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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偏偏,她什么都不敢和哥哥说。
  这种感觉,比她上辈子刚刚和亲北狄的时候还要难受。至少那个时候,她永远不会担心被哥哥训斥,因为她知道,若是哥哥还在,一定不会让姬不黩和虞逻欺负她。
  舒明悦满腹委屈的进了屋,阿婵放下手中事,上前笑道:“殿下回来了,热水一直烧着呢,奴婢给你拆头发吧。”
  “不用了,我今晚要回宫去。”舒明悦抿了抿红唇,声音沉默,“去收拾东西吧,立刻收拾,我马上就走。”
  阿婵闻言一愣,偏头与云珠互看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小殿下的神情,心底顿时明悟了——这是和大公子闹别扭了。
  “殿下,已经亥时了,宫门早就关了。”阿婵上前一步,取下她肩臂上的披帛,轻声哄道:“累了一天了,不若先去沐浴,明早再回吧?”
  小姑娘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平时不记仇,明日一觉醒来,保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舒明悦心头一堵,像是不甘心似的,又偏头看了眼天色。
  只见明月挂天,夜色浓稠。
  夏日宫门戌时四刻下钥,哪怕八百里加急奏折,也得按规矩才能叩门入宫,舒明悦恼恨地咬了下唇,不情愿道:“那先去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一早就回。”
  阿婵点头,应了一声是。
  ……
  时下初夏,风儿里已经卷了几抹燥意,离开定国公府大门,裴应星站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伸手摁了摁眉心,心底那抹烦躁之意也愈来愈明显。
  他前来定国公府的本意,并不是惹怒舒明悦。
  可就在刚刚,他惹怒她了。
  虽然两人相识时间不长,但他看得出舒明悦虽然看起来脾气挺大,但其实只是个空架子的小公主,她与人说话时会眉眼弯笑,偶尔神色一呆,又或是眨眨眼睛,哪怕恼怒着一张脸,实际上也无甚威胁力。
  就像一只翘着尾巴炸毛的狸猫,只要稍加抚顺就好了。
  可就在刚刚,她身上流露出了一抹从未有过的冷漠之意。
  但两人先前在曲江池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甚至她还对他面露羞怯。裴应星慢慢皱起了眉头,实在不解其意。
  他承认,他拜访舒府确实是因为她不告而别的行为而心生不快了,故意为之,但他并没有她口中的那个意思,他没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更没想过要威胁她。
  但她好像误会了……
  ……
  曜日居。
  裴应星踏夜而归,卷着一身萧萧冷意。子善已经在廊下等了许久,一见到主上,立刻大步上前,回禀道:“主上,你让我去查的曲江宴酒水一事,已经有一些眉目了。”
  闻言,裴应星倏地偏头,一双黝黑眼眸危险眯起,“说。”
  子善道:“在主上离开蓬莱阁之前,殿内的酒水一共供应了两次,第一次是在诸人入席前,第二次是在宴席过半时。属下取走了主上食案上所有酒盏,有问题的那杯酒,是第二次供应的酒水。”
  裴应星负手身后,“继续说。”
  “属下已经查过,在那个时间前后离开席面的人不多,基本都是离席须臾便很快返回,除了嘉仪公主,只有杜澜心和三皇子这两人自离开后,迟迟未归。”
  裴应星皱眉,不知为何,在听到杜澜心和姬不黩这两个名字的一瞬,本能地生出一抹不喜。
  子善继续道:“除此之外,今日曲江宴,还有一事颇为奇怪,杜澜心为捡风筝,擅闯了满庭芳,惹得皇帝震怒,被禁军扭送到了太后处。”
  “我知道了。”裴应星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自然不认为那药是给他下的,男女阴阳,若非为情,便是为利。他初来乍到,无情无利,谁会给他下那种药?
  而且当时他药效发作,周围也无异常。
  唯一的理由,便是那药下错了人。
  再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糟糕,裴应星的神色忽然沉下来,眼角眉梢冷厉,卷着一抹烦躁怒意。
  廊下风灯高悬,夜风打旋拂过面庞,在他身后笼下一片不分明的摇曳长影。
  ****
  翌日,天色大亮。
  舒明悦一觉醒来,连早膳都没用,便叫人把她的行李抬上马车。
  巽朝逢七休沐,舒思暕昨晚几乎一夜未眠,一大早,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皇宫回来。刚入府门,就见舒明悦命人一箱箱往马车上抬东西,顿时眉头一皱,“你上哪儿去?”
  舒明悦不理他,偏头问阿婵,“东西都收拾好了?”
  阿婵偷瞥了一眼舒思暕,又朝舒明悦点头,“都收拾好了。”
  被主仆二人忽略的舒思暕:“……?”
  这是生气了?
  舒思暕不由地好笑,双手环胸,斜靠在一旁树上,看着她忙前忙前。一片寂静声中,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至于?不就是让你去道个歉吗?人家裴兄本来就是受我所托,才送你去曲江池,你把人家丢那儿,像话?”
  “我又没叫他去送我!”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和气恼一下子被点燃了,舒明悦扭过头,一双乌溜溜杏眼瞪他,委屈又气,“你都说了,是你让他送我去的,你怎么不骂你自己?”
