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现段誉可以看见自己的沈奈姐姐开始,阿紫在镇南王府,就再也不是原先那毫无顾虑,乐颠颠享受荣华富贵的小模样了。
她开始像老鼠遇见猫一样,处处都躲着那个比自己大四岁的世子哥哥。
阮星竹心全放在段正淳身上,偶尔才记挂阿紫,问起阿紫,阿紫随便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阮星竹就不问了,随阿紫去做什么。
侍女彩云就不太明白,不过到底是婢女,跟着阿紫这个郡主来。
然而,在阿紫不知道的时候,沈奈已经和段誉多次见面,逐渐从点头之交,开始往朋友界限走。
段誉一向只放各类佛家经书,或道家、儒家其他名家书籍的书房,逐渐多了许多志异怪谈,或者有类似的游记杂谈。
沈奈借阅段誉搜集而来的书籍,都不见也类似自己这种情况,反倒是有许多所谓杂谈,全是胡编乱造。
还在一本县志中,看见了一个杀人犯,借鬼神之说杀人,十几年后受害人之子女坚持查案,沉冤得雪的记载。
“这就告诉我们,迷信要不得。”
沈奈坐在地面,白色的衣裙,恍若一朵散开的优昙花瓣。
段誉站在身后,捧着一本书,翻看书页,查看里面的内容。
他以前从未遇见过这等奇异之事,如今当事人就在自己身边,从另一方面证实了世间确有其事,使得段誉越发为世间万物奇妙而沉迷。
沈奈扯了一本书继续看,把这些书当成鬼故事看,或者是小短篇故事,还是十分可以的。
沈奈和段誉短短几日结为书友,有下人从世子书房边经过,却是强忍着害怕。
下人脚步加快,快速离开了段誉书房,这才松口气,继续做什么的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起,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有人夜半如厕,见世子书房灯火通明,镇南王府的世子喜好书籍,看起书来经常不知时日那是常有的事,灯火通明,那还挺正常,下人们看见也见怪不怪。
不正常的是,那位如厕的下人当时从外经过,从那打开的窗处,看见世子边上竟然有一个白色鬼影!
来不及放生尖叫,那下人便看见世子仿佛侧首和那鬼影交谈......当时连滚带爬回房。
这流言,也慢慢蔓延开来了。
沈奈不知。
六年了,除了一个阿紫能感觉到自己,她就只知道,这个叫段誉的少年能看见自己。
谁知道会无意间吓到人呢?!
当时沈奈只是拿着书,对着自己看不懂的地名,询问段誉而已。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一晃过去两月多,阿紫勉强算是和自己认为的“呆瓜哥哥”和平相处,不再对着他发脾气,也不再躲他老鼠一样跑了。
因为阿紫认为,她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她!接受姐姐交朋友!
但是!阿紫永远是姐姐的妹妹,谁也不可以越过阿紫——在姐姐心中的地位!
就算那个呆瓜是自己的哥哥也不行!
阿紫这两个月,枕头底下的小盒子换成了一个大箱子,放在自己床底下,里面的珠宝首饰逐步增加,现在这个大箱子也快满了。
一边数着自己的珠宝首饰,和攒起来的金银,即将十二的阿紫手中紧紧攥着一根簪子,心中愤恨的想:“要是段誉那个呆子伤到了沈奈姐姐,一定要好好的打他一顿,然后阿紫就带着这些东西,离开这个狗屁王府,过逍遥日子去!”
心中愤愤,手上却同时一口一个糕点,腮帮子鼓鼓的两团。
阿紫数完,把木箱子重新推回床底下,这才满意拍手,等到全部吃完,认认真真去漱口,然后裹着上好的蚕丝被睡觉。
镇南王府的流言越来越广,段正淳这个当王爷的都听闻了,只不过,他想的和那些下人想的不一样。
什么白影鬼影,在段正淳看来,说不定就是江湖中谁修炼了什么武功,恰巧和自己的儿子段誉交上了朋友,但是又不想被别人知晓,才惹出这般流言。
又或者,是像自己一样,惹得哪个女子心动,困于名声,才遮掩行事。
段正淳看着自己问几句之后,段誉爬上耳朵的红,这样子想着。
当爹的纵横花间,看见儿子似乎正在开窍,拍拍肩,就笑着去寻自己的美人了。
段誉看着段正淳的背影,几度张口,最后,还是将自己的话语咽下去了。
解释了,父王也不会听的,何必多言。
只在段誉心里想着:我与沈姑娘是君子之交,姐弟之谊,才不是父王那般花心风流姿态,惯会玩弄女儿心思。
明明他心里这么想着,等到了沈奈又来了段誉书房看书的时候,沈奈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段誉脸色白里透红,整个人,也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段誉克制,不将自己的眼神多往沈奈身上看,不然他认为这举动太过失礼。
因此,沈奈完全没有发现他别扭的小心思,只觉得不愧是夏天了,古往今来几千载,夏日的气温,都比别的季节拔高,热得人心烦意乏。
“段誉,你可有想过练习武功?”
