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愣头青:“我觉得还是陆团长厨艺好吧!”
他虽然转业了,但大家下意识这么叫他。
大家听这话,纷纷瞪那人,之后全都笑起来。
当天送走这几个老战友,她便陪着老太爷,看着麦子,一起说说话,顺嘴说起这老太太的事来。
老太爷倒是没说什么:“你性子良善,愿意出手,那就出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初挽:“这个世上有许多不平事,看不到,入不了我眼,或者我力有未逮,也就罢了,但是这一桩,被我看到,我又能做,如果花一百块钱就能办好,这一百块钱,我就觉得值。”
老太爷笑了,摸了摸初挽的头发,没说话。
这天初挽径自过去那老太太的村里,那家姓顾,她打听着到了那家,那家人已经眼巴巴地等着了,见到她,忙问她要钱。
初挽不慌不忙,意思是先找村委书记,再找两位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来。
那家人自然不乐意,不过也没办法,只好请来了,一时之间,村里不少人来看热闹,都围得满满的,那位老人也在。
初挽便提起来:“我可以一百块钱买这个玉挂件,但是我这玉挂件是要给老人戴的,我比较迷信,所以有些要求。”
其实顾家人已经提心吊胆,生怕她反悔,现在听到她这么说,自然忙不迭答应,连连点头,问她什么要求。
初挽也就说了:“有村委书记,和村里两位老人在这里,那我就提提我的要求,这个玉挂件是从这位老奶奶手里买来的,所以这一百块钱是这位奶奶的,必须交到她手中。”
顾家人听着,连连点头,交给老妈子,那也是自家的钱,怎么着都成,自然没意见。
初挽却又提出:“既然是奶奶的钱,那我就必须保障,这钱在她手里。”
她这么一提,大家都一愣:“那该怎么着?”
这下子,连村委书记都不懂了。
初挽:“我希望村委会能帮忙代管这一百块,每月给老奶奶一块钱,其它时候,无论是谁来支取,统统不能给。如果老太太万一早早没了,这钱就捐给乡里种树了。”
顾家人:“啊?这样?”
初挽:“不行的话,就算了。”
说着,她起身就要走。
那边自然赶紧拦着,求爷爷告奶奶地拦着,大家纠缠了一番,初挽又和村委书记敲定了细节,最后终于说定了,一个月给一块,万一老太太活不到那个年头,剩下的钱就给乡里买树苗。
那顾家人倒是也觉得还行,不过此时看那老太太,简直恨不得供起来了,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要知道,对于农村人,一个月一块钱也是不少了,平时大家去集市上,鸡蛋换挂面,麦子换鸡蛋的,平时就没怎么见过钱,要用钱买也行,油条三分钱一根,鸡蛋五分钱一个。
她家鸡窝里一天能捡一个鸡蛋挺高兴,可这一块钱就能换二十个鸡蛋呢,每个月白白擎收二十个鸡蛋,可不得乐死!
为了这一个月一块钱,一家子自然小心服侍着老太太,老太太这个年纪,能安稳活八年,也就差不多够本了。
又因为用剩下的钱是捐给乡里买树苗的,不涉及个人利益,乡里也不至于看上这点钱,所以没人会盼着老太太早死。
初挽又和村委会具体约定好了,这钱交给村委会会计来保管,而她有权利过来查账,一旦出现贪污或者别的什么,她有权利追回。
这么商量着的时候,她也含蓄透露了自己未婚夫家的背景,对那村支书点了点,村支书恍悟,想着这一口气拿出一百块的人,果然是有背景的,当下越发保障,自然不敢在这一百块上动什么脑筋。
其实村委会自然有村委会的考虑,他们也愿意当这个好人,毕竟村里老太太被儿媳妇虐待,传出去也不好。
于是当着村委会和大家伙的面,初挽拿出了一百块,郑重地交给了村委会,而老太太也把那块玉挂件给了初挽,彼此也把签了一份契约,规定好了后续的种种。
那老太太把簪子上的玉坠递给初挽的时候,干枯的手颤抖地握着初挽:“姑娘,姑娘,我老妈子给你磕头了。”
说完,就要跪下来。
她并不是不懂事,知道自己这玉件要是想卖,根本卖不上价,要是真那么值钱,早被儿媳妇抢走了,哪等得到现在。
小姑娘这是活菩萨来救自己的啊!
