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刑警大队里,实力最高的,莫过于队长刘水。
但刘队的实力到底有多高,大家心里都没有概念。
这些年来,因为伤病不断,刘水的办案似乎受到了一定影响。
只不过有传言——就算是病得起不了床,刘水解决的案子也不会比别人少。
而且,伤病还能给他带来某些特殊的经验。
就在唐宋明“到任”前的两个月,刘水刚解决了一个比较棘手的事件。
徐家颖在抓捕某个嫌疑犯的过程中,由于在穿越马路时不慎蹭上了一辆自行车,那自行车居然就倒了,上面骑车的老人揪住徐家颖,非要让她带自己去医院做检查。
嫌疑犯在前面跑得飞快,转眼就快没影了。徐家颖就让同行的人先把这老人送到医院进行检查,自己继续去追嫌疑犯。
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徐家颖总算把嫌疑犯给抓回来了。
但那老人也闹到了公安局。
老人手里拿着一份镇上卫生院给开的诊断书,一张x光片,说徐家颖把他给撞得骨折了。他要向徐家颖索赔。除此之外,刑警大队以后要按月给他提供生活费,还要指派专人给他养老。
队里人觉得这老人像是专门来讹人的,私下里一打听,这货还真是个活宝,他们家从祖上开始,就是代代出碰瓷高手,而且研究出了专门的方案与流程,私下里还给人“授课”,讲怎么讹人。
这老人去公安局闹事之前,还特意跟村里人打了赌,说这回要讹不到十万八万,他就不回村了。
刘水作为徐家颖的领导,把老人带去的卫生院诊断书拿去看了看。
报告上是这么写的——本镇居民钱某某,于20xx年x月x日称身体受伤,来本院接受检查。当日上午,本院主治医师田某某对其进行身体检查,在检查过程中,钱某某称自己感觉腰痛,田大夫做出“腰椎压痛(+),活动受限,肾区叩痛(+)”的诊断。后钱某某进本院放射科摄片,根据x光片拍摄结果,判断其腰3椎体压缩性骨折伴相应水平硬膜囊受压。t1w、t2w脂肪抑制序列信号改变不明显。其余椎体骨质增生。
诊断书的倒数第二页的最后一行,写着“根据x光片提示,该患者腰3椎体压缩性骨折”。最后一页有医生的手写签名。
刘水看完这诊断书,笑了笑,冲老人说:“大叔,请问您多大年纪了?”
老人挺着胸说:“七十三了!”
刘水说:“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都是坎儿啊,越是坎儿,越要小心了过。咱们现在是新社会,不讲封建迷信那套,不过年纪大了,确实要保重身体,您看您这么大岁数了,出门在外,就要多留神。”
他亲自给老人倒了杯热茶,说:“喝完这杯茶,我亲自送您回家。”
老人一怔:“喝茶回家?我是来找你们要钱的!你们必须答应我的要求,要不然,我就去找市里的领导,市里的领导要是不管,我就找省里的领导,我就不信没人管得了你们!”
刘水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说:“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么我请问您,您知道这医生的诊断书里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吧?”
老人的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水解释道:“凡是医院出具的类似文件,医生在签名的时候,都只能用蓝黑色墨水笔。不只是诊断书,就连写病历或医嘱的时候也都一样。因为这类文件在作为法律文件、证据,在出现纠纷时,都需要鉴定书写的时间。而蓝黑墨水是浅绿色的鞣酸亚铁与蓝色染料配成的,通过化验铁的氧化程度,就可以检验出书写的时间。您这份诊断书上的医生签名,是用铅笔写的,看上去挺像是2b铅笔。但前面的手写诊断内容,却是用蓝黑色钢笔写的,前后不一致,笔迹虽然相似,但仔细看,也有不同之处。这就显得很别扭。”
他又把诊断书翻开,说:“这诊断书一共有四页。‘根据x光片提示,该患者腰3椎体压缩性骨折’位于倒数第二页的末尾,但有趣的是,前面所有的段落结尾处,该医生都加了句号,唯独这最关键的一句,没有加句号。而且像是只写了半句,只不过后半句应该是在最后一页上。”
“我给你看的最后一页就是诊断书的最后一页!”老人还想狡辩。
刘水的脸色严肃了起来:“既然您这么固执,我就拿我掌握的这点儿医学常识来跟您聊聊吧。骨是人体内最坚硬的部分,但骨折的愈合,跟身体其他部位损伤后的愈合也是基本相通的。我们平常抓坏人的时候,也会遇上骨折或骨伤,不是我们受伤,就是坏人受伤。实不相瞒,我自己身上还有好几处骨折,一到了阴雨天就隐隐作痛。骨折的诊断并不算难。但要判断骨折形成的时间还是要花一些精力,像咱们今天这事儿,主要是判断您的骨折是新鲜骨折还是陈旧性骨折。新鲜骨折局部会表现为肿胀、疼痛,并可见其他损伤痕迹,比如擦伤或挫伤,表现出畸形或反常活动。您今天是穿短裤来的,我看您伤处附近既没有肿胀,也没有擦伤或挫伤,似乎没什么问题啊。另外,如果是新鲜骨折,x光片会显示出骨折线清晰或断端锐利、周围软组织肿胀等特征。如果骨折发生两个礼拜以上,那么骨折线就会显得模糊,骨折断端会出现密度较低的纤维性骨痂。如果能见到骨性骨痂,那么骨折早就发生三个月以上了。如果是半年前的骨折,就可以在光片上看到骨痂愈合并重新塑形。您这骨折处呢……愈合得很好啊,我几乎看不出有骨折的痕迹,年头不短了吧?”
老人不说话了。
刘水接着说:“既然您是在您镇上的卫生院做的检查,我也可以给卫生院的大夫打个电话,一般这种诊断书,人家自己也会留下存档。您别急,我这就打个电话。”
老人如坐针毡,刘水刚摸出电话,他就说:“我家里还有点儿事,我先走了。咱们改天再聊。”
刘水忙拦住他:“别急啊。咱们马上就能处理完了。敢进公安局讹钱,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咱说什么也要奖励您一下。”
最终结果,奖了老人一副银光闪闪的大手镯子——刘水亲手给他上了手铐。
根据与卫生院的通话,刘水了解到,原本卫生院给老人开具的诊断是“根据x光片提示,该患者腰3椎体压缩性骨折为陈旧性骨折。”
老人见那倒数第二页的结尾正好是“陈旧性骨折”,觉得可以利用一下,就设法扯掉了最后一页,自己照着原样伪造了一页,粘在最后。
表面上看来,这么做似乎很有把握成功,但在刘水眼里看来,这种做法未免太幼稚、太简单了。
后来谈起这事,刘水也觉得有趣:“要是别人,没准儿能被他唬一下。可换成我……我可是刑警队里进医院次数最多的人啊。医生给我开的诊断书,在我家都摞了两尺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