虽然前期辛苦了一些,可是到了后面,寒暑不侵只是小事,轻功修炼好了,飞来飞去的感觉十分的舒畅,更有驻颜养生、延长寿命的功效。
沈奈不得不说,练武,的确是一个性价比十分高的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
上一辈子,沈奈那一张脸,无论是谁看见,都不会觉得她的年纪超过双十年华。哪怕是几十岁了,看见虚空的光走进去,都是如此。
段誉迟疑了一下。
最后,少年捧着书,还是摇摇头。
晨起晚间,日日苦练,若有这时间,多看一些书籍也是好的,如今也是十六了,有谁从这年纪重新开始修炼五的呢?
那些天资好的,或者家学渊源的,都是从小打磨筋骨,段誉想了一下自己闲来无事,在天龙寺学的一招半式,觉得这一招半式的,对于自己强身健体来说,已经算是够用了。
无需逐本求末。
段誉摇摇头这反映在沈奈预料之中,见他这样,沈奈也就继续将话题转向其它方向了,毕竟人各有所好。
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足够段正淳派出的下人从大理到苏州一来一回了。
大理镇南王府,因为大理皇室本身,也休习武功,六脉神剑更是大理段氏的家传绝学,在江湖中有赫赫威名。所以段正淳部下,自然也是有会武的。
段正淳将他们派出去,去接据阿紫说在苏州燕子坞,正在当婢女的另一个女儿阿朱。
可沈奈独自路过花园时,意外听到了一个消息,让她有几分惊讶。
因为段正淳派出去的人回禀说,阿朱姑娘并没有与他们见面,和他们见面的,是燕子慕容家的人,只是一个管家。
“那管家说,他家公子当时并不在,他们慕容家,也的确是有一个叫阿朱的姑娘,是当初收养的孤女。可他又拦着不让我等与郡主相见,说......”
回禀的下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有些支支吾吾,虽然差事没有办好,但是这些话说出来,又怕王爷被气到。
段正淳独自站在花园里,脚下是盛开的一株红色曼陀罗,看着侍卫模样,沉声道:“说罢,他们当时是怎么说的。”
沈奈也很好奇,她就停在不远不近的一个地方,光明正大的偷听两个人的对话,看看阿紫那个大一岁的姐姐,知道自己的父母了,会是什么回应。
侍卫是个面目端正的青年,沈奈去看他的脸,长得倒是浓眉大眼的,听到了段正淳说的话,侍卫不支支吾吾了,一板一眼的重复着当时听到的话语:“若是当真是大理皇室的血脉,当初为何弃了阿朱?”
“一个孤女,颠沛流离,受尽了苦,若非我慕容家夫人当时心中不忍,恐早就丢了命去。怎现在好端端的,突然又跳出来认亲了?”
“阿朱在我慕容家,虽名为侍女,可一直养着十几年,衣食住行和小姐也没什么差别,也是教她认字温书,练武调香...”
“若你们当真在意她,是真心想要认阿朱这个女儿,就应该亲自把她给接回去,而不是用这些人来敷衍。”
沈奈就在旁边看着,看段正淳在那个侍卫一口气说完几句话之后沉默,然后幽幽的对着脚下那株红色曼陀罗,叹了口气。
“此言有理,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我段正淳的女儿阿朱,的确是没有被他们慕容家薄待。”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呢?