初挽忙扶住了。
回到家里后,初挽向初老太爷报告了,初老太爷笑呵呵的:“我的挽挽就是聪明。”
初挽也觉得自己这事办得不错,搁以后的年月,这就等于一个养老年金或者是退休金了,有退休金的老人,活着,年轻人有钱拿,死了,什么都没有,所以没人盼着这种老人早死,都是小心伺候着。
至于村委会,到底受制于自己的身份,断然不敢有什么念想。
初老太爷:“那玉挂件,你拿来给太爷爷看看。”
初挽便把那玉挂件拿出来,随手给初老太爷:“我看着玉质倒是不错,和田玉,就是雕的样子奇怪,我不认识,不知道是什么。”
初老太爷拿到那玉,打量了一番,道:“说说你对这玉的想法。”
初挽也就分析道:“这玉件的包浆厚重,皮色也比较自然,看起来是用砣子做的,而且从玉痕看,应该是唐朝时候的砣子。”
所谓砣子,就是治玉时的砣机,不同朝代叫法不同,有叫琢玉机的,也有叫解石机的,一般做工的可能直接叫砣子,这种机器在《天工开物》中有详细的记载图绘。
能看出是唐朝砣子,那就可以断定是唐朝的玉了。
初老太爷:“依你看,这块玉,你如果看到,愿意出多钱来买?”
初挽略沉吟了下,道:“这种古玉虽好,但是做工到底不如后来的新玉,如果没个来历,怕是卖不上什么价,过去潘家园摆摊,也不过是十几块,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收这个。”
收了,费劲地卖,挣几块,不值当。
将来也许会升值,但是那个涨幅未必跑得赢别的上等好玉,这个世界上值得投资的物件还有很多。
她望着太爷爷手中那块古玉,看着那古玉奇怪的雕形:“当然了,如果有些来历,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她觉得,依她后来的见识,她看不出来的,那别人也就看不出来。
没有被发现,没有被世人认同的价值,那就不是价值。
太爷爷笑了:“你竟也没看出,这是方相氏啊。”
这么一说,初挽也是意外,忙拿过来仔细看,一看之下,她恍然。
方相氏是古代傩文化中以驱疫避邪的神,在《周礼》中曾提到,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驱疫。
汉朝时,年终尾祭都要举行大傩驱逐瘟疫和鬼怪,走在前面半人半兽的鬼王便是方相氏。除此之外,方相氏在古代贵族葬礼中也要行走在棺前,到了墓地还要先下到墓圹中。
不过唐宋之后,傩仪便演变为傩戏,傩仪中的神祇方相氏也逐渐变为钟馗判官等,明朝时候又演化为方相方弼二神。
正因为傩文化的演变,方相氏存世的形象颇为罕见,方相氏的古玉也不曾有过,以至于连初挽都没认出这竟然是方相氏的雕件。
她摩挲着这玉挂件,叹道:“其实我记得这个,不过刚才还真没认出来。”
也是因为那老太太衰败老迈,实在是可怜,让她动了恻隐之心,无意中看到,只是想帮衬一把,竟没想到,得了这么一个罕见物件。
初老太爷叹道:“这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古树落下的叶子。”
初挽听着,也有些感慨,这片叶子,自一千五百年前而来,透过时空缝隙落在人间,她竟也险些错过。
初挽对这玉挂件颇为喜欢,倒不单纯因为以后文化内涵被挖掘后可能的机会,还因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巧遇。
她最开始出那一笔钱,确实没想着捞什么好处,没想到意外得了这么一个东西。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算是一份奖赏吧。
这时候进入七月份,高考的成绩出来了,先是苏岩京被首都师范大学录取了,他高兴得一蹦三跳,村长家也很高兴,这是他们家女婿呢。
三喜见到人就笑,村里人就打趣说她“嫁了贵婿跟着进城了”,三喜红光满面,挺着胸脯,眼里都是骄傲。
苏岩京高中后,也是耀武扬威得很,陈蕾便有些坐不住,不断地往乡邮局跑,后来终于,她也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被京大历史系录取,陈蕾兴奋得跳起来,陈家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一个个觉得脸上有光,就连村支书都过去陈家好几次,说是祖坟长蒿草了。
“这可是鲤鱼跳龙门了!”
