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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她还能为了护着一条裙子妄自动手?
  可真是金尊玉贵、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
  “去请嘉仪公主过来。”他道。
  很快,舒明悦就被带到了可汗牙帐,那条明霞裙也一并被押了过来。
  阿史那虞逻的牙帐比她的牙帐大了一倍不止,颜色深沉而严肃,几根脑袋粗的大柱撑起了整个帐篷,高桌高凳,地上则铺着一层充满异域风情的薄毯。
  虎皮榻位于正中,后面悬挂一张大大的羊皮地图,四周镶嵌墨黑色的不知名矿石,左右则挂着两只完整的牛头骨。
  牛头骨的眼窝空洞垂下,寒森森盯着所有进入可汗牙帐的人。
  虞逻坐在在虎皮榻上,身子微往前,修长的手指微挑,便勾起那条明霞裙。裙面柔软细滑,触手凉软,精致的凤鸟刺绣展翅欲飞,每一颗宝珠都圆润饱满。
  他指腹搓了搓,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华服。
  “这条裙子,价值一千头羊?”虞逻玩味一笑,撩起眼皮看她。
  说这话时,他手中还勾着她的舞裙。
  里面的小衣露出来,细细带子垂落在他掌心,刺眼又屈辱。
  舒明悦神色难堪,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指尖恼怒地捏成了拳头,以至于她没有发现,阿史那虞逻说得不是北狄话,而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中原话。
  “当然。”舒明悦翘着脸蛋。
  阿史那虞逻忽地嗤笑一声,在空寂牙帐里分外清晰刺耳。
  无疑,男人的容貌很英俊,眉眼深邃,鼻子挺拔,皮相已是极致,线条流畅的骨骼更添三分,偏偏两片薄唇无情,眼底神色讥讽,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舒明悦羞愤难当,恨不得冲上去掐死眼前这个狂妄自大的男人!
  她的裙子珍贵,不是牛羊能相比的!
  等等……
  他说的是……中原话?
  舒明悦后知后觉,巴掌大的小脸惊愕,乌黑眼睛怔怔睁圆,那……她大婚那天晚上所说的嫌弃他的话,他岂不是全听懂了?
  霎时间,一股彻骨冰寒从脚心蹿到了脑袋顶,连呼吸也有一瞬停滞。
  她眼角眉梢的情绪,无一幸免,全落到了阿史那虞逻眼中。
  他挑了下眉,两臂舒展,身子往后仰靠,神色睥睨,似笑非笑道:“你可知,牛羊在草原上意味着什么?你这裙子,是能抗冻,还是能果腹?”
  第6章 因果(修) 世间多孽缘,如何能渡?……
  “你这裙子,是能抗冻,还是能果腹?”
  昔日的话音犹在耳畔,舒明悦神色恍惚了一瞬,待回过神儿,她咬着牙,恨恨捶床,一个两个,都是野蛮人!
  她就喜欢穿漂亮裙子,怎么了?!不能穿吗!?她偏要穿!
  不过……
  舒明悦鼻尖一皱,黯然垂下眼眸,在弱肉强食、资源贫瘠的草原,漂亮裙子的确不值一钱。一支威猛的骑兵队伍和一群肥壮的牛羊,才是生存下去的本钱。
  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舒明悦忽然抱着小玉枕滚回床榻,捂住一只眼睛长叹,最后怔怔地看着头顶纱幔,又化作沉默无言。
  还想他做甚?她再也不会遇见他了。
  瞧着她变化莫测的神色,阿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轻声问:“殿下……怎么了?”
  舒明悦闷声道:“没什么……”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不会和亲草原,也不会再嫁给阿史那虞逻。
  想通之后,舒明悦敛起沉默发呆的神色,跳下床,高高兴兴地去试自己的新裙子。君不戏言身后事,只劝怜惜眼前人。
  丫鬟上前,服侍着她穿衣。
  雪胸鸾镜里,琪树凤楼前1,十五岁的少女柔枝嫩条,已经有了玲珑曲线,五色长裙柔软贴身,白皙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
  舒明悦弯眸展颜,在叮咚悠扬的乐声中跳了新世的第一支舞。
  ****
  翌日。
  舒明悦命人收拾行李,准备去兴国寺。正准备去北衙上值地舒思暕奇怪瞥了妹妹一眼,“突然去兴国寺做什么?”