一个男性和女性结合在一起然后,他们生下了小孩,但是因为他们并没成亲,他们之间的结合不被当时社会的风气看好,做父亲的花天酒地,不负责任,做母亲的只会逃避,最后将女儿遗弃。
两个女儿。
古代的医疗条件多糟糕?阮星竹自己在信阳小镜湖的竹楼多偏僻?这样两个婴儿身上弄个烙字,没有伤口感染,真是两姐妹福大命大。
阿紫是因为,沈奈和阿紫共用一个身体,在说完那些梦境的内容之后,沈奈看阿紫对所谓的亲生父母好奇,就随着她去做什么事情。
阿朱不一样,沈奈顺着阿紫,只要不是做什么无缘无故杀人放火的事情,沈奈很多时候都随着阿紫玩,阿朱却还在慕容家。
养了十几年,沈奈按着自己知道的时间线推测,阿朱现在应该是十三四岁,这时候,姑苏慕容家意图谋反的事情,多多少少以阿朱的地位,应该是有所察觉到了。
也难怪不乐意轻轻巧巧就放人。
若是换了一个普通的世家,听到意外救起的孤女,是另一个国家的皇室,而且对方还派了人来认亲,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这样强硬、冷漠以拒绝的态度。
沈奈的裙摆轻轻的扫过花叶间,离开时,听到段正淳吩咐四个部曲,打算带着阮星竹出门,去前往苏州,看望女儿阿朱,将她认回来。
“慕容家的人也在试探,像现在,段正淳这个大理的王爷愿意去将女儿认回来,这十几年来慕容家也没有亏待过阿朱,到时候慕容复如果是想要做什么举动,可能会直接将大理皇室拉下来一起蹚浑水。”
沈奈谢过了阿紫的糕点,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显示的模模糊糊的自己的身影,心中有一些激动。
以前就算是自己照镜子,也完全看不出镜子里面有什么的。
从阿飘身体到有形身体的大进步。
吃着糕点,阿紫小心翼翼捏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确认了,还没有小圈圈,面前的糕点还可以再吃两块。
“姐姐我不太明白...就是,我父王和娘,现在愿意去认这个阿朱这个女儿了,之前派人去,慕容家不愿意,这个我明白,因为那个慕容复,天天想着怎么搞事,但是为什么阿朱会不愿意啊?”
“姐姐,你做了梦之后,不是和我说了阿朱吗?她最后面那么喜欢那个乔大哥,还因为以为父王是杀那乔峰爹娘的凶手,自己替他偿命了。”
两个糕点吃完了,阿紫声音中满满是遗憾,也不知道是遗憾,自己今天的糕点量吃到底了,还是在遗憾自己的姐姐阿朱死得凄惨:“唉......阿紫好难过。”
这个问题阿紫问的好。
为什么在原来的轨迹线上面,阿朱愿意为了自己认的父亲去替死,而现在,段正淳派人去接阿朱,慕容家中的阿朱,却给了这样一个回答呢?
以阿朱贴身侍女的身份,独居在燕子坞中听香水榭的地位,那些刚才那个侍卫念出来的话,说阿朱她不知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阿紫,你当时,刚刚听到我和你说你亲生父亲的时候,是怎么样一个心情?”
阿紫捧着脸,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然后半点不心虚,理直气壮的看着姐姐的方向。
“阿紫讨厌死他了!”
“管生不管养,见一个女人,就爱一个女的,活该最后面死在女人头上!哼!”
眼珠子一转,阿紫声音低下去了:“但是现在阿紫觉得也还好了,反正只要是我要什么朝他和娘撒一下娇,他就会给我。”
“有了好吃的和好看的衣服,我还天天能攒一件珠宝首饰,我那个父王,还是不要死那么快好了。”
阿紫一副有了金银珠宝,管什么垃圾爹的成熟模样。
沈奈好笑的揉了一下阿紫的头。
“这就是了。没有相处过,况且阿朱现在也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这个年纪,心气最高的,当初将她遗弃了,现在她长大成人,有了承认的家,哪里还需要不认识的陌生人当自己爹娘。”
不过对于亲生父母的憧憬和期待,肯定是有的,不然也不至于传来一个那么强硬的话。
段正淳和阮星竹一起去,恐怕阿朱看见,心可能顿时就软了。
不过这些和沈奈关系不大。
她的日常,是到段誉书房蹭书看,偶尔和这个看书极多的少年天南地北的闲聊,更多的,是看着阿紫,让她别吃那么多含糖的东西。
阿紫,过了秋正式十二,换牙期还没完。
“吃多了糖,牙到时候蛀牙,你哭都来不及。”
沈奈一道白影,站在桌边,盯着阿紫面前满满当当的糕点,相当的铁面无私。
阿紫:呜呜呜呜呜呜...
最后,一盘糕点,放到了第二天的凌晨,阿紫另一个婢女彩霞,疑惑将满满当当的糕点收了。
“奇怪,小郡主不是最喜欢这个的吗?今日怎么只吃了几块?剩了那么多呢。”
阿紫心里苦。
但是阿紫要牙,阿紫不说!
抿着唇出门玩,阿紫全当没听到彩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