的说话,就见陈氏的眉毛忽然拧住了,神情格外的严肃。
主子这是反应过来了?
“嘘——”陈氏又拿出张宣纸,铺在了桌上,:“这一笔没写好,让我在练练。”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还想什么呢,墨玉一脸无话可说的候在了一旁,放弃了挣扎。
与这边的咸鱼不同,何氏是一脸的斗志,她内心的激动是压也压不住,终于要起纷争了!
当初,初入王府的何氏很是摩拳擦掌,在内心计较了无数次,盘算了无数次她要怎么开展内宅的斗争,结果入了王府,出乎何氏的意料,这王府里算上她,总共才有四个人。
她和陈氏是侍妾,吕氏和崔氏是侧妃。
崔侧妃的身份与她差了两级,人看着是大家闺秀,风轻云淡的模样,但实际上手段不差,委实有些难对付,何氏很是吃了几次教训之后,就先老实的缩了回去。
吕氏她又不敢招惹,陈氏那里是斗都斗不起来。
还没怎么开展呢,何氏的宫斗就夭折了,至于说珵王?
等着,等她宫斗成功了,自然就是珵王身边的第一人了。
这会儿,听着采珠的话,何氏将眉梢画的高高的,一边疑惑的上下打量采珠,看她是不是被忽悠了,:“哼,这京里的人惯爱夸大其词,看看崔侧妃的模样就知道了。”
何氏说着,捧着镜子近距离的端详着自己的脸,一寸寸的检查,丁点都不放过,:“这府里,还有谁的容貌能比得上我?”
“崔氏女,哼,能和崔侧妃不一样到哪里去,明天,我倒要看看这崔侧妃的庶妹.”
才满意的检查完上半边脸的位置,看着下巴处那一点点的红痕,何氏的脸色都着急的变了,:“采珠,快去,快去给我请了府里的医女来,看看我这是怎么了,真是,就不该喝昨晚的那碗甜汤,这要是在脸上留下印子了怎么办。”
西苑
这又是一处独立的小院。
院内,今日也应景的换了些红灯笼,院里院外的积雪也扫得干干净净,屋内,地龙和火盆都烧的暖乎乎的。
崔蓁蓁蒙了红盖头,坐在床边,金环站在一旁。
金环有些出神,去年的夏日,她被嬷嬷挑了出来,指去了五姑娘的房中,当时绿梅的下场,金环也是亲眼见过的。
因着这,金环一时有些排斥崔蓁蓁,但崔府主母的话,金环是半点不敢违拗的。
那时候的金环就在想,到了五姑娘房里,她一定要谨慎小心,便是要开口,她也一定要说好话,多做事。
后来,后来金环就真香了。
她一同陪着崔蓁蓁在崔府的后院里度过了那段时间。
看着崔蓁蓁笑的可可爱爱,看着她为着那份喜欢偷偷的开心,看着她一日胜过一日的耀眼,看着她失魂落魄的伤心。
她抱着哭泣的崔蓁蓁哄过,知道她喜欢甜糕,知道她喜欢桂花甜汤,喜欢那些亮晶晶的首饰,知道她讨厌夫人,同样不喜欢老爷,那处院落里,还有她们主仆二人偷着种的果核。
金环以为她还能守着崔蓁蓁,看着她在长大一些,结果,如今突然不声不响的来了这王府里。
王府内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又透着沉默的,来来往往的仆役都穿着统一的服饰,没有人大声喧哗,没有婆子偷着拌嘴。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氛围。
更让金环觉得有些难受的是,她的小姐,她的姑娘嫁人了,却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没有锣鼓喧天的庆贺,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
她的小姐,她家的姑娘,明明就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紧张和不甘心,这些莫名的情绪让金环的手有些抖。
突然,一只软软的手从旁边伸了出来,捏住了金环的手。
“姑娘?”金环看向了坐在床上的崔蓁蓁。
崔蓁蓁今日穿了身胭脂色的长裙,她甚少穿的这样艳丽,但这样浓烈的颜色,和她自己雪肤云鬓一冲击,轰然缠绕在了一起,她的模样就这样长久的粘在人的眼眶中。
“不怕的,金环,我们都在这。”自己掀开了盖头的一角,对着金环眯着眼笑了笑,崔蓁蓁小声的说着。
被安慰的金环心里颤了颤。
她回握住崔蓁蓁的手,姑娘想来是更怕,却还是安慰自己,如今,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出嫁,要面对这一切的是姑娘,这样的事情,金环没办法挡在崔蓁蓁的面前。
金环啊金环,你不能这么没用,你要支愣起来,你是要一辈子护着姑娘的。
给自己鼓着劲,金环坚定的对着崔蓁蓁点点头,“姑娘放心,金环会一直陪着你。”
脑子转起来的金环看见崔蓁蓁自己掀起盖头的动作,忙对着崔蓁蓁小声的说着,:“姑娘,将盖头盖好,快将盖头盖好,您自己是不能掀的,要等王爷来。”
崔蓁蓁点点头,听话的将手放开了。
说是安慰金环,崔蓁蓁自己实际也有些紧张,她的手放在腿上,掩在袖中的手指攥在一起。
她一心就想攀高枝,结果攀来攀去,就到了这王府里,崔蓁蓁对珵王不了解,唯有的两次见面,第一次还是她正是丢脸大哭的时候。
可能看她哭的实在是惨兮兮的,珵王给她解了围,之后,在围场上,珵王开口,讨回来了那只鹰她们之间的交集,只有这两次。