  “拜佛。”
  舒思暕看了一眼地上的箱笼,“收拾这么多东西,你准备出家啊。”
  “哥哥!”
  舒明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山上天气变化多端,我当然得多带点。山下晴空万里,山下雨雪交加,你没听说过么?”
  “……”
  在小姑娘鄙夷的眼神中,舒思暕摸了把鼻尖,轻笑,“行,我送你过去。”
  兴国寺在长安郊外,一行人约莫走了一个时辰。
  辰时四刻,一辆低调马车在山脚下勒停,巍峨的寺庙立在山顶,隐约可见飞檐翘角和古木参天。舒思暕留下二十护卫,便掉头回了长安。
  舒明悦装扮素雅,穿了一身月白色罗裙,沿着笔直一线的青石板往上走。
  十五六岁的少女青春窈窕,芳华正茂,恍若朝霞初升。
  走过九百九十九阶后,便瞧见了整座寺庙的真面目,黛瓦红墙,花木扶疏,一块玄底烫金匾额挂在正中间,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兴国寺。
  这寺庙乃是前朝所建,后毁于战乱,燕侯姬无疾登基为帝后,拨了一笔巨款重新修缮,以金胎塑佛身,以为国寺。
  各色车马往来,香火极其鼎盛。
  入了大殿,便见菩萨低眉,宝相庄严。
  舒明悦点燃一支大香,虔诚地叩了三叩,然后便去了地藏菩萨殿,她爹娘、大表哥和四表姐的牌位都供奉在这里,以佛音佛法修行。
  ——武安德昭公主姬青秋
  ——定元国公舒敬昌
  ——敏怀太子姬颂
  ——清河慧公主姬灵韵
  舒明悦怔怔地看着四个人的牌位。
  “施主来了。”一人从身后走出来,年约七十,身披大红袈裟。
  舒明悦连忙朝他行礼,“普真法师。”
  普真颔首,转身朝后面的小院子走去,舒明悦跟上,自八岁起,她每年都要来兴国寺听普真大师讲经,两人已是十分熟悉。
  禅院里。
  两人对面而坐。
  普真面容慈祥,道:“施主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舒明悦点了点小脑袋。
  自重生以来,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她期望的方向发展,舅舅、舅母和两个哥哥,还有她的命运,都会变得越来越好。
  普真却摇了摇头,盘腿而坐,“施主有心事,往日见施主,不是如此。”
  当然。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哪能和十五岁时一模一样。
  舒明悦眨了眨乌黑清亮的杏眼儿,没有说话。
  普真一笑,问:“施主想求什么?”
  求什么?舒明悦眸子一弯,“我想求的东西可多啦。”
  普真一身袈裟庄严,笑问:“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舒明悦一愣,旋即蹙眉尖儿,噘嘴道:“我还没说想求什么呢。法师怎么好像都知道了。”
  普真面容慈祥地看着她。
  在这种良久的静谧对视中,舒明悦忽然眼睛一酸,泪花往上浮,惹得她连忙咬了咬唇,垂下眸子。
  “施主想求什么?”普真又问。
  舒明悦低着头,眼底慢慢浮现了一丝迷茫,她想求什么?
  她想求避免和亲关外的命运,想求亲人们长命百岁,不要死于非命,还想求大巽基业百年,百姓安康富足。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
  除此之外……她还想求什么?
  舒明悦抿着唇,忽然抬起微红的清澈眼眸看向普真,他静静地看着她,慈眉善目。她又偏过头,去看一旁神情慈悲的菩萨。
  然而菩萨也不能给出答案,佛渡众生,他垂着一双慈悲目看着她,就像在看每一个前来跪拜的善男信女。
  她想求……
  舒明悦握紧了手指。
  良久,舒明悦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她还想求什么?爱欲其生,恨欲其死,不牵情心者,视如草芥。
  她还想求什么?
  因天时,与之皆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舒明悦朝普真摇了摇头,“没有啦。我想求的,我都能做到。”
  普真阖上眼,轻轻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