  “……?”这是什么歪理。
  舒思暕瞅了眼她,莫名其妙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你刚才就在骂我!”舒明悦控诉道。
  “你这不是张口说瞎话吗?”舒思暕无语了一会儿,懒得和她计较,揉了揉耳朵,话音一转道:“今天我休沐,带你去翠华山捞鱼,去不去?”
  “不去!”
  舒明悦扭头不看他,声音恼恨至极。
  “行。”舒思暕盯了她背影一会儿,慢慢地气笑了,挑眉道:“不去是吧?我自己去。”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结果舒明悦比他走的更快,一阵儿风似的三步两步从他面前走过去,还故意用胳膊撞他。
  舒思暕一时不备,被撞得身子一歪,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等站稳,再一抬头,舒明悦已经提裙匆匆,越走越远,光线熹微,在她身上笼下一层淡淡的光影,似乎变得有些朦胧浅淡。舒思暕皱皱眉:“悦儿。”
  舒明悦不理。
  舒思暕一张俊脸黑下来,“舒明悦!”
  舒明悦越跑越快。
  舒思暕吼道:“舒明悦!老子让你站住!”
  舒明悦伸手捂住耳朵,头也不回,“听不见!”
  说罢,她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舒思暕站在原地一脸黑线。
  这脾气。
  三天不打,要上天了吧?
  ……
  时隔一个月余,嘉仪公主再次回到了宫里,马车载着行李辘辘从丹阳门驶过,一辆接着一辆。正要去宣徽殿上学堂的三皇子见此,脚步微微一顿。
  第30章 想她
  宣徽殿只上半日课, 卯初上课,五日一休。授课的先生是皇帝的二叔公,睿王姬素澄, 自去岁九月份,除了三皇子姬不黩, 其余几个在里上课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结业。
  往日皇帝还会来宣徽殿考察功课一二, 可自从殿内只剩下三皇子一人后, 便再也没有来过,午时二刻, 姬不黩如往常一般背着书箱回到延嘉殿。
  按照份例, 原本殿内伺候的宫人应当有十余人,但是这些年三皇子不受宠,跟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熬出头, 调走的调走,横死的横死, 如今只剩下一个照顾日常起居的内侍。
  见到三皇子回来,内侍薄良低眉垂首道:“殿下。”
  姬不黩嗯了一声,从他面前走过, 推门入屋后便将屋门关上了。内侍薄良对此习以为常, 殿下孤僻, 若非传唤,绝对不能擅自进入他的屋子。
  屋内肃穆简单,桌案十分整洁, 姬不黩放下书箱, 在案前坐下来。
  今日堂上,睿王讲了《谏逐客书》,讲了“泰山不让土壤, 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其中深意,不难明悟。
  陛下膝下只有两个皇子,却迟迟不立太子,先前,陛下几次将政务交给二皇子练手,他却皆表现平平。
  姬素澄身为两位皇子的先生,又是太叔公,难免比朝臣更多思一分。
  偌大江山,岂能赌博孤注?
  皇帝什么都好,一生英明,虽有时桀骜,却非不听人劝的性子,唯独在立储的事情上固执己见,犯了大糊涂。
  三十七岁,尤值壮年,可谁能预料明天如何?
  于是有意无意,睿王便在宣徽殿讲授为君之道,初时趣言一二,后来便由浅入深,讲得愈发博文深奥,当年他燕侯府给姬无疾讲过的书,便全部讲给了姬不黩。
  摊开书本,姬不黩坐在书案前却迟迟未动,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长大之后,七八岁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于他却是印象深刻。
  燕侯府家业大,有一争天下之心,姬无疾时常外出打仗,府内一应事务,全交由妻子裴氏照顾。那时,所有人的看重和宠爱都在世子姬颂身上。
  姬颂争气,自三岁能言,五岁启蒙,七岁骑射,每每课业考核,皆是一众孩子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个,小小年纪便有了世子气势。
  直到那年,舒明悦来燕侯府暂住。
  整日小大人似的姬颂终于一改往日严肃小脸,有了几分孩子该有的好玩天性,下课之后,必定要去找小表妹。
  他长舒明悦四岁,生得虎头虎脑,一手就能雪团子似的小女童捞起来。
  舒明悦似乎很喜欢被人抱,搂着他脖子,弯眸咯咯笑。
  那日天气阴沉,风儿瑟冷地卷着枝桠过,快要下雨。姬不黩站在廊下看着两人,唐姬迤地华服,走过来,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轻声问:“你想和悦儿表妹玩吗?”
  姬不黩仰头看向娘亲,略微迟疑,点了点头。
  唐姬蹲下身来,捧着他脸蛋,身后映着天风雨欲来的天际,她眸光温柔如水,浅笑道:“等衡儿成为世子,就可以和悦儿表妹玩了。”
  等衡儿成为世子,就可以和悦儿表妹玩了。
  等衡儿成为世子,就可以和你大哥骑一样的河曲马。
  ……
  等衡儿成为世子!
  噼啪——
  桌案上的烛火猛地一晃,发出爆裂的声音。