“咱们村一下子出了两个大学生!”
村里人也都与有荣焉,有人甚至提起说永陵的风水好,永陵村的人也沾光了,以后村里可能还会出大学生。
而就在这种欢喜鼓舞中,大家伙终于想起来初挽。
开始的时候,大家不好意思问,怕初挽没考上觉得不自在,不过总归有人试探着问了问。
初挽:“录取通知书?我没让寄这边,到时候如果能录取,寄我未婚夫单位。”
再被问详细的,她就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还没细问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结果,得打听打听。”
她这么说,大家自然都有些猜测,于是很快全村都知道,初挽没考上。
其实初挽没考上,才是正常的,初挽要是能考上,那才不正常了。
那天陈蕾过来了,初挽见到她,自然恭喜,恭喜她考上了。
她不喜欢陈蕾,但也不至于多讨厌,她还得感谢陈蕾,给了自己启发,考历史系走正统路线沽名钓誉,这是一个好路子。
所以说恭喜的时候,她是很认真的。
重活一世,大家都在沿着和上辈子大致相同的路线在走,挺好的。
陈蕾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之后摇头叹道:“挽挽,我给你说句实在话。”
初挽:“姐,你说吧。”
陈蕾:“我其实早就和你说过了,你呢,就是认不清自己的情况,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到底不该干什么。”
初挽听着,好奇此时的陈蕾能说出什么道道,便问:“我该干什么?”
陈蕾笑了,倚靠在门槛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初挽,叹道:“你的脑子,要想参加高考是不可能的了。”
初挽默了下,点头:“这个我倒是赞同。”
高考还是挺难的,特别是数学,那些函数什么的,她从来就没学明白过。
陈蕾笑道:“我知道,初爷爷是个有本事的人,他见识得多,懂得多,从小疼你,费尽心思培养你,教了你不少东西,他觉得他把你培养得很好,但是——”
初挽:“但是什么?”
陈蕾:“你太爷爷,到底是老了,他懂的那些都是过时的了,他躲在这深山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外面那是一个发展的世界,他还在用一些固定的思维来看问题,所以他用尽心思教出来的你,在走着五十年前的老路,一条未必走得通的路。”
初挽便不说话了。
陈蕾能说出这些来,她果然是很有想法的,所以她后来成为赫赫有名的鉴宝专家,也不是靠了招摇撞骗的名头,没眼力界看宝,却有眼力界看清这个世界的路。
陈蕾望着初挽:“我给你指一条路吧,你可以走的路。”
初挽:“什么?”
陈蕾:“你这个人脑子不怎么样,但命好,命好在两点上,一点是你有个太爷爷,教你学点古董知识,好歹算是一门手艺,不至于两脑空空,另一个是你爷爷给你积德,让你攀上了陆家这样的人家,靠着嫁人,你好歹不至于日子过得惨。”
初挽认真听着。
陈蕾:“嫁给陆家,让陆家给你找份工作,去文物局,在文物局慢慢混,好歹也是一条路子。”
初挽看着陈蕾,默了好半晌,终于道:“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如果我真考不上,那确实可以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