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初挽眼光果然了得,都纷纷拿出拿出自己的物件,这其中还有一位博物馆馆长。
看得出,为了招待她这位“来自东方的陶瓷专家”,他们已经把斯德哥尔摩的顶尖陶瓷专家全都请来了。
初挽一番鉴别后,遇瓷器说年代,说来历。
要知道初挽虽然二十三了,但她长相本来就显小,更何况在这些牛高马大的欧洲人面前,众人乍看她,只以为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谁能想到,她竟然眼力如此深厚。
只听得众人敬佩连连,几乎五体投地。
瑞典公主更是对初挽敬佩不已,连声惊呼。
很快,轮到了一位希里安先生,他是一家陶瓷博物馆的专家,他拿来的,却是一件天蓝釉挂红斑梅瓶。
希里安先生介绍道:“这是我祖上收藏的,是十八世纪时候,从远航中国的海员手中买到的。”
初挽看过去,却见这梅瓶高雅大气,稳重古朴,颜色明亮又深沉,这自然不是凡品。细看间,又见那天天蓝釉的釉层厚实,釉面滋润,匀净光润,积釉处是深蓝色,梅瓶上有装饰性紫红斑。
这种紫红斑是北方中原一带钧窑系的特色了。
所谓钧窑挂红,价值连城,说的就是这个了。
初挽仔细看了好一番,终于道:“北宋钧窑。”
她这一说,场上众人全都看向希里安先生,希里安先生微微点头:“对。”
众人听了,不免赞叹,这实在是好眼力,都没上手,直接就可以报朝代了。
初挽却继续道:“不过希里安先生,这件瓷器,你可能记错了,这不应该是十八世纪从中国海上丝路而来的瓷器吧。”
希里安先生微微蹙眉:“这确实是十八世纪海上丝路的瓷器。”
一旁威德公爵便道:“其实从哪里来倒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关键是陆夫人一眼看出来这个的来历。”
旁边的瑞典公主听到这话,点头,钦佩地看着初挽:“有道理,能够一眼看出朝代,这很了不起了。”
中国大使也跟着道:“陆夫人看了这么多,也有些累了,等会休息休息再说。”
这几位明显是要给初挽打圆场。
谁知道初挽却道:“但是这件,确实不是十八世纪流落到中国的。”
她望着那件瓷器,道:“这是本世纪二三十年代从中国来到瑞典的。”
希里安先生听这话,便有些不高兴了:“初小姐,这是我的瓷器。”
他这话里意思太明显了,他自己的瓷器,他很清楚怎么回事。
初挽一再的否定让他心生不悦。
旁边人见了,略有些尴尬,瑞典国王便笑道:“这个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陆守俨从旁,一直说话很少,只是安静地陪在初挽身边,现在见到这情景,他便用英语道:“我的妻子看瓷器,一眼看过去,便不会有错,她既然这么说,那一定有原因。”
说着,他看向初挽,温声道:“挽挽,你需要解释下?”
他这一说,周围人等纷纷点头,希里安先生也道:“那就请初小姐解释下?”
初挽看着那件天蓝釉挂红斑梅瓶,默了片刻,才叹道:“想必这件梅瓶上一共有五块紫红斑,瓷底足有釉,下面的圈足应该是麻酱色吧。”
她这一说,众人惊讶,忙让希里安先生拿起来,一看,果然是的。
初挽继续道:“我们可以拿高倍放大镜来。”
这时候众人都已经起了兴致,瑞典国王忙道:“拿放大镜来。”
于是放大镜拿来,初挽道:“仔细观察这紫红斑处的风筋,会发现风筋是平的。”
大家好奇地拿了放大镜来看,有懂的也有不懂的,那威德公爵看了一番后,恍然:“果然是平的!”
旁边瑞典王后疑惑:“平的又怎么样?”
威德公爵便道:“我以前见过的钧窑红斑,上面的风筋应该有开片的崩裂感,但是这个是平的,看上去不太一样。”
大家恍然,恍然之后越发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就连希里安先生都懵了,这明明是他的藏品,但是初挽仿佛对这瓷器更熟悉,比他还熟悉?
初挽又道:“再看看底部的落款,那落款上面的宋字,字体上的那一点,是不是略显颜色浅淡?”
这下子瑞典国王兴趣比谁都大,他亲自拿了看,仔细观察一番,点头:“确实浅淡,如果不是初小姐提醒,我会以为这是年代久远颜色脱落。”
希里安先生却越发惊异地看着初挽。
按说从初挽的角度,她自始至终没看到过梅瓶的底部,除非她可以透视,不然她不应该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毕竟是自己的藏品,不是她的!
初挽这才道:“这确实是一件宋代钧窑,但是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做钧窑挂红,价值千万,所以在民国时候,这件钧窑瓷器被人挂上了红斑,瓷器是真瓷器,但是红斑是后造的。”
这话说出,希里安先生瞪大眼睛,几乎头皮发麻。
几位王室贵族也都惊叹不已,不敢置信地望着初挽。
而旁边几位中国大使,脸上明显放松起来,甚至神情中带着几分惬意。
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他们都是中国人,都是代表着中国人的脸面,现在他们看着中国人长脸,自然打心眼里欣慰和感动。
初挽给大家详细地解释道:“钧窑瓷上斑点的特色是自然溶解,所以会非常散漫自然,而这块红釉斑上却有一处散点,这就是典型的后造斑特点,也算是后挂彩中的一种,就是典型的老瓷新烧。”
她看着那物件,道:“其实这是仿得最好的了,绝大部分人是不可能看出破绽的,只有知道底细用心研究过这一行的,才能看出,这后造斑略显拘谨,没有真正窑变的自然洒脱感。”
旁边威德公爵听着,已经是赞叹连连:“太妙了,太妙了,这确实是后造斑,后造!”