蓁蓁对这府里的一切都不了解,柳氏也不会告诉她,这一切,都得她自己来看,如今在这府里,崔蓁蓁唯一算得上熟悉的,恐怕只有崔琇了。
但崔琇的麾下,崔蓁蓁是不会入的,她的目标甚至是直指崔琇连带崔府众人的。
搞事是需要花钱的,崔蓁蓁如今的小钱匣子并不丰满,她入府陪来的东西并不多,几个包裹,贪心的蓁蓁将自己那些顶值钱的首饰全都打包来了,唯一可惜的是里面的银钱是真的都不多。
崔府里柳氏想把着她,一切合用的东西不会准备的正好,好在,王府里有王府的规矩,崔府里的那些嬷嬷跟不了她,如今随着她入府的,就是金环和白淇,还有那只小碎嘴子。
*
临近院落,珵王的脚步慢下来,他将爬上眉梢的喜色往下压了压,微微的正了正衣冠,随后神色温和,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
守在门前的小太监一见珵王走来,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一叠声的报着。
来了,来了,金环紧张的整理了下崔蓁蓁的裙摆,白淇守在门边边上,时刻准备报信。
尽管在心里做了无数的心里准备,崔蓁蓁的心还是拼命的跳的快了起来。这是半条她自己选的路,是她脱离崔府,向着权贵迈出的一只脚。
崔蓁蓁攥着手,身子已经绷直了,她不能慌,不怕,那么多的大风大浪都见过来了,她能行的。
门开了,崔蓁蓁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跟着珵王身后进来的董公公挥着拂尘,将一众人都悄无声息的赶了出去。
随着门被关上,崔蓁蓁的头上的盖头被揭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站在她身前,垂着眼眸看着她的珵王。
崔蓁蓁的脸上染上了红霞,她正要起身行礼,珵王却阻了她,他的声音很是低沉轻缓,:“不必多礼。”
这话说的很轻,似乎万事都在把握中,实际上珵王背在身后捏着盖头的手已经死死的攥在了一起。
说真的,这么多年了,珵王是真的第一次如此的紧张。
他冷静的神情下,实际上是在试图露出一抹笑来,但他似乎不会笑。
那些假笑,低笑,疯笑,对着崔蓁蓁他笑不出来了。
在那个天青云淡,秋风烈烈的围场中,在将崔蓁蓁那抹纯粹的欢喜映入眼帘后,他的那些温文尔雅的笑意,对着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现在的珵王看起来拥有了很多东西,他知道自己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的卑劣,他不择手段的想要那个位置。
珵王已经习惯了,习惯了那些血腥的,暴力的,阴谋密布的东西,他想将崔蓁蓁拢在掌心——
但是,然后呢?他若是收拢了掌心,会不会就像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小鸟一样,被生生扼死了?
殿内的气氛已经稍微有些不同寻常了,赶在莫名的事情发生之前,崔蓁蓁已经及时的做好了心里建设,她伸出手,拉住了珵王的袖口,她的脸是羞红的,她的声音是软的,:“妾身崔氏蓁蓁,见过王爷。”
没错,小不要脸蓁蓁已经决定主动出击了,她人都已经进府了,还矫情个什么劲?
机会都是自己挣来的,凭着她的运气,是绝对不会有坐等着天上掉下来好处的那一天,万幸的是,崔蓁蓁对珵王没什么好感,但也没什么恶感,洗脑自己接受起来,也没那么痛苦。
这一拽,将站在边缘处岌岌可危的珵王拉了回来,他注视着崔蓁蓁羞红的脸,看着她坚定的伸出的两根手指,嘴角轻轻的扬起来了。
他伸手呼噜了一把崔蓁蓁的头,顺势就坐在了崔蓁蓁的旁边,:“蓁蓁,本王记得你的名字。”
还记得她就是好事呀,不愧是她东找西找的缘分,看,这效果不就出来了。
崔蓁蓁嗯了一声,她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珵王,连连点头,:“妾身将那只鹦鹉也带来了。”
珵王抚着额头笑了起来,阿青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找存在感,他恐吓了一遍,阿青没敢跟来,但它还是如此顽强的活跃在这。
崔蓁蓁先是被珵王感染的一同笑了起来,随后回过神,她跟着笑个什么劲,莫不是洗脑洗得自己智商都变成负数了?
屋里传来笑声的时候,屋外,被念叨的鹰正在飞舞徘徊,但到底没从窗户里溜进去,说真的,鹰可不是怕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想多锻炼锻炼。
忽然,鹰的目光就落在了屋檐外的那个架子上,看见了那只同样披红的绿毛。
崔蓁蓁将这小缘分带了王府,金环怕这只鹦鹉嘴碎的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就将它带出屋内。
鹰眼前一亮,兴奋的扑过去,抓起来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