瑞典国王颔首连连,也是惊叹佩服,不过佩服之余,却是疑惑:“初小姐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初挽:“民国时候的后造斑,都是用铜红料涂上重新进炉,当时清朝已经灭亡,大量古董商前往景德镇烧造,民国时候能把后造斑烧造得以假乱真的,不外乎那几个人,而那几个人不同时期又有不同的风格。”
希里安先生却越发诧异:“你知道那几个烧造的工匠?”
初挽点头:“对,烧造这红斑的,我恰好认识。”
希里安先生:“是哪位?”
初挽再次看了一眼那梅瓶,道:“这是我太爷爷做的。”
希里安先生倒抽口气。
周围人等也都惊讶不已。
第220章
就在众人惊讶不已的时候,唯独陆守俨,倒是意料之中,初老太爷经手的瓷器不知道多少流入海外,那些大多被收藏在各国的博物馆中,当然也有私人收藏,所以在瑞典见到一件初老太爷的作品,实在不足为奇。
初挽解释道:“所以我才能对这件瓷器如数家珍。”
旁边瑞典公主已经惊讶得不行了,她此时看着初挽,就像看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子,她敬佩地道:“太巧,太棒了!”
瑞典王后也是不可思议:“天哪,还有这么巧合的事!”
希里安先生沉默了很久,才道:“你说得应该是对的,其实我祖上收藏了两件这样的瓷器,一件是十八世纪从海员手中购买的,一件是几十年偶尔所得,现在看来,这件竟然是后者了。”
瑞典国王却越发好奇,问起来初挽太爷爷的种种,初挽讲起自己的家学来,讲起自己太爷爷的种种,这更是让众人为之惊奇,其中那位威德公爵更是突然意识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的太爷爷姓初!”
威德公爵突然对国王用瑞典语叽里咕噜了一番,国王恍然,当即给身边人吩咐了一声,没多久,那仆人便取来了一份相册。
瑞典国王打开,初挽这才发现,这竟然是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六世游览中国时的照片,上面赫然有古斯塔夫六世和梅兰芳的合影等。
他翻到了其中一张,问道:“这位老人,你认识吗?”
初挽看过去,一看之下,眼睛几乎瞬间湿润。
那是八十年前的故宫门前,照片上有一位戴着瓜皮帽穿着马褂的年轻人,眉眼清隽,神情略显严肃地看着镜头。
陆守俨从旁看到,也多少认出来了,年轻时候的初老太爷和初挽父亲很像。
他点头道:“没错,这就是我妻子的太爷爷了。”
这个发现实在是惊人了!
所有的人都为此感到奇妙,觉得这是很神奇的缘分。
瑞典国王更是叹息:“没想到,我们的祖辈就曾经见过,今天你远渡重洋来到我们瑞典,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瑞典公主也为之感慨:“这对我来说,几乎是小说中的情节。”
希里安先生从旁也是折服了:“原来你的太爷爷就是当年被夸赞过的中国艺术大师!”
旁边几位中国大使,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艺术无国界,艺术不仅可以超种族,还可以超越文化分界,原来艺术就是最好的外交!
谈到了这里,大家仿佛变得亲近起来,原本的一些提防和试探也都烟消云散了,大家开怀畅谈,聊起瓷器,聊起瑞典的哥德堡号。
其间,威德公爵提起瑞典的哥德堡号曾经三次远航中国,那个时候中国向欧洲提供瓷器订制服务。
他笑着说:“你们知道,他们可以烧制带有阿拉伯文和梵文的瓷器,也可以烧制我们常用的餐具,甚至烧制鱼缸!”
当翻译把这句话翻译过后,初挽笑着说:“我倒是听说过一个故事,关于瑞典向中国定制瓷器的一个小插曲。”
说着,她便讲起来,在十八世纪,当时瑞典一位贵族将自己绘制好的瓷器图样交给了船员,请船员去中国定制瓷器,只是漫长的航行中,那图样被打湿了,中国的师傅看到图样后,并不知道这打湿的水纹是无意中才有的,以为那就是来自远方客人的要求,所以便按照图样做出了带有水纹的瓷器。
初挽说完这个故事,旁边的丹尼尔亲王突然道:“我记得,我记得,这套瓷器,我好像见过!”
他这一说,大家都诧异起来,丹尼尔亲王有些激动,忙令人去找。
大家边享用着晚餐,边继续聊起当年的哥德堡号。
片刻后,丹尼尔亲王所说的那款瓷器终于取来了,却是一件清康熙年间的粉彩描金徽章纹盘,纹盘中是轻巧纤细的线条,色彩华丽娇嫩,正是十八世纪欧洲流行的洛可可风和中国古典的结合。
而让人拍案叫绝的是,纹盘中少女那华丽的衣衫,犹如浸入水中,有着轻盈灵动的水纹,栩栩如生。
丹尼尔亲王道:“我们把水倒上去,就可以看到,她的衣裙就像是飘在水中!”
大家听了,忙倒了水试验,于是众人都惊叹不已,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初挽见此,便道:“这件瓷器实在是竟然惊叹,不过好在,这样让人拍案叫绝的工艺一直流传了下来,我们并没有丢掉,如果国王先生愿意,在二百五十年后的今天,中国的匠人,依然可以造出这样奇妙的瓷器。”
旁边公主已经赞叹:“这太好了,那我要定制一整套的水纹瓷器!”
这句话显然也引起了王后的兴趣,王后好奇地问起如今中国的制瓷业。
初挽自然明白这里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